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要到施工最前方还得骑马过去,队伍趁着路过树林,也不绕远路,趁势伐木开林,劈出一条道来,又用这伐来的木材在路边搭出几间简易的木屋,做为提供后勤的场所。 一直到严寒大雪,工程实在难以进行,村民们不得不返回村子越冬。为着避开植被茂盛水分充足的季节赶工程,在冬天里做事,不少人积劳成疾。这冷风一刮,骨头缝里就像冰渣子在摩挲一样。 医馆里在两村融合治疗烧伤患者之后,十来张病床上又躺了不少来艾灸热敷的人。 这些村民,男女皆有,年长的四十多,年少的也快到三十,除了在李寸心那儿能没皮没脸,跟小孩似的哼哼唧唧,就数在钱榆这儿最会撒娇撒痴耍无赖,连脸都不要了,带着哭腔对钱榆巴巴喊疼,让人怀疑医馆的门槛是否对年纪有满三十减二十的奇异功效。 村民们享受着这种被关切被在乎的感觉。即便钱医生没多少好脸色,不是病人哭一声就去哄一声给糖吃的人,但她在职业上也有足够的耐性,只要病人说不舒服,她就要去看就要去检查确认。 冬天的村落得到短暂的休憩时光,除了特定时间的食堂,就属医馆最热闹。 村民们或围坐在两张病床上烤着火盆聊着天等候看病,或治疗过后躺在病床上休息看着从隔壁图书馆借来的书。 颜柏玉跃过医馆,走到后门,后门对着一排小屋,屋子外头的置物架上放满了棉衣,左侧两间传出来说笑的声音。 新修建的汗蒸房也是医馆的一大附属建筑,吸引着来医馆的一半村民,每天消耗的柴薪也很是可观。即便立下得缴一筐柴做为门票,门票也供不应求。每天前往木材厂劈柴,去林子里树木枝条做柴火的村民络绎不绝,只得又开始排号。 颜柏玉掀开帘子走进最右侧一间,一阵热气顿时驱散周身寒意,屋内地面铺满了卵石,这石头的热透过鞋底传递到脚心。 靠墙的长椅被挪到了中央,李寸心趴在长椅上,钱榆正给她推拿,夏晴和孙尔两人坐在另一边扯着短袖衣襟,脸上因热度而红扑扑地冒汗。 颜柏玉走到长椅的侧面垂眼望着钱榆推拿的腰部,问道:“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要紧......” 这句话几乎成为了李寸心的口头禅,可这次还没说完,就惨遭钱榆拆台,“小病不治拖成大病的道理你不知道?你还不放在心上,你以为这里还是有现代医疗手段的地方?再过个十来年疼得你坐不得、站不得、躺不得的时候你就长记性了。” 几句话说得钱榆自己来了火,嘶了一口气,不耐烦地道:“你天天往那修路的前方跑什么,那边有赵蓬莱和杨太楠轮流看着,我说你凑什么热闹。” 李寸心抿紧嘴巴,不敢吱声,偷偷瞄颜柏玉,朝她递眼色。这人沉默以对,一点也不救场。李寸心再看向孙尔和夏晴,夏晴往左抬头看看左边屋角,往右抬头看看右边屋角,孙尔倒是和她对视,只是这微笑着默不作声的样子让她看不见丝毫希望。 李寸心秉持着知错就改的态度,说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屋子里没人作声,李寸心的话啪叽掉在地上,她只有自己给自己找话题缓解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向颜柏玉道:“马舍的雪都清完了?” 颜柏玉看了她半会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钱榆说道:“钱医生,我跟王燃一起过来的,他说给你做的毫针已经好了,一共二十五针,在外边等你,他和蒋贝贝一起来的,估摸着是蒋贝贝不舒服,这些天到医馆的人太多,蒋贝贝一直没挂上号,他想趁着送针,找你说说情,让你帮忙加个号。” “知道了。”钱榆直起了身,拍了拍李寸心的腰,说道:“好了,回去之后记得腰部保暖,还有不舒服再来找我。” 钱榆拿起一边的大衣,掀开帘子,往前头去了。 颜柏玉朝另一边的两人看了一眼。孙尔笑着起了身,向李寸心说道:“村长,我蒸好了,先走了。” 李寸心偏过头叮嘱道:“诶,好,穿好衣服,别着凉了。” 夏晴看看颜柏玉,看看离开的孙尔,赶忙起了身跟了上去,“村长,我在这呆久了有点头晕,先出去透透气,孙尔姐,等等我。” 片刻间,这间十来平的小屋内只剩了两人,热量膨胀空气,挤压着人的胸腔,李寸心没能将自己气捋顺畅,以至于觉得气氛凝重紧张。 颜柏玉坐到了原先夏晴坐的位置。李寸心坐起身来,两人成了面对面的位置。李寸心感觉自己心理上蓦地矮了一截,讨好似的说道:“你先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拿到外边去,不然坐一会儿就汗湿了,等会儿出去容易着凉。” 李寸心站起身了想去接颜柏玉的衣服,颜柏玉坐着没动作,李寸心又默默坐了回去,双腿并拢,双手合十垂在腿缝中央。 “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颜柏玉保持着抱着双臂,翘着腿后背上半部分似靠非靠着墙壁的姿势。 李寸心不信,“我以后会注意的,只是这次天气冷了,我以为是冻僵了才没在意。” “李寸心。” “嗯?”李寸心睁着眼睛,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你知道古代的人为什么普遍短寿么?” “啊?”李寸心被这猝不及防的话题转弯给装懵了片刻,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抛开战争、饥荒这些大的因素,除了医疗条件差,还因为生存条件差。种得粮食纳了税,还得吃饭、得穿衣,收成不好便家无余粮,遇上一场旱灾就要命,所以地要拼命地种,粮食一粒粒省,小病不敢瞧,人过度劳累,像骡子一样一刻不敢停,这些就像一把锉刀,一点点消磨人的生命力,一时一刻你瞧不见,但经年累月积少成多。