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话，你就会爱他吗。”
“不一定，但是我不爱你，我不可能爱你。”
她说了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话。
我不可能爱你。
这句话如同魔咒般困了小鱼十几年的时间。直到现在，又是沉重的一击。
“我对您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吗。”
“你想听实话吗。”
小鱼点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话他不能听呢。
“你对我而言，是负担。”
连可有可无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负担。
“因为你的存在，我必须挪出一部分费用和精力去照顾你。”她很认真，似乎是厌烦了这个问题。“你一直再问，我为什么不爱你，我也很想问你一下，我为什么要爱你，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所以我必须爱你吗。我不可以讨厌你吗。”
小鱼没有从逻辑上找到她说话的漏洞。是啊，哪里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她不爱自己又没有错。
只是他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的母亲远比自己想像中的要更讨厌自己。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
她头都没抬，只轻轻嗯了一声，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今天这番谈话对于她来说，注定是没有意义的，而对小鱼来说，他人生的意义随着这些话已经全部消失了。
他从小学习刻苦努力，只是为了多听她一句夸奖。他不开口索要任何物质上的东西，只希望她能给予自己多一点点的爱。
只要一点点，但凡她肯给一点点……
可惜她不会。
不对，她不是不会爱，她只是不会给自己而已。
她的桌上放了一张照片，一家三口，里面有个小男孩。不是他。
他有个哥哥，得了白血病，两家人给这个男孩配型，都没配得上。医生说，可以考虑再要一个孩子，用脐带血。
他们采纳了，但还没等他生出来，他哥哥就已经走了。
投胎有时候真的是门学问，有些人的出生是一个家庭的希望，有些人只是为了做工具。
他连做工具的机会都没有。
小鱼漫无目的的沿着湖边行走，周围有七老八十相伴而走的老头老太，有一家人说说笑笑，也有小情侣相互依靠互相诉说着爱意。
他的人生从此刻开始，变得黯淡，毫无生气。
时间再一次快进，这一次是孟九怀熟悉的时间里，小鱼领养了那只猫，一只身患疾病的无毛猫。
他对它说：“你不是没人要，我带你回家吧。”
医生事前也说了，花这么多钱，不一定治得好。可小鱼却很执拗，一定要治。
孟九怀认识他两个世界，大多时候他都是得过且过，从来没见过如此执着的他。
小猫撑过了夏天，秋天，冬天到了，还活着。
那个冬天对于小鱼来说，似乎没那么寒冷，他心里有了念想。在呼啸不止的北风中，他把小猫揣在怀里去做检查。
春天到了，那只病恹恹的小猫撑过了一个冬天。
春暖花开，一切都晴朗明亮了起来。
小鱼初试成绩很不错，成功进入复试，是一个很有名的城市。他带着猫一起出了趟远门。
复试完后，他带它去看盛开的樱花，肃穆的古城……
猫黏他得很，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一步都不肯离开。
小鱼复试成绩也不错，看排名就已经可以确定考上了。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很开心，不需要早起刷题背单词，猫也是活蹦乱跳，他甚至觉得未来也不是那么吓人了。
冬天的衣服收起来还没几天，连着几天的雨，气温骤降，倒春寒来得总是没有道理，就像小鱼的猫，走的也没有原因。
出门前，小鱼还在担心猫会不会冷，给它穿了衣服，开了空调。
可他回来的时候，小猫已经僵硬了。
突发的疾病，没办法控制的，也救不回来了。
倒春寒总会过去，夏天也总会来。
那只猫留在了那个春天，小鱼也没走出那一年。
小小鱼死后，小鱼的情绪已经跌落谷底，没多久他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个陪他考研的平板也送给了个学妹，
学妹家庭状况困难，可总是阳光乐观，他搞不懂。
“这个，送给你。”小鱼把平板交给了学妹。
他知道这个学妹想考和自己一样的学校，里面的资料里面也包括这个学校历年的自主命题的卷子，对她是有帮助的。
“啊，不行，这个太贵重了。”学妹推拒了。
“一个死物有什么重要的，”小鱼执意把平板塞到她手上，“那这样，借，借你。我已经上岸了，暂时也用不到了，这里面的资料挺多的，还有我之前做的笔记，会有用的。”
“我请你吃饭吧。”学妹推拒不了，转而提出另一个意见。
小鱼没拒绝，转身就准备往食堂走，可学妹偏拉着他出了校门。
“不去食堂。”
学妹带他来的是一个菜馆，小鱼之前跟室友在这里吃过，味道不错。他们两个点了四个菜，学妹想加但被小鱼拦下了。
到都到了，他就顺手要了瓶酒，
度数不高，但对完全没喝过酒的学妹来说，有点勉强，
学妹脸色变了变，依旧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鱼没说话，直接拿过她的酒杯，
“我自己喝，女孩子在外面不要跟不熟悉的人喝酒，”
饭吃到一半，学妹忽然开口，“学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小鱼这话已经听过很多遍，每每也就笑一笑过去了，可今天他忽然对这话有了兴趣。
