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会没再答话。 秋风晃悠悠地扫掉一片苟延残喘的枯叶。 不知过了多久,梁知会突然发觉,安静的不止耳麦,还有周围的世界。 她直觉不妙,起身疾步往屋内走去。 这次没人拦她吼她。 村民们三两结对地往反方向散去,仿佛看完一场早知结局的戏剧,此刻就安安静静地各回各家。屋内外沉静地近乎不祥。 还未走近,只听一阵微弱的人声,大约是什么“醒了”之类的,随后是一阵低声交谈。 梁知会在门帘前止步,垂眼看着帘上已经变成深红的血迹,像是在等待什么。 “啊——” 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撕破了寂静的小屋。 血腥气还未散去,屋内的温热也依旧透过帘缝溢出。 女人的哭声撕裂而沙哑,像是钝刀生生地刮在血肉上。 那哭声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在哭。 梁知会抬眼,拨帘走了进去。 她尽力忽视塌旁那团模糊的血肉,快速地在狭小的屋内搜索自己的任务对象,随后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严——” 耳麦:“嘀!嘀!嘀——违规预警!违规……” 闭嘴。 梁知会在心里道。 她一把抓住严今期的手腕,对上她的眼神——她含着清泉般的眼眸里内敛而平静,如果不是颤抖的手腕、以及满手鲜血去摸药箱的动作出卖了她,梁知会几乎要被她骗过了。 梁知会掏出手绢,替她擦手:“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 严今期仿佛被她的动作按了停机键,目光逐渐被疲倦淹没,恍惚地摇摇头。 “不拿。收东西。” “好。”梁知会把手绢塞给她,转身收东西。 突然,身后“扑通”一声,产妇沙哑的声音喊道:“严大夫!严大夫——” 梁知会蓦然转身,看到严今期被扑得身形一晃。 产妇跌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严今期的腿,将她的衣角拽出血指印:“严大夫你不能走……严大夫!大夫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梁知会有片刻地呆愣。 小助理颤抖的声音小声传来:“人死了还怎么救?这不是为难人家吗?若是不给救,该不会,还要闹……” 梁知会举目四周,看到屋内大概站的都是此户人家或亲属,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此刻全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角,目光默然地聚集在她们二人身上。 没人说话,也没人去扶产妇。 梁知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 她“啪嗒”一声合上箱子,几步上前,毋庸置疑地横抱起产妇,在她的哭喊声中将人放回塌上,用被褥拥上。 “你不能着凉。”她道。 产妇被她按着,大约也无力再挣扎一次,只是趴在床沿,对着严今期一动不动的背影哭。 “大夫!”一个老太颤巍巍地上前两步,同样不由分说地攀上严今期的手,“真的救不成了吗?我女命苦,嫁了三载才怀上这一个,这八个月过得辛酸啊大夫……” “死了。”梁知会沉声道。 梁知会半眯着眼,缩回去探那幼小身体的手,隔着人群看向严今期。 老妪没了话说,喉咙里哽咽了一声。 “不,不——”产妇一把揽过孩子的尸身,“不……严大夫,严大夫你——” 梁知会往旁边走一步,挡住她的目光。她轻轻弯身,隔着襁褓抚上那具变硬的身体的额头。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梁知会说,“眼下当务之急,是送孩子往生来世,不是么?” 产妇的哭声顿时止住了,随后开始低声地啜泣,胸腔内仿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半仙,这位半仙——”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走出来,“我瞧你打头,像是山外头那些烧香拜佛的,娃的后事就让你来办,准妥当!” “抱歉,”梁知会抬手,“免贵姓——支,不叫什么半仙。此外,请问您是孩子的谁?” 中年男子:“我是他爹啊!” 耳麦里小助理:“半点悲伤没有,还真看不出来他是孩子亲爹……” 梁知会转向抱着孩子的女人:“把后事办好了,孩子会早早去向来世。” 女人止不住哭声:“……会投个好人家吗?” 梁知会犹豫一秒。 “会。”她顿了下,又补充,“生者莫忘替他多行善事,积累功德。” 产妇:“会吃饱饭吗?会有衣裳穿?会有……” “够了,哆嗦什么?”中年男人上前抢夺,把孩子尸身从产妇怀里摘下来,“半仙——支半仙,后事办好就成,咱不求孩子什么来世大富大贵,就求个平平安安。你让孩子好好投胎去,别流连村里,早殇的孩子戾气重,他要怪就怪自己投错胎,可别找上我家来!” 梁知会瞥了他一眼。 “是吗?” 老妪:“赵大!你个混球说的什么话!” 赵大置若罔闻,忙着对梁知会提诉求:“……最好啊,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保佑我媳妇儿下胎再生个男娃……” “赵大。”梁知会摸了摸下巴,冷眼里含着笑意,“你也知道,我办的是白事,不吉利。