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做得完吗?” “做不完就明天,不是有一周的时候。” “你们有没有想过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你以为还有时间,明天下雨怎么办?一亩半的地,你们有四个人,一天就能做完的事,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 刘坎被絮叨的有点不耐烦了,说道:“那就今天快点做完,这时候也没过正午吧,手脚快点不就成了。” “你一定要拖到现在,宁愿晒大太阳,甘心中暑,也要捱到正午是吧。” 刘坎皱眉嘶了口气,“村长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干活也要管,晚一会儿来都不行,一定要天不亮就起了过来。” 太阳晒得人焦躁,李寸心感觉自己脑袋上的血管跳动起来抽疼,“当初分任务的时候,种西瓜是你自己选的吧,这西瓜还是你们先发现先种起来的,之前你一定见过秦勉怎么种西瓜,选之前你就该知道面临怎样的任务,你现在倒嫌它起早贪黑了。” 刘坎借口被不留情面的戳破,脸上有点挂不住,声气更差地说道:“我们一整年都在做事做事,就是现代做社畜,一个星期好歹也能得个一天假呢,就算我们是机器也会出故障吧,我们偶尔打个盹你也要抓住不放。” 李寸心说道:“你们觉得累可以请假休息,而不是什么也不说拖着田里的活,种田就是不能拖时间,误了农时就是误了收成,西瓜授粉就是得早些来!” 刘坎道:“收成低就收成低,我就不明白这西瓜有什么好种的,谁喜欢,要不是你让种,有几个人愿意捯饬这东西?” 李寸心一愣,手垂下来,帽子里装的几朵雄花掉在地上,花瓣已经半蔫。 刘坎又道:“早知道到这边来什么都要被管着,还不如呆在原来的地方,倒还自由些。” 李寸心感觉气血一下子涌到脸上,说不清是羞是恼,面皮发麻,手指发胀颤抖着,“你!” 李寸心噎了口气,“你们来之前,许叔和你们说过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来!”她愤恨地用赌气似的语气质问。 “我是为了这边的人过来的,到了这个鬼地方,谁都想找自己的同类吧,我又不是为了村长过来的。”刘坎手指着李寸心,“我们都是从来的世界过来的,谁也不比谁高人一等,说起来,你这村长也不是我选的,我凭什么一定要听你使唤——” 刘坎话没说完,不远处响起一声暴喝,“刘坎!” 几人看过去,于木阳虎着一张脸走过来,他后方是托运黏土的板车,几个人站在那边朝这里张望。 于木阳走到跟前来,他那短袖被他往上撸成了背心,两条满是油汗的胳膊蒙着一层草木燃烧的灰尘,给他整个人变了个色号,可依旧遮不住胳膊上的纹身,他指着刘坎的手,“你再拿这手指着她试试,把你手指头撅折喽信不信!” 刘坎脸色涨红,瞪了于木阳一会儿,悻悻地收回了手。 于木阳说道:“我们这里村子就是村长,村长就是村子,你要是不认这个村长,现在就滚出村子,没人拦着你。” 刘坎脸色一变,说道:“我凭什么要走,建房子的时候我出过力,开荒的时候我也做过工!” “哎呀得了吧你,还,还出过力,做过工,怎么,舍不得走,觉得这村子有你的一部分是吧,你也不想想你来多久,指甲盖大点的功劳,你就觉得,嗷,你多了不起了。你出了多少力?你每天吃的粮食是你种的吗,你开荒开了几分地啊?那屋子的哪块砖是你烧的,哪根木头是你砍的?你不想想你来村子之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没找你收入场券算是仁至义尽了!”于木阳指着远处,“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太阳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层细汗,气氛却冻得人发僵。 李寸心沉默不言,于木阳以为按李寸心的性子,是不会真同意把这人赶出村的,不说话是在想着怎么把气氛和缓下来。 李寸心脸色发白,突然说道:“你现在住的那间屋子给你,地也可以分你两亩,夏种的种子,秋收前需要的粮食,我也可以给你,你觉得还不如呆在原来的地方,你想要自由,我都给你。你嫌我管你管的多了,好,从今天起,我不管你了,不是你的村长了,你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你的田里耕种是种西瓜还是水稻随便,你爱干嘛干嘛!” 众人都惊怔住了,李寸心真要把这人赶出村子,却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赶出村子。听这话的意思,虽然他的房子还是他的,他能继续住在村里,但以后吃用干活什么的,就是自个管自个了。 李寸心向其他几个人问道:“你说的对,人生而平等嘛,还有哪个想自己当家作主的,可以和他一起,我都帮他,没事,我们这又不是什么强制性的地方,只能进不能出的。” 刘坎左边的人把头压得低低的,默不作声,右边的人拉了拉刘坎的胳膊,说道:“刘哥,给村长道个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己过可比在村子里过的条件差太多了,李寸心不是个冷面冷心,毫不容情的人,相反她很宽容,只要低个头,好生认个错,这次的事是能过去的。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刘坎,刘坎这脑袋就是低不下去,他拉不下脸来,梗着脖子,硬着声,“自己干就自己干!” 刘坎一甩胳膊,回村子去了。 剩下的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向李寸心道:“我们去地里干活了。” 李寸心道:“粉已经授完了,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于木阳瞪了瞪眼,他俩跟在秦勉后头走了。 