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驴很有灵性,被李寸心哄得吃了些草料。 李寸心盘腿坐在草堆上,黑驴卧在地上,驴脑袋被李寸心搂着,长耳朵顶到李寸心的下巴。 李寸心顺着黑驴的脖颈抚摸,触感粗糙,或许是周浣说黑驴在发烧,有了这心理暗示,她觉得手底下黑驴体温有些高。 李寸心以一种哄人入睡的轻缓腔调和它说着话,“梅文钦,等到了明年春天,我让许叔去找驴群,给你抓一头小母驴回来好不好。”虽然他们这也有母驴,可人家没看上梅文钦,不给它靠近。 “嗯?”李寸心用下巴左右摇摆磨着梅文钦耳朵尖,“给你抓一群回来,先给你挑。” 梅文钦没应她,她把脑袋低下,额头抵在黑驴头顶,闷声道:“梅文钦,夏晴他们今天都来关心你,就连许叔也来问你的情况,可我不喜欢他们的语气和眼神,就好像这是一件不幸的事,结局注定不好一样,让我节哀顺变。” 沉默了许久,李寸心轻声说道:“梅文钦,别害怕,这次也可能只是吃坏了东西,浣浣姐也不是没有误诊的可能性嘛,她又不是专业的兽医对不对,她的话我们听一半,忘一半。当然了,这话不能当着浣浣姐的面讲出来。” 李寸心想,或许是冬天太冷了,梅文钦才喘得吼吼的,她把棚子的草帘又加厚了些。 云琇告诉她说折耳根这东西清热解毒,他们家那边,要是咳嗽不舒服,会用折耳根煮汤。 李寸心听说折耳根这东西就是鱼腥草后,跑去了养殖场,周浣割了不少鱼腥草储存着给猪做青饲料,她去那抱了大半过来,剁碎了混在梅文钦草料里,哄着它吃,它不吃也塞给它。 周浣说有的动物得了急性肺炎,不及时治疗,可能当天晚上就没了,但梅文钦熬过了冬天。 积雪消融,开了春,植株吐绿,种子萌发,李寸心就盼着草木再长回来的时候。 那些荒草不起眼,可在中医里能做药材,草籽发芽,重新长出来的时候,太史桓能用他的天赋鉴别出哪些能做治疗肺病的草药,即使这等同于大海捞针,即使找回了草药,也不知计量用法,但终归是个法子,是个盼头不是。 春天的阳光总是喜人的,李寸心抬头看了看天,真可惜,今天是个阴天,她有点气恼,不知是不是昨天夜里没睡好,今早起床有点起床气,心头有股无名火,现在看不到好天气,心里更郁闷了。 她向后头的土坯屋走去,梅文钦生病后,她一天总要去看它三遍,早晨一起了床就要过去看它。 其实在以前,还住在土坯屋子的时候,她整天都能看见它的,她一出门,梅文钦就撅着嘴皮子,冲它呲着白白的大方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呢…… 有村里人喂养照顾它,她在田里头和人群中转悠,晕头转向,她没有好好地看过它了。 李寸心撩开门帘子,“梅文钦,昨天晚上休息得怎么样?” 李寸心的神色僵在脸上,她的手垂下来,怔怔走进棚内,“梅文钦?” 棚内空无一物,原本靠在栏杆边上的黑驴不见踪影。 李寸心走到栏杆边,还能看见草堆的凹痕,以及栏杆上绳索的磨痕以及梅文钦以往时常啃咬留下的痕迹。 她反应不过来似的朝棚内四周望了望,一掀帘子走出去,高声叫道:“梅文钦!” 李寸心走到对面的驴棚里去,粗/暴地掀开帘子,大半毛驴还站着在睡觉,不见梅文钦踪影。 白羚打了水回来给毛驴们添水喂食,李寸心走到她上前去,“白羚,你看见梅文钦没有?” 白羚茫然道:“没有啊,怎么了?” 李寸心道:“它不见了!” 白羚忙进驴棚子看了看,果然不见了梅文钦。 “村长你别急。”白羚伸手虚扶了她一下,“那么大头驴子,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呢,或许是这段时候在棚子里呆腻了,天气暖和了些,它呆不住,自己把绳子解了跑出来也说不定,它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我叫人帮你找找。” “诶!赵监工,许叔!”白羚冲着远处的赵蓬莱和许印招手,两人就在她后头给厨房挑水。 远处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挑着水往这走来,李寸心去土坯屋后头的菜园看了看,没见到黑驴,回来的时候,赵蓬莱和许印已经过来,得知了情况。 赵蓬莱说道:“梅文钦还生着病呢,能跑多远,我们现在这附近找找。” 李寸心脑子里似一根筋猛地抽紧,晃过了神来,她二话不说,走到驴棚里,牵出来一头毛驴,骑上毛驴就往远处驱使。 赵蓬莱叫道:“村长,你干嘛去?” 李寸心没有回答,毛驴一路小跑着,奔到养殖场,李寸心手伸到养殖场外头小木屋的拱门里,扒拉出一只还在睡梦里的灰狼。 灰狼张着大口,露出一嘴獠牙,猩红的舌头打着卷,抻了个懒腰。 “老三,好老三,帮我个忙。” 灰狼对被吵醒这件事极度不情愿,咬着李寸心的裤腿,但对于她的请求,它总是答应的。 李寸心领着它一路小跑又回了土坯屋,灰狼在梅文钦俯卧的地方遍嗅,而后出了棚子,向西边奔去,李寸心骑上毛驴跟在它后边。 若是太阳出来,该越升越高,可此时厚厚的云层遮在天上,风是清冷的。 灰狼走的那条路,李寸心很熟悉,就是去露天铁矿的那条路,那条路大半的路段沿河,特征太明显。 跑了一段路,灰狼远离了河流,往坡上拐,在几株杨柳树旁停下。 