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宁拂衣眼花缭乱,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菜和饼子就都上了桌,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蜂拥入鼻尖,辟谷多年的宁拂衣都觉得满口生津。 苏陌转身想走,宁拂衣下意识伸手拉住她衣袖,不过她很快察觉了女子的惊恐和颤抖,又连忙将手背在身后。 轻声道:“留下一起吃吧,住在此处我已心中有愧,如今又劳烦你帮我,你若就这么离去了,那我今夜怕是会彻夜难眠。” 宁拂衣说得恳切,说话时那双眼睛都不敢看苏陌,整个人看着笨拙柔和,减淡了邪魅之气。 苏陌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垂眸坐下,拿起筷子。 宁拂衣见自己的计谋有了效果,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不过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冲去多拿了双碗筷,随后优雅坐下。 走近苏陌之路,总算多了些进展,虽然这进展实在艰难了些。 之后的那日便是重复了这天的一切,宁拂衣没等鸡鸣就爬起来挑好了水,待用过早膳,苏陌背上竹篓继续上山采药,宁拂衣又偷偷随她上山,再偷偷回到屋中等她。 三十栽都恍若弹指,两天就更是飞快,宁拂衣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来到了第三天清晨,苏陌将最后一碗汤药放进她手中,比划道:“两日已过,姑娘可以走了。” 她说得很是平淡,不带一点挽留之意,宁拂衣也不好再厚脸皮,只得咕咚咕咚喝掉汤药,小声道谢。 “今日的水缸我已帮你填满了,你不必再去挑水。”宁拂衣轻声说,“碗筷也都洗好,屋中收拾得干干净净,床褥换了新的,你自重新住进去,不用怕什么。” 女子说得很小心,似乎生怕又吓到她,苏陌的手缩在袖中攥紧,低头颔首。 她起初觉得这女子身上杀伐气太重,眉眼锋利,不像好人,故而比平日还多了些恐惧和防备,然而这两日相处下来,却发现她温柔有礼,心细如发。 往常那些人总唤她阿丑,说她是阴邪之物,性子又怪异诡谲,故而除去个别几人外,大多数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又或是戏谑嘲笑。 然而眼前这女子却从始至终未将她当做怪物看待,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多加尊重。 不过这也只能证明她是个好人,若是真像她说的留下她,待她知晓自己到底有多怪异之后,又定会惊慌的。 自己一人过就好,何必惊吓旁人。 这样想着,她便侧过身,淡漠抬手,做出请她离开的手势。 宁拂衣也只道自己此行暂时失败,于是冲她笑笑,转身离开小院,沿着绿草如茵的地面走回镇子。 待宁拂衣走远后,苏陌周身才多了丝寒意,她抬手搂住自己,低头垂眼,压抑住心底的恐惧。今日,又该去那个地方了。 转身背起沉重的箩筐,抬腿出了门。
第94章 宅院 这边宁拂衣并不知晓苏陌去向,她一心颓然地回到镇上,在镇中最大的平安客栈中找到了安营扎寨的九婴和寒鸦。 寻到她二人时,她们正在楼下和两个不认识的人打麻雀牌,战况正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二条!” “胡了!”寒鸦激动地蹦跳起来,笑着去扒拉桌上的筹码,“清一色!拿来把你!” 宁拂衣盯着她们这般高兴的模样,抱着手臂靠于门框,眼神遥遥看向二人,看得她们后背均是一阵发凉。 她们齐齐抬头,寒鸦吓得手中的筹码都掉了,她连忙将手收回来立正,眼神乱飘。 宁拂衣的脸色很不好,所以就连九婴都没再说什么,讪笑着冲那两人说了几句话,随后拉着寒鸦跑出来。 “主人,怎么样了?”寒鸦仰头问。 “还能怎么样,你瞧她这神情,定是接连碰壁。”九婴伸手去摸宁拂衣的脸,被宁拂衣偏头躲开。 “是啊,这人间的褚清秋,比起天上的还难搞。”宁拂衣没受什么累却身心俱疲,“有床吗,我得躺会儿。” 九婴和寒鸦对视一眼,带她回到了二人租下的房间,这镇上的客栈虽不甚豪华,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苏陌睡的地方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而宁拂衣躺在垫了软褥的榻上,却浑身都不舒服,于是盘膝坐起,唉声叹气。 “主人这是多累,脸色都白了。”寒鸦急忙坐在榻上,给宁拂衣捏起了肩膀。 “却也不是累。”宁拂衣眉头紧锁,凤目满是迷茫,“而是她半分都不许我接近。” 于是她将苏陌的怪异之处讲了一遍,随后问九婴:“我让你们帮忙打听苏陌的过往,你们可有眉目?” 九婴指向寒鸦笑道:“我不擅同人交际,眉目倒是有了,你得问她。” 寒鸦闻言跳下床榻,颇为骄傲似的掏出本册子打开,左右手一拉抖出雪花般的纸来:“主人尽管放心,有我寒鸦在就没有打听不出的事!你瞧,从她出生到如今,事无巨细,我全记在这册子上了!” “不过里面传言颇多,真假不定。”寒鸦摇晃着发辫说。 