于木阳向远处挥了挥手,拉黏土的板车在前头先走了。 李寸心说道:“回去吧。” 从小路上下来,荒草灌木丛生的地方已经被走出了一条道路,再往前的榆树林林荫遮住了烈日。 于木阳看了眼李寸心,说道:“那个人八成是夜里闹腾晚了,早上爬不起来,才东拉西扯一堆道理来当自己的借口,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李寸心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非要让他天不亮就起床,但西瓜花就是上午开花,花粉活性高,只有那个时候授粉,效果才好。” 于木阳道:“是,种地的哪个不要起早贪黑。” “早做完了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难道不比在大太阳底下做事,晒到中暑要好吗。” “是他不知好歹。” “我尽量不强迫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但是种田是我们生存所必需的避不了的呀,我想着我们背井离乡,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已经够苦了,我想让我们生活条件好些,能好一点是一点,今年的天这么热,没空调没风扇,消暑降温,只能种些西瓜,没办法。”李寸心和人争执的时候,思绪顿住了,只发挥了一半,人走了以后,冷静下来,思维也通了,话说得溜了,痛苦也上来了。 李寸心渐渐哽咽了,“我,我,要是能选择,我愿意在这种西瓜啊?谁不想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着电视,一日三餐有人管,谁愿意到这破地方来啊!” 说着说着,李寸心眼前模糊了,发热发烧的眼睛一眨,泪从脸上落下来,泪痕在风里让皮肤得到两道凉意。 于木阳整个人也随着那泪落下来而石化了,在风中裂开,举着手想要安抚,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慌乱道:“是那个人不是个东西,说的都是些屁话,等我回村里去,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李寸心喉咙紧得发疼,她望着于木阳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更加失落,自己又这样…… 明明不是于木阳惹的自己,自己因刘坎而生的这些情绪,为什么要发泄在于木阳身上呢。 愧疚使得她颓丧。 她手背抹了下眼睛,哑着嗓子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村长……” “别跟来。” 于木阳只能站在原地看她走远,李寸心没有回村子,她沿着榆树林往前走,顺着路到了他们的水稻田。 田里翻了土,再过两天就要放水插秧了,正值汛期,水渠内的水流不浅。 李寸心盘腿坐在田岸上,手上蹂/躏着蒲公英,掐断了它的根茎,她手肘靠在大腿上,撑着脸颊,整个人向一侧歪斜,眺望着茫茫田野。 田野的尽头是雾,雾的那头是深绿色,不知道是山还是林。 眼泪从眼角坠出来,顺着撑着脸的手掌往下流。 刘坎的话让她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正因为她是村长,她才能在这些地里想种什么种什么,想种多少种多少。她的话被听见被施行,都是她是村长的缘故。 如果她不是村长,她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她和同伴们一起生活,得配合着大家的节奏一起来,新村长的理念兴许与她不同,村子发展的方向或许和她期望的有差别。 有时候她多少也为能指挥别人而有点小得意,权力的滋味确实令人着迷,但权力和义务永远是配套的。 她要当村长,那村长的所有苦与难都是她应该履行的责任和义务。 颜柏玉说得对,很多东西她可以学。她当时一切违抗的词都不过是借口,因为她怕有一天,她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村民们恨她,她怕人恨她。 她更怕自己行差踏错,伤害到村子。往后要做决定时,肩上都担着村民们的未来,这份东西太沉重,她觉得自己能力不够,就像小孩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想扔给父母,她知道父母比她强大。 其实颜柏玉只是在劝导她,她却像对于木阳一样,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她身上,明明跟颜柏玉没关系的…… 李寸心双手捂着脸,叹着气手掌往上推,手指将刘海推了上去,掌心压在眼睛上。 她小小地哀吟了一声。 好难。 把人气跑了。 要怎么道歉才好。 另一头,于木阳偷偷摸摸跟在李寸心身后,远远地看她坐在水田里,便急忙回了村子。 找了一圈,在榨油作坊里见到夏晴和云琇,两人正兴奋地围观榨菜籽油。 于木阳把云琇拉到一边,小声道:“不好了,村长哭了。” 云琇的脸翻得比书还快,一转眼板了下去,以一种谴责的目光凝视于木阳。 “不是我弄的……” “怎么回事?”夏晴问道,狄婉玲也朝这边看过来。尽管于木阳声音压得低,但作坊就这么大,该听得到还是听得到。 于木阳将刘坎的事说完后,几个女人脸色臭的,于木阳看了忌惮地咽了口口水。 夏晴脸拉得老长,径直出了榨油作坊。于木阳问云琇道:“她干嘛去啊?” 云琇没作声,忙跟了出去,于木阳见状也跟了上去。 狄婉玲向三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敛着眉沉吟了一下,跟作坊里的人交代了一声,找文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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