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草原上那个村子……”李寸心看向许印。 许印眼睛微睁,“你是说巴冬村。” “那个村子五百多口人,建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来了这样久,生活上所需的那点东西肯定都顾虑到了,平日里会留意收集,所以他们那边应该储存了一些药材。”李寸心顿了一顿,“我想你带人跑一趟,去他们村子借一些药材,巴冬能看在同乡的面子上,什么也不要,见面就送这些牛马羊,是个豪气有同理心的人,他会借药的,你跟他说,我们不白借,连同那些牛马羊,明天夏……秋收以后,我们连本带利还给他。” 许印摸着下巴的胡髭,沉吟着说道:“巴冬村离我们这不近,不是一两天能到的,这一来一去,估计得下雪了,到时候车队运货只怕更难。” 李寸心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她皱着眉说道:“这一次不带车队,只挑选四五个人,每个人带两匹马换骑,只带路上的干粮,轻装便行,到了那边就只补给和赊借药材,赶着去赶着回来,你看行不行?” 许印点着头说道:“这样累赘少些,脚程也能快上一倍,如果顺利,往返的时间能缩短至一个月内,风险会降低不少。”既然李寸心提出来,不行也得行了。 李寸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进了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张,递给许印,“这是我预选的名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许印将名单展开来,扫了一眼,说道:“颜柏玉……” “她,她跟着你们去不方便,而且村子里有些事还要她帮忙。” 许印默然地瞟了眼李寸心,将名册折了起来,说道:“好,我今晚会跟他们商量,着手准备,最晚后天出发。” 两人正说着话,于木阳那一队去东湖捕鱼的人也回来了,不同于去森林那一队人猎物寥寥,他们这队人收获颇丰,因此搁着老远就嘚瑟起来了。 前头的人挽着的竹篮里装着山楂和野枣子和板栗,后头的人背篓里是竖着莲藕,手上的提篓里是螃蟹和小鲫鱼和泥鳅,货车中堆了一车的鱼,白肚皮对着天光的板鲫颇有活力地弹跳着身子。 于木阳拍拍那肥鲢,向苗炳道:“起码得有八斤了。” 张鹤钧扣着两条黑鱼的嘴,黑鱼身上的花纹像土莽,身躯蜷动的生猛劲也一样,他舍不得将这鱼放进货车里运,恨不得提着在村子里走两圈,“这黑鱼,身上的刺好险没把我手给扎破。” 冯槐竖了个拇指,说道:“诶,臭鳜鱼吃过没有,我家乡的名菜,今天捉的那鳜鱼叫云琇她们留着做臭鳜鱼给你们尝尝。” 苗炳说道:“还有黄颡鱼呢,黄颡鱼炖豆腐汤,那味道鲜的哟,可惜,没豆腐。” 众人将货车和背篓运到了厨棚外,厨棚开口虽大,但人员进进出出,一时间也拥挤不堪。 森林队伍来运猎物剥皮毛的,捕鱼队伍来运莲藕运鱼的,把外头围得水泄不通。 厨房里的指挥着人去清洗鱼虾莲藕,又指挥另一边的人去处理皮毛,自己还要忙着生火做法,深秋的天,忙得满头大汗,但眼瞅着这么多猎物,心里忙得也开心,好歹今冬不用过得太拮据。 晚饭时候,厨房将那些个头肥大的鲜鱼腌制存储了,余下螃蟹和一些小鱼小虾,给众人做了一桌河鲜宴。 新村民们原先的住处虽也有水源,水产却不似东湖那般丰富,哪里想到经历了那样的事,人像是陷在泥潭里爬不出来,眼睛往前路望过去一直灰扑扑的,竟还有吃着河鲜的一日呢。 那东湖的辽阔幽然,在太阳光底下撒网垂钓,树上火红的山楂,饱满的野枣把枝桠压得贴到水面上。 美得像梦一样。 美得莫名,心里生疼,捧着碗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落在手上火焰烧灼后愈合的疤痕上,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神经质地一碰就瑟缩激颤了。 晚饭过后,厨房架了几处烧水的地方,好在是新村民过来时带了不少铜器,其中便有铜壶,为厨房烧热水提供了不少便利。 众人收拾好后,便出来排队打热水洗澡,人虽然多了一倍不止,反而比之前更有序了。 李寸心打了热水回来泡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着蜡烛,她双手撑在身侧,仰着脑袋,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知道是颜柏玉回来了,也没睁眼。 吱呀一声,颜柏玉似乎是把房门关上了。 李寸心底下头来,朝门口看去。 “你跟许叔商量去巴冬村借药?” 李寸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拿起放在腿上的毛巾,在水里浸了浸,信手拧干,“许叔跟你说了?” “是我看到他找吕毅伟,问出来的。这就是你之前想的办法吧。”颜柏玉轻声问:“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 李寸心笑了笑,“你这不就知道了嘛,许叔也说好。这个办法不好吗?” “好。”颜柏玉说道。实际就目前而言,这是最妥当的办法了。颜柏玉坐到李寸心身旁,“但是为什么名单把我排除在外?” 李寸心将毛巾又浸到水里,又拧干,“你,你不方便,最好的几个人选都是男人,你看你跟他们一起宿营,一些事要避嫌,而且这次任务急,你出门在外,例假什么的,也更加折腾,还有,还有村子里好多事还要你帮忙。” 颜柏玉说道:“这些问题不是无法克服。现在的难处在于,马上就要入冬,不论我们怎么赶路,都有极大的可能会在路上遇到下雪,到时候更难辨路,容易迷失方向,赶路也更危险,所以许叔挑人,只能在上次参加了探索,去过巴冬村的人里挑,因为认路的人越多,保障越多。而其中,我是最合适的。寸心,你知道,队伍里没几个人熟练掌握骑马的技巧,而除此之外,有雪地求生经验的,更是只有我一个人。