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些后,她便知道了自己生的这个傀异玩意儿,叫做阴阳眼。 爹娘为了她不被拉去烧死,几乎不让她出门,若是实在需要抛头露面了,便让她戴上几层面纱,以貌丑为由遮住容颜。 她依旧怕那些东西,但随着年岁一天天见长,她也知晓这是她无法摆脱的命运,老人说生出阴阳眼的上辈子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是在十八层地狱受过刑的。 许是她前世真的做了什么滔天坏事罢,这才有了今生的罪要赎,所以她从来不怨天尤人,只盼着能多采点药,多救些人,好赎清罪孽,下一世能做个正常人。 她本已经能够压抑自己的恐惧了,假意看不见那些东西,好在它们也并不会来伤害她,除了长得可怖恶心外,没什么恶意。 然而秦府的那个,却是例外。 “我第一日来时见你还好,独自上山采药也并不惊恐,唯有入了那秦府后,你才害怕成了那般。”宁拂衣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故而我便想,是不是那秦府的东西和旁的不同。” 六界之中,其实唯有冥界是最为诡异,难以参透的地方,修仙人可以察觉怨气颇深,能够显形的厉鬼,但是对于怨气没那么重的灵体就和凡人一样,并不能目睹。 最多只能察觉几阵阴风,但因为其力量太小伤不了人,就连位置都难以判断。 所以除非宁拂衣随时随地跟着苏陌给她设下结界,不然便难以阻隔那东西的纠缠。 苏陌没有反应,似是默认。 “消除恐惧最好的法子便是面对,即便我能帮你除掉它,但难保不会再有下一个它出现,你如今精神已然如将要绷断的琴弦,我恐再这样来几次,你会……” “若你信我,我定会护你周全,不会让它伤害你。不过这法子终归是看你自己,你若不愿,我也有办法不让它再来。”宁拂衣说得平静而认真。 苏陌听不出话语的语气,只能在人说话时紧盯其面庞,女子凤眼狭长本来并不亲和,但她这样盯着自己讲话时,自己却总能从那眼中读出温柔来。 鬼使神差的,苏陌就点点头。 宁拂衣抿开笑意,指了指她还剩一半的碗:“那待你吃完,我们便走吧。” 这次带着苏陌不能飞,宁拂衣便只好随她徒步,所以看见镇子时,已经快要接近午时。 绵绵阴雨一刻不断地下着,地上全是泥泞,走两步鞋子就要陷进泥里,但是绿草被冲洗出了嫩绿色,芬芳扑面而来。 宁拂衣撑了把伞独自走,看着前面披着蓑衣的苏陌。 苏陌还是很不愿同人接近,她本意是二人同撑一把伞,但却被苏陌拒绝了,宁拂衣倒也没有失望,溜溜达达跟着。 山顶冻久了的冰是极难暖化的,宁拂衣从褚清秋身上就已然看了个透彻。 下雨天的镇子也少有行人,青石板被冲洗得倒映出两旁绿树房檐,等快要走到秦府之时,雨丝就渐渐停了。 宁拂衣收起伞,也看着苏陌脱下蓑衣,面纱依旧盖在脸上,只留了漂亮的桃花眼。 被雨打湿的大门更是猩红如血,好像一摸便能沾到满手血腥,宁拂衣用伞骨推开门,门没有锁,吱呀一声打开。 苏陌拉了拉她衣袖,比划:“我们不需询问秦公子?” 秦公子?叫得还挺亲近,宁拂衣咬着唇瓣低哼。 “不用。他敢阻我,我便将他腿打断。”宁拂衣硬邦邦道,抬腿迈入门槛。 秦府同前一日没什么两样,就是因为阴天而更显阴森了些,青苔和风刻的痕迹遍布宅院,凄清萧瑟。 “你看的那东西在何处?”宁拂衣站在庭院中央问。 苏陌显然已经开始发抖,她虽很是抗拒,可身体却还是有意无意地贴近了宁拂衣,阖眸捏紧衣衫。 这院子对她而言如同噩梦,唯有靠近身边女子,心头的惊惧才能少一些。 宁拂衣感受到了她的贴近,眼神一时慌乱,于是闭目用神识搜寻鬼气的来源,谁知刚察觉丝阴森,便听得身侧传来哑声的尖叫。 宁拂衣连忙转身,然而苏陌已经慌不择路地撞进了她怀里,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死死攥着她衣襟,颤抖着把脸藏进她胸口。 作者有话说: 衣衣os:凡间追妻比在山上轻松好多耶!
