更别提昨日打架时的干脆利落,说不准还真同传闻中的仙门有点干系,若是真能替他解了这鬼患之难,到时候传入爹爹耳中,他的名声还能好一些。 想到此处,他脸上顿时堆起了笑意,抖抖衣袂道:“姑娘既早说如此,我怎会苛责姑娘,请,请!” 苏陌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二人口型,所以将对话听得七零八落的,如今见宁拂衣三言两语就说得秦啸然这般恭维,顿时不解。 “无妨,他看不懂手语,我们继续便是。”宁拂衣低头冲她比划。 她们继续往前,秦啸然屁颠颠地跟在苏陌身后,正想同她说什么,一旁的宁拂衣就已然拽了苏陌一把,二人顿时换了位置,让秦啸然扑了个空。 苏陌踉跄站稳,不明所以地抬头,蹙眉看向宁拂衣,宁拂衣则抬眼望着房梁,摸了摸高挺的鼻尖。 “无礼。”苏陌心里道,捏着衣袖加快了脚步。 这宅子确实大,三人又走了半炷香的时辰,苏陌才停下脚步,暗中冲宁拂衣打了手势。 “不见了。” 如今他们所在的是一个比外面更为杂乱的小院,铺地用的石砖已经裂缝交错,无数杂草从积年累月的尘土中冒出头,泥土的气息满溢在湿润的风中。 地上丢着生锈断裂的锄头斧子,一堆没有劈完的柴火沤烂发黑,上面长出了模样狰狞的蘑菇。 “怎么走到此处来了?这儿就是个劈柴烧炭的地界,应当没什么吧?”秦啸然浑身已经起了鸡皮疙瘩,摸着手臂说。 “哦?既没什么,你又为何瑟缩?”宁拂衣似乎总对他有意见,张口便毫不留情。 秦啸然本想还嘴,但还是忍住了,闷闷道:“我年幼时随着爹娘回镇上探亲,在祖宅住了一阵,到处跑着玩,就从前院偷跑到此处了。往后便没了记忆,只知晓带我的奶娘说我倒在角落里,回去便发了三日的高烧。” “后来我爹就找人用符咒封了这个院子,只是如今年岁久了,长辈们也就淡忘了此事,当初的符咒也不知被风吹去了哪儿。” 苏陌盯着他的嘴唇看完后,转向宁拂衣:“应当就是这里,我虽看不见那东西了,但气味还在。” “很重的血腥味。”她右手指尖放于左手手背,做出血液滴落的动作。 宁拂衣点点头,示意苏陌在原地站着,自己在院中转悠了一圈,最后停在堆放箩筐的角落,随后拿起靠在墙上的钉耙,扬手把杂物都掀翻。 随着泥水四溅,一个沉重的覆满锈迹的铁板出现在眼前,雨丝滴滴答答落于板上,将灰尘冲干净,斑斑铁锈看得人头皮发麻。 “过来。”宁拂衣回头朝二人招了招手,示意秦啸然去揭开那铁板,秦啸然虽极为不乐意,但碍于宁拂衣的压迫,还是弯腰哼哧哼哧做了。 很快,一个仿若深不见底的黝黑大洞见了天日,揭开遮挡的那一刻,磅礴的臭气便从洞中冒出,三人齐齐后退,连忙捂住口鼻。 “臭死了臭死了!早知道便叫手下跟着,省得如今还得小爷亲自面对这腌臜!”娇生惯养的秦啸然此时用衣袖堵着鼻口,破口大骂。 “闭嘴。”宁拂衣张口道,她低头往洞中看了看,没察觉什么危险,便又摸出个火折子点燃扔进去,见火折子也没灭,便偏头示意秦啸然。 “下去。”她道。 “我看我们还是先出去,多请些道士啊半仙的再来,这万一下面真有什么,你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娇娥,也帮不得我不是……”秦啸然讪笑着往后退。 宁拂衣没多说,低头捡起团麻绳便往他面前去,吓得秦啸然连忙伸手:“你这是何意?” 女娇娥朝他笑笑:“姑娘我平日不出山,一出山便不想让旁人碍事,你既不愿意下去也罢,我就捆了你让你在此处等。” “我下。”