从杨柳树往前是一片平地,多是灌木荒草,只有一株枯老死似的歪脖子柳树,走过十几步后,有一处低矮的土阶,李寸心走下去,土阶下的那个平面有汪泥潭,不见了的黑驴就横卧在那潭烂泥里边。 它可能是从台阶噎埖上下来的时候,没注意跌在了里边,也许是走到了这里,没了力气,无法再前行,也许是它自愿停留在这里,将这块泥潭选做自己的坟墓。 它大概是在泥坑里打了个滚,浑身都沾满了湿泥,背上鬃毛里的泥干枯后,把鬃毛塑得硬/挺似毛戟,泥巴把它脸上的白眼圈和白嘴皮也遮盖了,它的肚皮有起伏,但那起伏看上去也无甚生机。 “梅文钦!” 黑驴从泥坑里抬头看了她一眼,脑袋又缓缓落下去,短促低沉地叫了一声。 狗要死的时候,会离家出走,牛要死的时候,也会跑远点,不想死在家里。 “你是驴嘛,你学它们干嘛!”李寸心踏进泥潭里,挽住黑驴脖子上的缰绳,“跟我回家。” “许叔他们就要远行了,说不定这一次找到带回来的人里就有兽医,春天了,身体恢复得也快,什么树什么草都长出来了,我让太史桓给你找胖大海给你找罗汉果,我让云琇给你做金银花露好不好,我小时候咳嗽,吃几粒胖大海就没事了。梅文钦。” 泥潭里脚下不好着力,拔腿本来就困难,黑驴卧在泥潭中一动不动,她拽着缰绳使出浑身的力也只把它拖动了一点,也正因为太使力,套在黑驴身上的绳子被她拽了下来。 绳子那头的力一没了地方压着,这头猛拉缰绳的李寸心使的力没了着力处,往前踉跄一步差点也跌在泥潭里。 她回头看向黑驴,手上握着缰绳,缰绳那一头沉在泥中,“梅文钦,回家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黑驴的肚皮时起时伏,那双黑眼睛里似乎蒙上一层灰雾,它眷恋地躺在泥潭中,仿佛这是它生之来处,死之归所,它已对外界的声音无任何反应。 李寸心心里的火像蛇一样张开口噬咬她的心脏,她将手里的缰绳狠摔在黑驴身上。 李寸心将腿从泥潭中拔出,转身离开,一路走一路愤然道:“你想烂死在这泥潭里,就烂死在这泥潭里好了。” 李寸心往前走,离得泥潭越远,灰狼和那头毛驴在杨柳树边等她,她离得它们越紧,她忽然停住,站了一会儿,又慢慢折返了回去。 她走到泥潭边,站在黑驴的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它,少顷,蹲下了身子,低低道:“梅文钦,这里离家好远的。” “我不会经常过来看你,我会忘了你。” 许久,李寸心道:“你们怎么都这么倔呀。” 她心里抽着疼,身体没有泄洪的闸口。 她讨厌这个感觉,她长喊了一声,声音都撕裂了,像是哭声,又像是狼嗥,临到尽头,像是洞箫的余韵。 她抬头望着天空,阴霾的天空荡荡的,像是一片虚无,冬意还未完全退散,杂草黄绿掺半,对面一蓬衰草在风里飒飒而响,像是雨。 落雨了。 那些雨落在眼里,起初一滴两滴,而后细细密密,像是一片剔透的水针,牵连成雨幕,将这块荒地变成朦胧世界。 李寸心带着老三,牵着那头骑来的毛驴离开了,她并不骑上驴背,只是慢慢的走。 细雨拍在松针上,在针尖凝聚成水珠滴落,地上被雨浸湿,踩过会留下脚印。 李寸心沿着河缓缓地走,听着雨打森林的声音,河流水声潺潺,飞鸟归家,藏在巢穴中梳理羽毛,狗獾从草丛里穿过,老三浑身湿漉漉的,摇摆着身体甩着水珠,没有捕猎的兴致。 前头有人迎过来,见到了她,加快了步子,“寸心!” 李寸心抬头看到人,她平静放空的心顿时酸楚又无奈,春天温度还不太高,下过雨后,李寸心开口还能哈出白气,她压着哭腔,哑着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找到我……” 颜柏玉拿着斗笠的手紧了紧,有些缩了回去,眼里闪过无措。 李寸心浑身都淋湿了,不羁的头发顺服地垂了下来,发尖滴着水,她的脸被雨水淋得像玉一样白,更显得眼眶的红。 颜柏玉将斗笠递了出去,其余的话没多说,只是道:“把斗笠戴着吧,别淋雨着凉了。” 李寸心绕开了她,一言不发的往前走,老三回到了自己兄弟们身边。 颜柏玉拿着斗笠,看向李寸心来时的路,来路空幽,蒙着一层薄雾,她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看向李寸心离开的方向,等到李寸心走出一段距离,直到视野所能见的尽头,她才动了身,沉默着跟在了后边。 作者有话说:
正文不会讲村长之前的事,这些在番外。
第62章 村子在朦胧细雨里, 动静掩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只有炊烟依旧。 夏晴在村口等着,眼看着李寸心回来, 松了口气,忙跑过去, 问道:“找到梅文钦没有?柏玉去找你了, 你没见到她吗?” 李寸心觉得身上没力气, 她累, 说不上哪里累,只是不想张口,对身旁的人视若无睹, 牵着毛驴径直往土坯屋的驴棚去。 夏晴见到后头远远跟着的颜柏玉,好奇地瞟了眼李寸心的身影, 便朝着颜柏玉小跑过去, 说道:“这不是遇见了嘛,干嘛不给她斗笠啊, 这都淋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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