第97章 逾矩(二合一) 这种感觉甚是奇妙,隔着层层衣衫都能感受到她脸颊的柔软和温热,宁拂衣手抬了抬,用力压下躁动的心。 一只手用衣袖将她护住,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下颚,让她因为惊吓而瞳孔扩张的眼睛能够直视自己口型。 “它在哪。”宁拂衣平心静气地问,丝毫没有慌乱,这让苏陌发麻的手缓和了一些。 她咽了咽口水,抬手指向右侧,被青苔杂草覆盖的石桥。 “它过来了。”苏陌幅度极小地打着手势,身体继续瑟缩,只把后背对着石桥。 苏陌脸色煞白,手势越发慌乱,“它又到我对面了。” “它在吃自己的手。” “它冲我笑,它嘴里全是血,它……” 若是苏陌能说话,此时的语气定是已然带了哭腔,宁拂衣不忍再让她恐惧,护着她的那只手将她按入自己怀抱,随后在她背后张开五指,滋滋作响的粉色仙力于修长的指尖交换,周围阴风骤然淡了些。 “现在呢?”宁拂衣开口。 苏陌惊慌得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紧紧缩在女子怀中,她将两手搭在宁拂衣肩头,慢慢往那侧看去。 “它停下了?”苏陌抬手比划,眼中满是惊讶,恐惧也淡了些。 “它好像在害怕什么,又很愠怒。”苏陌深深呼出口气,随后下意识看向宁拂衣,心中有了些疑惑。 “它是在怕你吗?”苏陌柳眉微竖。 “许是。”宁拂衣回答得模棱两可,随后岔开话题,“这种灵体力量实在不足,然并未入土为安,亦或是有心结未了,所以才能在世间游荡。” “你往常看到的鬼并不攻击你,只因其不过是飘荡的几片破碎魂魄,对常人无碍,也浑浑噩噩没有思想。”宁拂衣耐心地讲着,“但这片魂魄显然不同,要比那些小鬼强大,但其力量也并不能够影响到人。” “所以它即便跟着你,却也不能触碰于你,只是恰好你惧怕此物,这才受其困扰罢了。”宁拂衣声音如同半空飘过的柳絮,撩动心尖。 她说话的时候,那鬼就已然不再吃手了,而是垂着半截袖管子,血肉模糊的脸还能看出些表情,歪头愣愣瞪着她们,畏缩不敢上前。 虽然模样依旧骇人,但是原本的惊悚感随着宁拂衣一本正经的讲解而变了味,苏陌有一瞬觉得自己正站在药坊中,听爹爹描述一只被捏得肚皮发白的蟾蜍。 她点点头。 “那它为何一直跟着我?”苏陌问。 “作为灵体,除你之外再无人能看见它,故而我猜它跟着你并非恐吓,而是求助。”宁拂衣轻轻道,“要么,你问问它?” 女子身上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苏陌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对她竟已是这般信任,转头看向那鬼。 一人一鬼对视之时,苏陌还是颤抖起来,不过女子藏在袖中的手一直拦在她身前,就好像替她立下层屏障。 苏陌这回没有躲闪,坚定地盯着那双腐烂发臭的双眼。 过了许久,它忽然动了,沾满黑色血痂的布衣在地上拖动,无神地往内院飘去。 苏陌见状急忙拉拉宁拂衣,手翩跹一番,漂亮的食指往血迹拖曳的地方戳了戳。 宁拂衣便知晓自己猜对了,示意苏陌带路,苏陌虽是怕,但她骨子里还是硬气,直着颈子便要往内院走,不曾想身后忽然伸出只手,甩了一半宽袖给她。 瞧不起谁呢。苏陌咬着唇瓣,但眼睛往黑黝黝的廊桥内一瞥,却还是接过了那半宽袖,捏手里攥着。 宁拂衣的嘴角已然压抑不住。 她二人循走廊而行,今日本就没什么天光,加之头上顶棚又遮住一些,显得四周更为阴暗鬼祟。 宁拂衣什么都瞧不见,只能跟着苏陌,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砸在瓦片上沙沙作响,她二人的脚步声因为水雾而闷闷的,一个怯怯而行,一个泰然信步。 不对,宁拂衣忽然抬眼,因为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串足音,听着身高应有八尺,步子时快时慢。 宁拂衣拉住苏陌,随后站定在原地,回头望向空荡荡的沾水的石板路面。 “出来吧。”她垂眸用指尖掸去裙上水渍,湿润的裙摆蹭过脚踝,冰冰凉。 过了许久,盯梢之人才从走廊外翻了进来,高大的身子看见宁拂衣后变得畏缩,华绦环佩被雨坠得黏了一身,活像只浸水的锦绣鸟。 正是这宅子的主人,秦啸然。 “你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做何?”宁拂衣早猜到了是他,故而也不惊讶,但却并没有什么好语气。 秦啸然用手抹掉脸上水滴,挺直腰板壮势道:“可笑,此处是小爷的地界,你私自闯进来小爷还没找你麻烦,你反倒来质疑小爷?” “昨日之事是我冤枉了你,我同你道歉。”宁拂衣说,随后话锋一转,“我瞧你这宅院颇为老旧,想必许久不曾住人了?” 秦啸然不知她此话何意,但被女子凤目凝视之时总觉手脚发紧,不自觉就回答:“这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乃是我秦家旧宅,往常也盛极一时过,不过后来祖父进京做了官,便举家搬迁了。” 他回答完便意识到不对,反手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对着宁拂衣,结巴道:“你,你问这话是何意?擅闯人府邸不说,还想夺人宅院么!我告诉你,你若乱来我便去报官,定将你捉拿归案!” 苏陌见他刀锋相向,下意识往宁拂衣身前站了一步,面纱拂过宁拂衣脖颈,如柳絮般瘙痒。 宁拂衣心如雨中积水般波澜,伸手拉住她衣袖扯了扯,示意无妨。 “就算举家搬迁,但祖宅乃寄托先祖英灵之地,寻常人都会定期差人修缮,但我看你这祖宅杂草丛生,阴风阵阵,瞧不出半分修缮过的痕迹。” “想必这其中还有缘由。”宁拂衣笑笑,“不瞒你说,我曾向过路仙长学了几招镇鬼之术,这才能瞧得出你府中异样,随异样而来。” “既然你十分不愿,那我们便告辞了。”说罢她便拉着苏陌离开,却见男子“诶”了几声,抬手挡在她们面前,神情已是松动。 他愁眉苦脸思索片刻,小心道:“你真能看出这宅院有异?不是诓我?” “我框你做何?这破宅院就是送我我都不见得看上一眼。”宁拂衣抱着手臂嗤笑。 秦啸然在县里见过不少千金,京中那些名门贵女也偶有交集,如今看眼前女子虽衣衫朴素,但双手纤细白嫩,唇红肤白气度不凡,似乎骨子里透着股矜贵,确实不像寻常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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