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拉过她的另一只手。 身后,屋内众人还在压着声音争吵,直到一声碗碟破碎的声音炸响。 老妪——那个产妇的母亲:“够了,够了!” 她苍老的声音发颤:“全都给我住嘴!今天以这孩子的后事为大,我今天必须看着这孩子给埋了!天要黑了,你们还在磨叽什么?等孩子化为怨鬼,你们一个个的都跑不掉!” 有人咕哝了一声,但大多数人都保持了安静。 屋内逐渐陷入死寂。 “半仙,严大夫——”老妪朝她们走来,“赵大那混球让你们受苦、让你们笑话了!这孩子的后事还得仰仗这位半仙,劳半仙不计前嫌,给好好办!” 赵大冷笑一声:“我……” 老妪:“住嘴!” 她浑浊的眼神围着二人打转,见两人一动不动,眼看就要逐渐陷入悲催与绝望。 严今期沉默地看向梁知会:你来说。 “自然。”梁知会不看老太太,转身提起药箱,“事我给办。这与别的人别的事无关。太阳要落山了,抓紧,带上孩子带上铁铲就走吧。” “哎,哎!好!”老太抱起已经冷硬的幼孩,带头冲了出去,领着屋内众人,窸窸窣窣地跟了一路。 ** 孩子不大。但挖坑却需要挖上许久。 “上手合十。”梁知会目不斜视地立在一旁,“心里默念所求与祝愿。期间嘴里不得出声。严大夫,有艾条吗?” 严今期一顿:“有。但箱子里只剩了一根半。” 梁知会擦了火,将两根——一根加半根艾条点了,长的那根递给老妪,短的递给严今期。 赵大:“我的呢?我是我儿子他爹!” 老妪:“姓赵的你最好给老娘闭嘴!打扰了后事,扰得村里不安宁,怨鬼第一个就缠上你!你是娃他爹?是啊,你最好祈祷娃第一个别找你!” 赵大明显气虚:“你个嘴贱的……” 梁知会扬声道:“人常道,‘生死’‘生死’,生与死本是同源,生由生母所为,死亦由血带相连者操持。今生母不便到场,生母之母亦为合适人选。至于严大夫——” 严今期一直看着她,此刻猝然对视,她甚至隐约预见到她会说什么。 梁知会:“严大夫有亲手接引此幼孩现世之因缘,是以参与为宜。” 严今期眼睫一颤,安静地垂眸。 机械的挖土声、土块掉落声响起。 此地是村外的一片荒芜的坟地——也几乎埋葬着村里所有死去的人。对于丧葬,他们没有山外那样多的繁复礼仪,是以此地横七竖八的,都是各家自己前来埋葬家人的乱坟头。 “好了。”梁知会出声道,“将艾条一同放入坑里罢。艾叶有驱邪安魂之能,可护佑安定。” “半仙,”老太恳求,“你能赐点神物不?多少给一点,让孩子一同带了去。” 梁知会刚想答“没有”。 老太:“比如什么开了光的……” 梁知会:“……” 她想起了什么,将背后的包囊拉过来,面不改色地取出一袋薏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www。 ——— 好像真香了……(写了就想放出来)这么一看似乎真的可以dream一个日更……Q^Q 第5章 故人 老太迟疑地双手接过:“这是、这是做啥用的?” 梁知会:“也是安神养魂的。” 她没胡说——炎气助人睡眠,可不就是安神养魂? 寒鸦声阵阵,天色完全陷入漆黑后,二人才并肩往严今期的小屋走。 “小屋?”梁知会道,“你在这里有还单独的住处?” “不算。”严今期接过她背上的药箱,“给我拿吧。那里原是荒废着的,因我初来的那天医治了几个村民,村里人听我说行医至此、计划长住一阵,便为表感激,将屋子收了出来……到了。” 梁知会:“我给你弄点东西吃?你是不是大半日不曾进食了?” “……嗯。”严今期点着蜡烛,“……但是屋里好像没什么可吃的。” 梁知会站在灶前,才明白严今期在说什么。 灶上放着一只破旧的蒸笼,里头只有半个粗粮窝头。米罐里倒是有小半罐陈米,她又不死心地四处捣腾一番,最终只搜刮出了两个皱巴巴的红薯,和一颗打蔫的小白菜。 “你平时都怎么活下来的?”她不可置信地朝屋内喊道。 严今期从屋内晃出来,手里拿着药膏和纱布。 “平时吃窝头,或者偶尔也会煮一点粥。村民会送我腌菜,在饭桌上——在那里。”她指着黑漆漆的屋里。 梁知会压根看不清她在指什么,且这也不重要。 “村里就没什么其他东西可给吗?你都无偿留在这里给他们问诊了!” 严今期苦笑一下:“还真没有。” 梁知会顿了一下,讪讪道:“唔,抱歉。有了——把我那个包拿来。” 严今期表情一言难尽:“……你想把那些薏米煮了?那些你哄给老太太的陪葬物?” “是啊——你介意?”梁知会往灶里扔柴,“看开一点,我保证!那些都是能吃的好薏米,也没用什么奇奇怪怪的手段干过邪术——总之,保证能吃。” 严今期将薏米递给她:“你随身背这么大一袋薏米做什么?” 梁知会:“卖啊。我说了,这真是用来安神的——你要不要?挂在身上,或者夜里放在床头。” 此刻应有系统吱哇乱叫。 可是耳麦被她捏爆了。 啧。真是不习惯呢。 严今期:“不必,都煮了吧。” 严大夫似乎并不承认她神不安魂不静,拒绝收下这些神棍之物——梁知会对此倒是没甚意见,反正她一个人形的大号薏米包在此,有没有小号炎气包都无所谓。 夜幕降下后,秋蝉还在拉响入最后的狂欢。蝉声一阵一阵地环绕着,却难掩其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严今期帮不上忙,她静静地倚着门框,被暗夜模糊了面容。 