这两日总算有件好事,宁拂衣欣慰地接过册子,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越看,眉间沟壑越深。 往前在云际山门时读过人间的话本,当时觉得那些凡人的经历实在悲惨,但如今看着手里苏陌的一生,顿时觉得那些话本不过尔尔。 “天生残缺,耳识不明。又于垂髫之年身染重病,久医无方,后得一道士指点,言其天生阴邪,需避世而生方能压抑邪煞之气,并以灵丹续命,方可挺过及笄之年。” 宁拂衣读着读着险些将书册捏破,她忍着愤怒抬起眼,再读不下去了,最后还是九婴开口将过往说完。 “她双亲本是开药坊的,主攻药草之道,家中并无田地,但为了她不得不关闭药坊,搬出城镇,靠着每日采药草兜售为生。然而那道士所售灵丹却是极高的天价,双亲实在负担不起。” “幸而她爹苏恒年轻时作为乡供考过科举,在京中结识了泾县县令秦风,靠着故人的人情借了足够的金银买下灵丹,承诺往后二十年按月还钱,这才为苏陌续了一命。” “然天有不测风云,一日夫妻二人翻过这几座山,到更加人迹罕至的山林采药时,突遇一白额吊睛虎,不幸命丧虎口,从此世上便只剩了苏陌一人。”九婴扼腕道。 宁拂衣目光落在对面墙壁的光影上,看得眼睛生疼,随后阖眸。 她气的不是别人,气的是无情的天道,褚清秋她明明是为除魔而死,又不是十恶不赦,怎么说也是天地英雄,如今好不容易留下魂魄转生,却让她的魂魄遭受这般劫难。 “所以她日日劳作如此清贫,全是为此?” “正是。”九婴颔首,渐起悲悯之色,“苏恒夫妇亡故之时候她才不过豆蔻之年,欠债不曾还清,往后她便独自担起了此债,直到如今。” “虽然苏陌的事情知晓之人寥寥,但这县令一家却家喻户晓,县令秦风有一子秦啸然,不知怎的就对苏陌起了心思,此人自小不学无术风流成性,并不是什么良家公子,每每纠缠苏陌,也是镇上的风云之事。” “百姓们都说……” “说什么。”宁拂衣的脸色越发凛然。 “说这苏陌是妖女,给秦郎下了降头,这才惹得秦啸然这般另眼相待。” 九婴话音刚落,宁拂衣手中的床柱就多了条裂缝:“岂有此理!” “她一个孤女生存还钱已是不易,却还遭此非议,是何人在嚼舌根,本尊撕了他的嘴!” 九婴见她真的恼了,连忙上手拦住她,抬手修复床柱,摇头道:“这自古人们的嘴就闲不住我,最爱造谣生事搬弄是非,你要同他们置气恐怕杀一辈子都杀不完。” “如今最重要的是苏陌。” 宁拂衣红唇紧闭成一条线,低声道:“我知晓。” “我彼此离开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如今看来,惹得她如此防备恐惧的许就是那什么秦啸然。”宁拂衣拂衣起身,抬腿便往开门。 “我得回去看看。”她道。 这回九婴和寒鸦都跟在她左右,三人捏了隐身诀一路御剑疾驰,不出一刻便回到了山脚小屋,宁拂衣落地将三个屋子找了个遍,皆不曾看见褚清秋身影。 于是她心头警钟大作,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东西尚在,唯独少了角落处存放药草的箩筐,便知她去了何处。 地上不知何时落了块面纱,宁拂衣弯腰拾起。 “寒鸦,镇子里有几间药坊?”她语气急速问。 “药坊众多,但最大的只有一家,就在平安客栈附近……”寒鸦的话还没说完,宁拂衣的身体就已然踏云而出,寒鸦和九婴对视一眼,只得转身跟上。 她们前方黑衣猎猎,玄色衣摆在日头下闪着潋潋的光,宁拂衣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二人紧赶慢赶都未曾赶上,待她们快步穿过人群到达药坊时,发现宁拂衣已经垂手站在檐下,神色不佳了。 “如何?”九婴擦着汗水询问。 “掌柜说苏陌方才来过,卖了几日采的药,如今已经离开了。”她开口,凤目转向九婴,“麒九婴,今日恐怕又得求你件事。” 九婴闻言后退,双手挡在身前,防备地打量她:“我不。” “求你了。”宁拂衣求人的话说得很是自然。 “魔尊大人,我是神兽,神兽你可知晓?我又不是狗,你要我去闻?”九婴额前乌发都竖了起来,“你怎么不让白麟闻?” “白麟见了主人太过激动,它一放出来我便抓它不住了,到时候怕是会将苏陌吓出个好歹。”宁拂衣踏下台阶拉她衣袖,“九婴,我很担心她。” 九婴看着宁拂衣握得发白的五指,烦躁地将她手掸开:“罢了罢了,找就找,你可有她的贴身之物吗?” 宁拂衣抬手将方才捡的面纱递给她,九婴将面纱抖了抖,随后收起面纱阖目,额前的红色印记难以察觉地亮了亮。 “找到了,就在镇子里。”九婴说着转身,往镇子更深处跨步而去。 宁拂衣一颗心也不知是松着还是高高吊起,紧紧跟上九婴的脚步,不出片刻,三人就停在了一户宅院门口。 同这镇子里的其他民居相比,这座宅院地处幽深,正门正对石板长街,门乃红木着漆,门前两颗枣树一左一右,郁郁葱葱顶向天空。 这宅院一看便是个别院,虽然比不上华贵之处,但在这镇子里也是独一份的奢华了。 苏陌怎么会在此处?宁拂衣抬头望向牌匾,发现其上书“秦府”二字,顿时心头担忧升起。 苏陌方才卖掉药材得了些银子铜板,如今来秦府别院应当是还债,可这庭院虽看着安逸静好,但眼前这红木门实在红得像血,惹人心头不快。 “走。”宁拂衣沉声道,她没有隐身潜入,而是以人的身份敲开院门,待两个守门小厮问询之时,她转身两个手刀,便将二人放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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