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被怼得面红耳赤,正欲小小发作一番,肩膀却被径直擦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 抬头一看,竟是祖极,当即哑了火。 祖极在同门中修为高,家世好,平日又总冷着一张脸,小辈弟子中没几个敢跟他多搭话的,加之奉元镇当初情况之艰险之惨烈,在场的十几个弟子心中都对宋潋滟存了一份感激,他们一直跟在孟平二人身后听得都有些光火,祖极脾气更不好招惹,这才快走了几步,将那名弟子给撞到了队外去。 孟平正模正样地咳嗽两声,压下了嘴角,见那名弟子一连又受到好几位同门的嫌弃后跟在了队尾,对冷脸抱臂的祖极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热心肠的?” 祖极回道:“热心肠的是宋小师妹,看路。” 话音刚落,孟平脚下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叫着栽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孟平好一下才缓过神来,翻身对祖极嚷嚷:“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经夸呢?知道我脚下有东西还不扶我一把,非要我摔个狗啃泥让你捡乐吗?” 祖极却不理他,眉心一簇,蹲下扒开层厚的枯叶枝桠,两指朝下一探,抽出一块碧玉令牌来。 孟平心里一沉,正色道:“可是星罗宗的?” 祖极反正看了一遍,扔给孟平,起身就走:“我去找二师兄与小殿下来。” 孟平与其他几位围过来的弟子一细瞅,果然是一块残破的星罗宗弟子玉牌,一角已经被剑刃削去,稍一抹粘着的湿泥,便抹出了一片血痕。 “不妙不妙,动了刀剑,必是有魔鬼精怪!不能由他一个人乱跑。”孟平将令牌交出,朝着方才祖极离去的方向,跟着钻进了浓雾之中。
第33章迷障心魔(六) 宋潋滟提着灯笼跟在队伍里一路静走,身旁花景明热脸贴了一路,终是有些遭不住了,别别扭扭试探了一句:“小师妹,你可是真生我的气?” “并未。” “那你怎么不理我?”花景明颇有几分委屈。 他这人谈修为修为不行,谈运气运气极差,唯独人俊秀得不得了,不像祖极气质凌厉难亲近,严肃时也揣着几分含情笑面,这样一位风流倜傥的二师兄,换做是谁家的小师妹都狠不下心怪罪了。 可惜宋潋滟内里是个活了六百年的老鬼,对他翻不起一点少女荡漾的心思,仍是冷气沉沉地道:“我只是觉得这雾气来得蹊跷,如果是恶鬼作祟,星罗宗弟子都是修除鬼道,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此地呢?甚至连求救的讯号都没来得及发出。” 花景明醍醐灌顶地“哦——”了一声,正色追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 宋潋滟心底叹口气。 她怎么与花景明解释呢,告诉他“因为我觉得师姐喜欢你,而我喜欢师姐,你是我情敌,我小家子气不想理你”吗? 可真说讨厌花景明,其实又远远算不上。 这六百年来,她天上地下神鬼魔怪见得太多,可真正对她好的,唯有傅清鸿与花景明这两个凡人,若非是自己对傅清鸿一番痴心妄想,确实如旁人所言,他们两个人才是最登对的。如今花景明却要反过来与自己赔罪问好,岂不是有些“恩将仇报”了么? 宋潋滟心头一阵苦涩,轻声问花景明道:“师兄,你可怪我吗?” “怪你?”花景明被问得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了,“我怪你什么?你又没做错什么事!” 宋潋滟眼帘微垂,避开他盯着自己满是疑惑的视线,小声道:“当初你们不该救了我……我这么固执,若是喜欢谁,死也不会放手,拆散了人也不肯回头的。” 花景明琢磨了好一阵,才算明白了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展颜一笑道:“我还以为是哪门子大事要事才叫你这么冷落我,原来是为了别人随口说得闲话!” 说完他凑近宋潋滟,收敛了笑意很是正经地道:“我与清鸿自幼问道扶持至今,如同兄弟,掌门师尊就是父亲,哪里谈得了情情爱爱那一套,咦,想想就肉麻恶心死了……旁人只看我们相貌乱凑一对,我却真真了解清鸿,她待你很好,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宋潋滟立即叫这一番话舒贴得心头碧波荡漾,追问道:“哪里待我好?之前祖极师兄也说她待我好,与别人不同,我怎么不觉察?” 花景明一副操碎了心的懊恼样子,“清鸿就是那样的榆木脑袋,怎么你也是!你可还记得去年山门结界外溜进来一只鬼魅?” “自然记得。” 那两天傅清鸿一直陪她呆在竹舍里虚度光阴,虽然交流不多,但处处照顾有问必答,简直没有比那段时光更好的去处了。 “你可不知道那只鬼魅有多厉害,它会幻化成见过的人的模样,模仿此人四处寻找机会下手剖人心头血,非常难辨认,当时玉衡天上下没弟子敢独处,都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互不离开视线,否则谁也无法分清是人是鬼,就要遭殃了。” “但清鸿性格寡淡,平日只有我跟在她身边说说话,正巧那几日我下山办事,她就落得一个人独来独往了。” “大家都认为大师姐修为高深,又早有防范,定不会遭受这只鬼魅的袭击,所以没人陪着她,也没人担心她。” 宋潋滟握着灯笼提柄的手指渐渐攥紧了。 