秦啸然指着宁拂衣,改口得爽快,“我这就下。” 说罢他往不知深浅的洞口看了眼,捏紧拳头欲哭无泪,他本就惧怕此处,要是真要他一人在院中等,还不如跟在这女子身旁,想来还安全些。 何况苏陌姑娘还在呢,他不能太像个怂包不是?若是坏了苏陌姑娘的印象更得不偿失。 这么想罢,他便觉得浑身又充满了胆量,于是背对苏陌大喊:“苏陌姑娘,在,在下这就下去了,你当……”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屁股被重重踏了一脚,剩下的话语顿时转为惨叫,跃入洞口,惨叫声戛然而止。 苏陌被吓得手顿时一缩,正要上前查看,却被宁拂衣抬手拦住,回眸看见女子的表情似乎颇为畅快。 “放心,死不了。”宁拂衣慢慢将衣袖卷起,待露出藕白的手臂了,才轻跳跃下,稳稳落地。 秦啸然正吓得满头大汗,半蹲在一旁潮湿的角落擦汗,心道此女的心比外表看着还要狠毒。 抬头,狠毒的女子正张开双手对着头顶天光,柔声道:“莫怕,跳下来便好。” 真是咄咄怪事,这女人到底和苏陌姑娘什么关系,怎么一到了苏陌姑娘身上,不仅语气温柔似水,连神情都变了? “她又听不见,你白费什么力气。”秦啸然用脚在地上奋力画着圈圈。 苏陌看着犹如深渊巨口一般的洞口,心里十分忐忑,但想起这些年的折磨,终于还是眼睛一闭,纵身跃下。 裙摆被风卷起,衣袖和发丝缠绕在半空,又被她身体拉着坠下,她刚想发出尖叫,却觉得脚尖碰到柔软的掌心,那掌心随着她的坠落迅速从她身体滑过,最后停留在腰侧,将下落中的她稳稳抱住。 她许多年未曾与人这样接触,摩擦的触感鲜明得好像刻入心里,本就浸水的面纱如今受了热,黏在脸上又湿又烫。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连忙将宁拂衣推开,白嫩的喉咙不由翻滚。 宁拂衣怀里还残留着盈盈腰肢的握感,她将手缩回袖子,转身拉了愣住的秦啸然一把,将火折子递给他:“走。” 地上湿哒哒的全是淤泥,南面本就雨水多,这种地窖压根儿派不上用场,早就被荒废了,随着走到地窖深处,那股恶臭也越发浓重。 秦啸然几次被熏得翻白眼,不断低头干呕。 宁拂衣回头看向苏陌,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半路,直直盯着地窖深处,脸色惨白,裙摆随着她身体的颤动而摇摆,腿一软便能倒下。 宁拂衣连忙回到她身边,单手揽住她肩膀,还好她没有挣脱,而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缩在了宁拂衣身边,死死攥着她手臂。 宁拂衣看她吓成这般,心中郁气也重了些,于是背对秦啸然道:“我有个法子,能让我看到你所看的,但你可能要吃些苦头,你可愿意。” 苏陌呼吸短促,连连点头。 于是宁拂衣也没磨蹭,摸出小刀对着苏陌指尖轻轻一划,伤口顿时渗血,苏陌手瑟缩一瞬,却不曾收回。 宁拂衣小心地取了点血,然后走到秦啸然身边,抬手将血抹在了他眼皮上,秦啸然刚想质问这是做何,却登时瞳孔放大,僵死了一般不动了。 安静了半刻后,地窖中响起他撕心裂肺的惨叫,此时他也不顾着什么面子了,连滚带爬地往洞口跑,被宁拂衣抬手勾住领子,强行拖了回来。 她将剩下的血点在眼上,再睁眼时,面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了层猩红色的纱,透过这层薄纱,她看见一个浑身腐烂的“人”,正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几乎同她脸贴着脸。 