“有多好？”他问。
学妹零零散散说了不少，什么乐于助人，准时守约，成绩优秀……
“就这些吗？”
学妹连忙摇头，她说，“不止，学长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
她这话说的不假，其实和小鱼接触过的许多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他做事细致周全，为人也足够妥帖，虽然性格内敛一些，但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也绝不扭捏犹豫。
他总能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果他想活下去，他会活得很精彩的。这是他去世后孟九怀对他的评价。
只要他想，以他的能力，一定会做到。
前提是他想。
吃饭的地方离学校不远，学妹走后他一个人来到他埋小小鱼的地方。
又下雨了，真烦。
混着雨水，他的脸上一塌糊涂。
他所求不多，又太多了。
他总是执着于一些东西，却又怎么得不到。后来他不想执着了，他说服自己放弃，却又发现，这个世界无聊透了。
又无聊又痛苦。
人间怎么这么苦啊。 ---- 我不确定我的妈妈是不是爱我，但是我很爱她，我比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希望她能开心，希望她能摆脱这个家庭。
我特别怕我妈，怕到现在。我最后一次挨她打是初中的时候，揪我耳朵，那个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的，现在写下这句话却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现在她已经不打人了，大概也是年纪大了。
我是她第一个小孩，小时候拍照片，她对我笑，那个时候她能想到我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她从不肯定我，这件事情困扰了我很久，一件事情无论我怎么做她第一句话永远不是肯定，而是你应该怎么这么样。
她希望我去当老师，我想如果我真的去了，她会说，怎么不去考编制。假如我真考了个编制，她还会说怎么考乡下去……
她总有这些说辞，她总不会肯定我。我以为她不会肯定别人，后来发现只是不会肯定我。我设想过她所有的问题并给出我认为最完美的解释，但总有一些出乎我意料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
我太想她肯定我了，想了十几年，可在我印象里，似乎没有过。
太难了，难得我都想死。
所以这就产生了一个很矛盾的地方，我比谁都希望她开心，但是我做什么她都不是那么开心。
她希望我在30岁之前结婚，你知道她说这句话我第一想法是什么吗，我想我得在30岁之前死掉。我不想结婚我不想看到我的婚姻是她这个样子，我不想为任何人牺牲我的自由。
但如果她真的跟我说，说我不结婚她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我要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去死啊。
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我不愿意出卖我的自由，但是我又无比希望她能够开心。
这个问题好无解，我个人认为，对她来说，我死和我不结婚应该是后者比较让她不能接受，有机会我会问一下的。
我和她矛盾的一切根源都源于她生的第一个孩子是我，要是她不生我就好了，她一定会比现在更开心。
第二十六章
这场雨下完之后，他的想法更加明确了。
他复试成绩不错，意料之中的收到了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他连拆都没拆，连同为数不多值得纪念的物品一起压在了箱子的角落。
时间线再次来到了小鱼自杀那天，他把家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所有的衣物都洗好叠好放在收纳箱中，衣服不多，堆了两个箱子。
厚一点的羽绒服，外套，以及买来收藏都没穿过的鞋，他都洗好捐了出去。
一件厚衣服都没有留，他根本没打算过今年的冬天。
冰箱里，柜子里，所有有日期的产品他都清理掉了，临出门时断了水电，锁好门窗。
手机电脑里的东西删得干干净净，存款也全部捐了出去，他的这么点钱，那个母亲想来也是看不上的。
他浑身上下只留了两个硬币，坐到大桥刚刚好。
今天天气真好，小鱼坐在朝阳的那一侧，不少人怕晒，要么坐在了另一半，要么拿什么遮住，
小鱼靠在窗口，他很白，强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更像是发光一般。
公交车一站一站的过，小鱼心里从来没有的平静，
到站，下车，再往前走两步，就到了。
今天天气真好，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接下来就是小九曾经给她展示过的画面，跨过栏杆，丢掉手机，一跃而下。
优美又决绝。
回溯结束。
孟九怀眼前的场景又回到了房间。一时的转变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强撑着身体找到了小鱼放那些东西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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