长久苦难劳累的生活让人短寿。” 李寸心从一开始的不着要点,到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不是刚开始建设村子那一会儿,什么都缺,为了生存没有办法一刻都松懈不得。村子已然很有余裕,有余裕到能抽出空来建这汗蒸房,耗费心思治上一顿火锅。你没有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一刻都停不下来。农忙时候,有几百的村民下地,工程有赵杨等人监督,文工有孙尔旁助,你偶尔松一松精神,让自己歇一歇也不会出岔子,就非要把所有的事都往身上揽么。” “我也没有......”李寸心嘀咕。颜柏玉从来都是教她怎么做好一个村长,现在转了话题,让她一时无所适从,躯体更为紧张。 “你想要我以后当寡妇?” 这猛烈猝然的一句话好像一根不期然断裂的皮筋弹到了李寸心的脑门上,她懵了一瞬,呛咳起来,“没,不是,这怎么说,啊?” “劳累过度的结局大概率是短命,加上前期......我们的生活并不算太好。你再这样下去,我怎么能不担心。”颜柏玉说道:“李寸心,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这话从颜柏玉口里出来怎么听怎么古怪,可她脑袋靠着墙壁,侧望着没有窗户的后墙,神情显得那样悲哀怅惘,以至于李寸心不敢当她是在开玩笑,也无法容忍大脑在这跳脱的发言前宕机。 李寸心往前一步,半跪在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趴在她膝盖上抬头望她说:“不会的,不会的。我,我......我肯定努力活很久,就算寿命只到九十八,我挣着往前蹿也要蹿到一百。” “柏玉,就算有一天死亡无法避免,我也一定走在你的身后。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颜柏玉垂头看见李寸心的眼睛,那双眼睛嵌着泪的光边,平时很容易看懂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深邃,像是吸饱了墨水的毛笔,吸收进了太多的情绪,感触、诚挚、痛苦、以及无法言说的遗憾。
第136章 来年开春, 天气再度回暖后,李寸心便卸下了不少工作。种地这回事,这么多年, 村民积攒了不少经验,也只有除草除虫植株长势不好的时候才找李寸心。李寸心得以更多的忙于对农耕的整体规划, 而少于领着村民下地干活。纺织、冶金、养殖、建筑、探索这些工程都有天赋更专业的人打理, 其实只要李寸心想清闲, 可以做到完全放手不管, 周浣、柳错金、赵蓬莱能将工作维持得很好,李寸心现在做的也不过是各个工程的联系工作而已,将一个个点成一张网。 一旦她想闲下来, 要操心的事就不多。村子已然建立起一套适用的运作系统,经过多年的查漏补缺, 现在已能自主运行, 只需要在偶尔出现漏洞的时候进行修补,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也有孙尔和颜柏玉帮她。 李寸心除了做着各处‘工场’的协商调理工作, 和鄢玉商议下一季度种植的庄稼种类,偶尔去地头看看庄稼长势虫害,剩余的便是听村民的唠叨。 村民间传着一句话:夫妻间闹了矛盾,要是不想分, 告状得找李寸心,要是想分, 告状得找颜柏玉。这是一个比方,完美诠释颜李二人处理村民间矛盾的差别。 找李寸心告状的还是多些,说是告状, 更像倾诉。 李寸心像是围观夫妻吵架的老母亲, 这鸡毛蒜皮听多了, 她感觉自己脸上都得多上几条褶子,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相比于听这些辩手来了也皱眉的争论,她还是更愿意待在地里。 于是乎,她又往后花园跑,往隔壁菜园子跑,没事忙活,她也能给自己在油菜花田里创造出一份工作来。 仲春的油菜花田已经一片灿烂,满目碎金。蜜蜂、蝴蝶在花丛间起起落落,小巧的鹪莺立在花茎枝头。 在田间靠岸的地方,放置了一排蜂箱。李寸心头戴一顶草帽,身穿罩衣,胳膊上的袖套将手套口和袖口箍在其中,她打开了箱盖,正在割取巢脾收蜜。 村子每年开春都有上百亩油菜花田花开,村子要的是菜籽榨油,金灿灿的油菜花一向是等它花开花谢烂在枝头,但这遍野的花对于蜜蜂蝴蝶可是一处美食之国,这一片密集的蜜源吸引来不少虫鸟。 村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物尽其用的机会,或者说他们骨子里被遗传的基因就是如此,什么东西都能种,什么东西都能养,鸡鸭鹅兔能养,从东湖捕捞回来的活鱼能放在池塘里饲养,这些蜜蜂也能养。 这些蜜蜂去年捕获,捉住了蜂王,蜂群自动进箱。为了让工蜂采蜜方便,春季的蜂群养在田头。农田离养殖场太远,往返麻烦,李寸心便毛遂自荐协助另外两名天赋养殖的村民照顾起蜂群。 李寸心这头收取得差不多了,刚直起身,便听到颜柏玉在叫她。她一回头,看到颜柏玉站在田岸上,想要下田。 李寸心提着装巢脾的木桶就往岸上跑,一面跑一面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小心被蜂蜇了。”这一个蜂群性情还算温和,很少主动攻击,但凡事有个意外,随便被蜇一下也得难受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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