饶是宁拂衣,都稍微闭了闭眼睛,以示惊吓。 “我的亲娘欸,老天爷,阎王,玉皇大帝,阿弥陀佛……”秦啸然吓得屁滚尿流,锦衣华服上沾满泥泞,一时分不清是地上的水,还是他真的失了禁。 这样可怖的东西,苏陌居然看了这么久,宁拂衣心中戾气丛生,她再次睁眼,同样冷然瞪着那“人”。 过了许久,它似是眼睛的两个血洞中爬出两条蛆虫,随后身子一转,往更深处去了。 那“人”离去后,宁拂衣眼尖地看见脚下落了个小小的铜锁,于是低头捡起,借着地上火折子的光,看清上面刻着的是“淑美”二字。 “冷静些。”宁拂衣伸手拽起地上打滚的秦啸然,将铜锁塞到他提泪横流的脸前,“你可知这是何人?” 秦啸然还在张着嘴嚎叫,叫着叫着看见了上面的字,叫声低哑下去。 “啊啊啊……淑美?”秦啸然抹着眼泪鼻涕接过那铜锁,惊魂未定地喘气,“这,这名字甚是耳熟。” 此时苏陌也克服惊恐,慢慢走到宁拂衣身边,宁拂衣看向她后,她便抬手:“我没事。” 宁拂衣点点头,又看向秦啸然,他曾拧眉思索着,一时忘了害怕。 “我记起来了!”秦啸然扒拉着掉灰的墙站起,“往前我被罚跪在祠堂之时曾在牌位上见过,那时我还疑惑,这宗祠牌位向来唯有族中男子能入,为何却有个女人之名。且那牌位上还挂了三层锁链,好像既供着她,又防着她。” “后面同家中老下人打听到,此人是我早夭的姑祖母,便是姑姥姥。” 宁拂衣看了眼苏陌,苏陌也正瞧着她,二人对视后,宁拂衣便起身往那东西消失之处走去。 那里便是地窖尽头,“人”已经消失了,只留地上一滩血迹,久久不散。 宁拂衣抬手抽出秦啸然腰间挂着的匕首,用刀柄朝那沾血之处挖去,腐臭之气越发浓重,翻上来的泥土都沾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宁拂衣不得不闭气挖掘,过了许久,她终于挖到了东西。 那是一方粗布方巾,方巾中团团包裹什么,宁拂衣用刀尖将其挑出,方巾落地散开,露出里面的一顿骨头残渣。 秦啸然这下直接跑到一旁,大口呕吐。 宁拂衣用手捂着口鼻,转头看向苏陌,眼中神色复杂,她丢掉匕首起身,缓缓后退。 她忽然很想念褚清秋身上的栀子花香,仿佛能够驱散时间所有污浊的香气。 苏陌看着她眼中的恍惚神色,心不知为何沉了沉。 不过更为奇怪的是,当她看到那堆骨头时,心中那股原本想要将她碾碎的恐惧忽然少了,被对这堆枯骨来历的好奇压过了恐惧。 于是她慢慢走上前去,用手帕遮着手,去摸那几片碎掉的骨头,摸着摸着,柳眉微敛。 “是人骨,熟的。”她转向宁拂衣。 “熟的?”宁拂衣惊讶地重复,旁边刚站起来的秦啸然顿时躬身,继续干呕,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才蹒跚靠近两人。 许是医者的责任感此时已经盖过了对鬼的惧怕,苏陌索性拿起破裂的方巾,示意宁拂衣抬高火折,仔细端详。 片刻后,她眼中流露出气愤和不忍,抬眼却见那恐怖的东西又出现了,它正蹲在角落,垂着腐败的头颅。 苏陌这回看向它的眼神恐惧淡去,更多的是阵阵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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