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衣食丰足,用惯了燃气电灯自来水的现代人,前一秒睡在自己香软的床铺上,后一秒睁眼醒来,却身处野兽环伺的森林中,身旁支展着的碧绿大圆叶上俯卧着一只节肢狰狞多刺的昆虫,脚边的树根处是一片颜色妖异的菌菇,远处传来怪鸟的啸叫、野兽的狂吼。 短暂的茫然后,第一反应是怀疑,怀疑这是梦境,怀疑自己失忆,忘了怎么来这的。在这之后或许会幻想,以为这是一个不平凡的世界,自己像小说影视里一样得了什么大机遇,或者是自己被恶作剧被拐卖。 这种幻想往往伴随着隐秘的彷徨不安。因为这里太安静,这里没有钢筋水泥筑起的保护墙,没有人群建立起来的法律道德秩序,这里是茹毛饮血的原始森林,而做为现代人,爪牙已经退化得不具备多少攻击力量,皮肉骨骼不具备多少防御力量。 等到生理反应持续刺激,疲乏、饥饿、冷热真切地出现在身上,便开始意识到这不是梦境。 过了最开始的朦胧阶段,两三天后,求生的本能促使身体行动起来。 喉咙焦渴得冒烟,想要喝水,附近没有溪流,该怎么寻找水源?觉得不胜寒冷,手上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该怎么生火?书上教过,大多人都记得燧人氏钻木取火,看着容易,依葫芦画瓢,拿两截木头来钻,钻到天黑手都磨破了,堪堪冒起一缕白烟。森林里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这果子有没有毒?大型野兽要避着走,小型的飞鸟走兽怎么捕捉? 饥寒交加中是对眼前处境的一无所知,往往未知最恐怖,在这样濒临崩溃的心态中,还要分出一部分精神来提防进入夜晚的森林中潜伏在黑暗里的危险。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哀泣悲鸣,叫着爸爸妈妈,再伟大的父母也没办法凭空出现在面前。 这要是一个人的处境,要是心智不坚,指不定一根藤条拴在树上,就自己挂脖子吊死了。 但夏晴和云琇在崩溃寻死的前夕遇见了对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两人能从流落异世界的极度恐慌和野外生存的极度不适应中慢慢平静下来,生存到现在,一半归功于自己的天赋,另一半要归功于两人给予对方的精神上的支撑。 不过说起两人选择的天赋,李寸心万般不理解。 云琇选的天赋:厨艺。 夏晴选的天赋:工艺①木匠。 要说这天赋,有没有用,得分场合。 木匠和厨艺这两种天赋放在村落里,那也是能在人生存四大要素‘衣食住行’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但要是放在温饱和性命都悬着的森林中,就显得格外鸡肋。 李寸心将萝卜拿起来,外头的皮已经烤得焦黄软烂,她咬了一口,有一股烟熏的独特风味,萝卜肉软烂,热热的汁水烫舌头,“你们怎么想到要选这两样天赋,像柏玉一样选择驯化,或者是选择狩猎,你们在森林里生活都要容易些。” 夏晴也正啃着靠萝卜,听到这话,尴尬地笑了笑,“我以为在做梦呢……” 云琇道:“我当时也没弄清楚状况,就随意选了个和职业相关的。” 这两样天赋在森林里倒也能有一丝用武之地。云琇能以厨艺中对食材的掌控度,来分辨森林中可食用的食材。而夏晴在天赋加持下对各种木材都有一定的认识,她知道哪种木材轻软,哪种木材坚硬,哪种木材防腐蚀驱蚊虫,她能用尖锐的石头砍伐细木,搭建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屋。 两人通力合作,在森林里生存了大半年。 森林虽然危险,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懂得寻取之道,森林里的食材就会非常丰富,这是她们不愿远离森林的一个最大的原因。 冬天来临,不少动物冬眠,植物蛰伏,食材减少难寻,两人未雨绸缪,做了跃冬的准备,在屋子里囤积了过冬的食物。 但世间意外总是不断,一头黑熊闯入她们的营地,强势地占领了她们的地方,霸占了她们的食物。 要是狐狸兔子,她们还能斗上一斗,齐人高的野熊,她们只有慌不择路逃跑的份。 颜柏玉困惑道:“黑熊会冬眠,现在应该是沉睡的时候才对。” 云琇道:“那头黑熊受了伤,可能是被别的野兽袭击惊醒了。” 夏晴道:“它的家给人占了,就来占我们的。是别的动物咬伤的它,它打不过,跑来冲我们发火。” “动物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云琇笑道。“那头黑熊受伤,攻击欲望很强,站起来的时候像一座黑山,阴影和潮腥气将我们压住,那种压迫感……我们腿软得厉害,心里只有恐惧,脑袋里只剩下跑了,那些工具食材哪里还记得起来带。我们跑出了森林,不敢回去,可天下起雪来,我们要想办法熬过夜晚。那时候天快黑了,我们没时间找石头砸成石斧,只能掰断那些细枝干,拔茅草在背风坡做一个简单的草屋,希望能熬过黑夜。可是昨天晚上真冷啊,那些茅草根本就不保暖,我们曾经剥的几件小皮毛都落在了黑熊那里,想要生火,总是弄不燃。动得越久,越感觉胃里有块坚冰,人也好累,我们也知道不能睡,睡了可能就起不来,但是没办法,熬不住……” 李寸心和颜柏玉听的心里很难过。 可这亲身经历的两人情绪却分外平静,像是经历了太大的事,超越了精神能承受的范围,而到了心如死灰的状态。 李寸心和颜柏玉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让她们好好休息。 