灶炉里的火光被秋风吹得扑朔,却怎么也灭不掉——这位小“半仙”的生火技术高超娴熟,温热的火焰仿佛能在凉夜中永远明亮。 “你信来世么?”严今期在火光掩映下问道,看着她安静的侧颜。 “来世?”梁知会回神,眉尾轻挑,笑道,“我不知道。” 严今期轻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梁知会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柴火,“我没有死过——好吧,我是说我没有投过胎。”她死过,但被“滞留”了。 梁知会又补充道:“我也没见过什么是投胎,什么是来世。”如果“新城”不算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见过呢?”严今期道,“这世上人人都没见过,但有的人信,而有的人不信。我所问的,只是你信或不信而已。” 柴火噼啪声中,梁知会仰头看她,察觉到了这夜深人静中,严大夫略微放松的外壳。 “不信。”梁知会笃定道,“既然我没见过,我就不信。” 严今期笑了。她扶着门框坐在门槛上,和她平视。 “那你信鬼神吗?”她抬手,“且慢,我猜猜——你不信,因为你也没见过,对么?那么你穿着这身道袍,给老太太和李姐姐说的话,你那传说中安神养魂的薏米,又该作何解释?” “所谓生死之说与前生后世之言,不过都是为了慰藉生者。丧事如此,我的道袍亦如此。”说罢,梁知会罕见地面露窘色,“至于……咳,至于薏米,你可以理解为薏米中能散发某种‘气味’之类的东西,而这种东西的确可以助人安神,这是两码事!” “那我勉强理解了。”严今期笑中难掩开心,“就和某些药材散发气味、助人痊愈一般?” “是是是,对对对。”梁知会点头,被她笑得脸颊发烫,不觉气虚,“你……你笑什么?” 严今期抱着膝,不再言语,看着她搅拌锅里的热粥。 薏米和米饭的香气交融,丝丝缕缕的香甜气味包围了她们。严今期起身拿碗,示意梁知会将热粥盛进来。 一时间,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即便水汽氤氲,梁知会也能看清她下垂的眼睫,和有些苍白的薄唇。 “……好奇妙。”梁知会近乎仓促地转开脸,尽力忽视自己的不自然,“严大夫,我们分明才相见几个时辰。” “却像相识已久?”严今期捧着碗转身进屋。 “佛曰缘分者,大约莫过如此。”梁知会带了些插科打诨的语气,抱着自己的碗,小步跟在她身后,“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咯。” 严今期垂眸,似乎在回忆什么,笑意渐渐收了些。 梁知会敏锐地察觉,若无其事地玩笑道:“怎么了?我煮粥的技术还不算差吧?” “嗯,很好,这是我见过的煮的最好的粥。”她抬眸看向她,“抱歉……其实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有时你的言行谈吐,总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唔。”梁知会往嘴里塞了一勺粥,“她——你和她分开了吗?” “……生离死别。”她低头拿起勺子,“算分开吧。” 梁知会逐渐正色——她没忘记她此行的目的,她需要尽可能得得知严今期的过往。 “就是因为她,你才决意行医四方的吗?” 严今期:“不算是。原本我便有行走四方治病救人的念想,但因为某些个人原因,一直不得施行。她……她走后,我就没了什么牵挂。” 不止。恐怕还有为了逃避睹物思人。 梁知会心下细细琢磨道。 严今期:“你大约也是京畿人士罢?” “哦。”大概是吧,梁知会想。 ——但她忘记了。有关自己凡世的人与事,都在进入川原前按律泯灭在她的脑海里,她现在所知的有关自己过去的一切,都是通过别人的嘴巴。 比如她咬字有京城口音,大抵的确是京城人没跑了。 她问:“我和你那位故人,在咬字方面也很相像么?” 严今期:“嗯。” 哦,她故人是京城人。那么严今期早年待的地方,多半也是京城。 梁知会大胆推测——最初因为“个人原因”,或许就是为了这位故人,选择留在京城;后来因为故人意外丧生,她为了避免睹物思人,便趁此游走四方,也算圆满自己早年的念想。 梁知会尽量让自己的打探不那么明显:“我听说过一些类似行医天下的传闻,据说医者留在何处、留住何时,全看医者对当地的眼缘,但多半不会超过两年。” 严今期肉眼可见是个心思敏锐之人——川原的任务对象名单,凉性一个比一个旺盛,就没有心思不敏锐的。 严今期:“的确没有规矩一说,只是有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比如所谓‘两年’,只是因为两年是一个奇妙的界限,一旦超过两年,便有了长住的意味,便失去行游的意义。譬如地方大吏,不也有两年一换的规矩?不过一般来讲,不会超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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