大师姐无所不知。 大师姐运筹帷幄。 大师姐飞升在即。 大师姐……没人担心大师姐。 “但清鸿还是被鬼魅伤了。” 宋潋滟猛地抬头,又心疼又惊愕道:“她那么厉害!她一个人可以打破高阶恶鬼的幻境。” “你看,连你也这么觉得。”花景明苦笑着叹口气,“我回到山门听说此事,也很意外,连忙跑去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对别人她绝口不提原因,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没注意,我软磨硬泡了好久她才肯说——那只鬼魅变成了你的样子。” “我?”宋潋滟更惊异了,简直不敢置信,指着自己的脸问:“我的样子?你没记错吧?” 花景明摇头:“我当时也很意外,我问她为什么是你的样子她就不防备了,她却说,因为在她看来,鬼魅可以模仿任何人,但如果装作你的样子,她一定能认出来。” 宋潋滟心头大震。 原来……原来在那么早开始,师姐就已经这么关注自己了吗? 别人都认不出,唯独认得出自己? 如果傅清鸿在这里,肯定会想:“当然是因为有系统提示!” 花景明继续道:“但我当时根本不信她这一套说辞,我以为她是觉得被鬼魅偷袭了没面子,才这么遮掩了几句,不过后来我问清了当时的状况,才明白了她。” “当时她正在后山附近的石亭里小憩,忽然有人过来坐在了她身边,她一看是‘你’,眼圈红红的,好像刚哭过,连忙爬起来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同门弟子的欺负,‘你’ 就对她哭诉,说夜里在竹舍里总做噩梦,害怕了才跑出来。当时正值下午,日头正盛呢,她也没多疑,一把把你抱进怀里给你擦泪。现在想来,是关怀则乱吧。” “当时我听完,就觉得她心里看待你肯定是与别的师妹不同,她那么闷的一个人,对谁都不亲近,从没哄过谁。后来奉元镇看你们关系忽远忽近的,我还纳闷呢。总怕是你不了解她的心意,她又不会说巧话,跟她闹脾气来着。” 宋潋滟听得脸上轮番换了好几种色,最后阴沉着脸问:“那只鬼魅,现在何处?” 花景明哈哈大笑:“你不会是吃它的醋?” 可不就是吃了这口醋! 酸得她心里翻江倒海,烧的慌。 那时候自己都不敢想缩进师姐怀里哭这种好事,哪里来的丑东西敢近师姐的身!还是顶着自己的这张脸! 这么想来,难怪自己刚重生那会儿,在奉元镇傅清鸿抱自己的时候动作那么僵硬,不情不愿的,八成就是吃了抱“自己”的亏,有了心理阴影了! 越想越气,宋潋滟冷着脸追问:“那鬼魅下场如何?” 花景明道:“自然是灰飞烟灭了,清鸿亲自动手,可解气着呢。” 宋潋滟这才不得不打消了召唤这鬼魅叫它再死几百次的念头。 “所以小师妹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别人只看清鸿对你怎么怎么样,自然心里不服气,可我却知道你对清鸿亦是特别之人,”花景明小声道:“将来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如何?” 宋潋滟在所有关于傅清鸿的事情上,都特别好哄好商量,立即喜笑颜开,重重点了两下头。 “多谢师兄对我的好。” 花景明有些不明所以:“对你好?我怎么能算对你好?只是寻常作为。” 宋潋滟却径自摇头,心下喃喃:“不谈日后,只是如今这点寻常作为,就已经非常好了。” 好得在过去几百年里,每一世,每一世,宋潋滟都寻找到他的转生人家,暗中帮扶,分裂魂魄帮他应对时疫,鬼界动荡便专门差遣鬼将为他守门,有时只是太过怀念玉衡天的日子或者拼尽全力也找不到傅清鸿残魂而几近绝望时,也会化作一股清风,孤身静默地坐在他的小院里发呆、望月、喃语。 即便知道与屋内的人隔了太多生生世世,也总觉得有师兄师姐的地方,玉衡天弟子玉牌仍系在腰间。 见宋潋滟忽然沉默了下来,花景明也没了话,两人随着小队继续深入雾障林中,四周一片死寂。 直到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疾跑声。 麻凤猛地一转身,抽出腰间缠绕的红骨长鞭,目如利刃,周身寒流涌起,喝道:“前来作甚!” 队中其他人也纷纷拔剑,做御敌之态,屏息敛神等着那道模糊的影子飞速靠近。 直到那影子破开了近处的浓雾,孟平的样子才显露出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面惊慌,浑身都紧绷着,一见到熟悉得小队,来不及说话就开始动手撸起袖子,显露出手肘上一道道撕裂腐蚀的紫黑色伤口。 “不妙了!这诡雾里有很厉害的东西!祖极方才来找你们,我只是慢了两步,他就不见了!我手臂上这些鬼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不等宋潋滟再瞧一瞧那伤口的古怪之处,身旁花景明“唰”地抽出一沓符纸朝孟平扔了出去。 难道眼前的孟平是鬼魅变的? 宋潋滟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身后小队有人低声叫道:“有一群东西过来了!” 孟平一愣,扭身回头看去,就见雾气中有七八道黑影朝这边幽幽靠近来。 那些影子在浓雾中一晃一晃地,姿势古怪,绝非活人,只能分辨出大概个数与速度。 速度不是很快,但相对一般游鬼恶鬼,也不算慢了。 “不会是厉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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