如今四个人,两张床,特殊情况,难免要挤一挤,两两睡在一起。 冻僵的病情容易多变,颜柏玉害怕两人着凉后会有什么不良反应,两人便让夏晴和云琇睡在土床上的,将两副皮毛都留给了她们,看她们睡下后,端着蜡烛来了竹屋。 虽然皮毛给了云夏两人,也不意味着两人挨冻。 前些天两人闲来无事,研究了一下怎么制作棉被,虽以失败告终,但两人凭借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用麦草一根根相连,形成“长绳”,再互相编织,做成一个“袋子”,将棉花装进去,压扁摊平,成为“麦草棉被”。 虽然麻袋空隙大小不一,动作大了棉花容易露出来,虽然棉被厚薄不均,虽然这棉被表面粗糙,打结地方凸出来,像石子似的顶着人,但基本的保暖效果是有的。 今晚这棉被派上了用场。 颜柏玉的眼睛在手中的烛光下有美丽的光芒变化,她几次抬起眼睛看向李寸心,露出一点苦恼的神情,她张了张口,“寸心……” 李寸心已经坐在床边脱鞋子了,“你想睡里边,还是睡外边?” 颜柏玉被打断,沉默了一会儿,“里边吧。” “这床两个人睡肯定会有点挤的。”床宽大概一米二,类似于学生宿舍里的单人床,一个人睡正好,两人睡翻不了身,“我们倒着睡。” 李寸心脱了鞋子上了床,把自己外套脱下来叠好放在身后做枕头,她两只手缩在被子里,两只眼睛很亮,腼腆地向颜柏玉笑,“我其实睡相有点不好,喜欢抱东西夹被子,你睡在里面正好,不会被我挤下去,晚上要是我腿乱撩,你不用客气,尽管踹我。” “……” “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 颜柏玉像叹出一口气似的吹灭了蜡烛,屋里顿时陷入黑暗,外边风雪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颜柏玉眼睛适应黑暗后,走到床边摸黑脱了鞋子衣服,爬到里侧躺下,“没什么,睡吧。”
第7章 夜里,李寸心睡得很规矩,身体躺得板直,一点也没挪动。 旁边多了个人,她不习惯,她也担心自己奇差的睡姿冒犯到颜柏玉,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仍感觉自己的脑子是有一部分空出来清醒着,控制着她的身体不乱动。 第二天早上,李寸心按时醒来,身躯僵硬酸痛。 她躺在床上伸了这个懒腰,手往头顶的方向伸,双腿死命舒展,把自己的身体像抻面一样往两头拉,十个脚趾头都张开了,伴随着动作,鼻子里禁不住长长哼吟了一声。 这一动,颜柏玉也醒了过来,这半个多月的生活让她放松不少,但经年的习惯难改,一有响动,她还是会醒来,只是不像之前那样紧张。 李寸心坐起身,把身旁的被子压了压,不让颜柏玉的脚头露风,她轻声道:“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颜柏玉也坐了起来,“我睡着,你穿什么?” 李寸心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她一共有三副毛皮,都是经年积攒,拿着石针绑着撕得细细的柔韧树皮,将那些小张皮毛粗糙地缝制在一起,直到大小能遮盖住身躯。 这三张皮毛,两张用来做了土床和竹床的床单,还有一张被李寸心当冬衣穿着,昨晚这“冬衣”和颜柏玉的那张皮毛一起匀给了云夏两人使用。 李寸心起床活动,不可能只穿一件外套,还是得把竹床下的这“床单”抽出来穿着。 “我已经醒了,再闭眼也睡不着。昨天还说要搭个牛棚呢,出了事没做成,今天早点起,这牛棚能搭一点是一点。”颜柏玉以指做梳,轻轻地拢着头发。 李寸心坐了一会儿,感觉后背被冷气的舌头舔舐得冰凉,但她的前身和手脚还埋在被子里,因为寒冷,她禁不住把身体贪婪地往被子里缩,温暖的被窝让她舒适得缩脖子眯眼睛。 她把脑袋搁在被子上,歪着头看颜柏玉理头发。 颜柏玉的长发垂下来能到胸肋,发质柔软,乌云一样,因为平时紧束头发,松开时,头发微微蜷曲。 这直白的打量目光让颜柏玉拘谨,她迎着目光看回去,撞上的是李寸心好奇纯粹不带恶意的目光。 “你看什么?” “你的头发看上去好软。”李寸心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不像我的头发,硬梆梆的,扎手。” 颜柏玉望着李寸心的脑袋,忍不住轻笑起来。 李寸心的头发黑得发亮,像她这个人的生命力一样坚硬旺盛,是会让人羡慕的发量,睡一觉起来后,头发就会炸得很厉害,往四面八方立起来,簇拥着那张脸,像是一朵向日葵。 颜柏玉道:“好了,快起床吧,越不动越不想动。” 李寸心像是气沉丹田般猛纳一口气憋住,迅速地揭开被子。 只有果断迅速的脱离这温暖,让自己来不及反悔,才不会和这被窝缠缠绵绵难分难舍。 她在心里想,果然还是人多了挤着睡暖和。 李寸心和颜柏玉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云琇和夏晴也已经醒了,她们昨天昏迷了一天,困意不重,醒得早,只是床上柔软暖和,让她们不想动弹。 “醒了正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李寸心问道。 两人都摇了摇头,她们觉得此刻简直不要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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