如果真遇上下雪天气,出了事,有我在,他们不至于束手无策。” 毛巾上的水滴滴嗒嗒落进脚盆里,盆里的水忽然热得扎脚,李寸心感觉自己脖子上的绒毛都要炸起来了,“很危险,你们可能……雪天路滑,很容易摔马,这一次轻装快马,没有丰厚的物资储备,你们可能在路上就断粮,你们可能迷失方向,永远找不到回来的路,你是很厉害,你会骑马,村里肯定没人比你更会骑马,你还会雪地求生,你在这个世界野外求生两年,但是,但是这趟路,真的很危险。” 颜柏玉心里一动,像是被逐步唤醒的马达,越跑越快,她拉住李寸心的胳膊,逼停她对毛巾无休止的浸湿拧干动作,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轻微发颤,她问道:“但是如果不是我去,也会有别的人去,我不去承担这份风险,这份风险就会转嫁到别的村民头上,而且这份风险对于他们来说更甚。” 颜柏玉灼灼的目光凝在李寸心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是村长,你知道怎样做更合适。你为什么在名单上略过了我,甚至还想将这件事瞒着我?” 李寸心像被架到了审问台上,刺目的射灯把她昏身照了个透彻,无处可藏,她觉得颜柏玉的言下之意是在告诫她,她是村长,既然身为村长,坐在这个决策的位置上,就该公正无私。她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剖析了骨肉纹理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感到难堪,“我是村长,可我也是人啊,我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吗!我,我……” 李寸心一激动,脑子断片,眼睛湿漉漉的,提了几次气,像是有话要说,到嘴边变成了叹息身子垂下去。 颜柏玉心里一软,没舍得逼得太紧,而且她想要求证的一点,已得到了充分的证实,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寸心,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反而有些高兴,你是村长,但你也仍然是李寸心。只是这次的事,你心里明白,做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这份药可能关乎那三十六个人的性命,所以许叔一行人甘冒风险,因为冒这风险是值得的,你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权衡利弊,才愿意赌这一把的是不是,而我,我加入队伍,可以大大提高他们遇险时的存活概率,那么这份风险也是值得冒得。更何况,不止你想救那些人,我也想救那些人。” 颜柏玉说道:“我以前说,村民之于我就只是村民,比起拯救所有人的性命,我可能更在乎于如何将利益最大化,但是现在,寸心,我和你一样,我想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可能我不知不觉也被你影响了。” “所以,让我去,好吗。”烛光下的颜柏玉眸波似水一样,她一笑时,面颊生出美丽柔和的红晕,看得李寸心一时呆了。 李寸心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反驳,心也好,口也好,眼也好。 隔天,那名单里就添上了颜柏玉的名字,队伍一行六人,厨房加急准备着六人的干粮,六人也在马厩挑选着脚力,与马儿互相熟悉。 一天时候,眨眼便过了。 要和雪天抢时候,队伍是能早则早,次日大清早队伍便准备动身,来村头送行的人不少,新村民们大多知道了他们是要去给自己的同伴借药,虽有无数感激的话,却不知要怎么说出来。 六人将行李捆扎在马背上,颜柏玉紧了紧绳索,确认无误,许印已经上了马背,拿手背碰了碰颜柏玉的肩。 颜柏玉抬头看了许印一眼,许印朝她递了个眼色,往后边示意。 颜柏玉顺着看到站在人群前头的李寸心。 颜柏玉向李寸心走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李寸心看了眼马队,跟着颜柏玉走到一旁。颜柏玉一路走,一路轻声说道:“我离开以后,有事可以多和孙尔杨太楠商量,让他们帮着出主意,再将这主意和赵蓬莱他们商议是否采纳,但是不要让孙尔和杨太楠办事,也不要给他们什么名义身份上的东西,就将他们当作村民对待,就算你有这个心,也要多观察他们一段时候,最好等我回来……” 颜柏玉偏头,瞧见李寸心的眉心拧得快像许印一样,要挤出一道竖纹来了,她温声道:“你是村长,要是露出担忧焦急的模样,村民会不安的。” 李寸心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太臭,想要笑一笑,生扯出来的笑太难看。 “我走了。”颜柏玉向李寸心道,似乎在向她暗示什么,可面前的人嘴上似沾了胶,死活不吭声。 颜柏玉心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走向马队,踩着马鞍,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牵着缰绳,挺直了脊背。 许印打了声招呼,马队准备出发。 李寸心忽然跑上前来,一把抓住颜柏玉的缰绳。 颜柏玉愕然地看向那只手,正面迎上了李寸心黑亮的眸子。 “我会打理好村子,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后方的事,一切有我。”李寸心脸上显露严肃正经的神情时,总有股难以言说的魅力,“你要平安。”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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