这不该求的东西,你确定要找我办?” 第4章 薏米 赵大挤出来的笑容一僵,假脸难看得像要崩坏。 严今期不知何时走过来,虚虚搭上梁知会的肩,是一个略带保护意味的姿态。 她侧面朝着赵大:“李家姐姐方才生产过一回,需得先将身子养好。支……咳,小支,先在日落前将孩子的后事办了为佳……” “你什么意思?!”赵大骤然暴起,“你说我婆娘生不了?” 梁知会皱眉,见余光中连同产妇、产妇之母皆脸色一白,乃至屋内各人,均神色各异。 严今期:“并非如此。只是生产之事耗费气血,若是急于再度生产,必然对李家姐姐的身子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赵大:“不急?我怎么能不急?!再等多久——你说!” 严今期没有立即回答。 她抬眸,正好对上梁知会的注视。 “至少一年。”她字字清晰道,“最好是两至三年。” “你放屁!”赵大满嘴污言,“她人都多大了啊——二十又好几,再等还生得出吗?!你先是把我儿子医死了——我他娘的盼了十几年的根儿!现在又是害得我媳妇生不出,你最好给我个解释,你个谋财害命的庸医!你还我儿子——” 梁知会将他和严今期隔开,嗤笑道:“方才屋内产婆有好几个吧?你做什么凭空污蔑严大夫一个?再者你哪只眼睛见严大夫收了你哪怕一个子儿?” 说罢,她片刻不犹豫,拉起严今期:“走罢……” 骤然间,梁知会感觉耳畔一阵疾风,同时耳旁和耳麦中同时响起一声惊呼:“当心!” 但已经迟了。 梁知会凭着敏锐的本能朝旁边侧开,同时将严今期推开,抬手格挡——手臂尚未格挡到位,一阵剧痛就朝她脸侧击来。 梁知会嘴里一阵浓郁的腥气,眼前被砸得昏黑,向后跌走两步,被严今期揽住。 严今期焦急道:“支——你……你怎么样?” 那头发怒的赵大被屋内其他人拦住,还呯呯砰砰地扑腾不停。 梁知会咳出一口血沫,缓缓抬眼,看向人群中的赵大。 她神色平静,微微抬起下颚,拇指一点一点地将嘴角的血渍抹去,在她的唇边晕染出一抹危险的艳红。 耳麦里传来小助理吞咽的声音:“梁执事……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着很邪气,您没事儿吧?您暂时……啊啊啊啊可不能打凡人啊这得蹲大牢啊啊啊啊!” 报警系统应声大叫:“嘀!嘀!嘀!检测到危险词汇,检测到危险词汇!” 小助理立马噤声。 梁知会面不改色握住地上滚来的药杵,舌尖尝到了自己的血气。 系统:“下面重复《川原律令》第*七*条,下面重复《川原律令》第*七*条:*严禁执行处办事人员以任何形式对世俗人员施行暴力!严禁……” 小助理同时喊道:“不是吧你还真——梁执事,梁执事!忍一时之——” 梁知会置若罔闻,揉了揉手腕,垂眸以五指包住药杵,毫不犹豫地走向红眼挣扎的赵大! 然而在距离赵大一米的地方,梁知会原本加速的脚步骤然顿住了。 有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腰。 “……别去。”严今期攥住她的衣袍,近乎失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阻止你,但是……” 梁知会换了只手拿住药杵,将腰上冰凉的手一寸寸扳开。 “没事,”梁知会说道,“你或许不信,但我大概打的赢。” “别!”严今期挣开她的爪子,紧紧搂住她的腰,声音中带着难掩的疲惫,近乎恳求道,“听我的,可以吗?” 梁知会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去。 她好像不能拒绝她——因为严今期的手正紧紧揽着她不松开,她若是再用力挣,就该把她的手挣疼了。 梁知会如是想。 是的。没错。 她的面前,赵大不再一心打人,他两眼布满血丝,吵着梁知会唾沫横飞地咆哮:“来啊?来啊!哪儿来的臭娘们,我一手揍得你哭爹喊娘!你他娘……” 梁知会勾了勾嘴角,摸了摸嘴角,转身将药杵放进药箱,开始替严今期收拾东西。 耳麦里,小助理明显松了口气。 但系统还在继续。 它重复了三遍《川原律令》之第七条,没有检测到违规行为,又接着开始一字一顿地播报第七条下的详细条目:“……禁止故意暴力行为,严防无意暴力行为。暴力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利用身体格斗,或利用俗世器物、新城器物等……” 于此同时,小助理小心劝慰的声音也齐齐在她的耳畔响起:“梁执事,川原规定如此,您的伤尽快回新城处理,大概可以报销医药费?呃……” 梁知会将药箱重新合上,站直了身体,手在耳旁虚虚一抓,随后修长的手指一握,手背筋脉尽显,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 耳麦被她捏爆了。 耳旁陷入安静。 她松了口气,眼尾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严今期沉默地立在一旁,拉出她揣在袖口中的手,扳开她蜷曲的手指,摸索着她的手掌。 梁知会已经将耳麦的遗骸留在了暗兜里,不怕她摸。 果不其然,严今期疑惑地看向她:“你刚刚有捏自己?” 梁知会:“没有诶。你不是摸过了吗?我没事哦。” 严今期看着她,微微皱眉。 梁知会:“但我另一只手好像扭到了。”格挡那一下被赵大打的。 然后,梁知会眼睁睁看着严今期眉头松了下去,眼里的情绪被担心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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