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竹针的血色转为鲜红,冯素贞便将之拔下,直到天香身上最后一根竹针被去除后,她才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苏柒站在门外候了很久,听到内室有了说话的声音,知道冯素贞施功已毕,才轻咳一声挑帘进来。 “冯大人,王上请……” 映入眼帘的情景令她喉间一哽,只见冯素贞遍身淋漓香汗,单薄的中衣已经洇透,天香闭着眼睛无力地倚在她肩头,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布满干涸的血迹,两人的长发垂落于彼此身上,纠缠交错几近融为一体。 冯素贞见有人进来,下意识将天香拢得更深,扯过衣物为她遮挡。 “苏大人好无礼。” 冯素贞讽她未经通报擅自闯入,若是恰好赶在施功未毕之时,岂非连累自己走火入魔。 苏柒苦笑,谁让昨夜她把女官全都支走了呢,“王上请二位入宫,有要事相商。” 冯素贞对她侧目而视,冷淡道,“苏大人,你亲眼所见,公子身体不便,待两日后我们再向王上告罪吧。” 空气中的血腥味做不得假,天香意识虽然清醒,但承受了冯素贞几个时辰不间断的血行引导,身体已是极度虚弱。 苏柒并无为难之意,反而关切道,“那么请闻公子安心养伤,我会为她安排最好的女医。” “有劳苏大人。” 冯素贞言辞极为客气,她一手抱着天香,另一只手却掌心一翻,掌风掀起竹帘的同时,将苏柒推了出去。 “公子要休息了,不送。”冯素贞说过不与她再相见,便是一刻也不愿与她相对。 苏柒心中苦涩不知该向谁人诉说。 佛说因果,便是如此。 此次东女之行,冯素贞可谓百倍诚意,几番受辱都未曾计较。 “可她们不该伤你。” 冯素贞低头吻去天香耳后新鲜的血迹,她苍白的双唇染上深重的血色 。 天香听出苏柒已经离去,放松下来在冯素贞怀里与她耳鬓厮磨,“永宁下一步应该是与本公子商量去妻之事。” 冯素贞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公子如何应对?” “有用的此时不用何时用?”天香抓着冯素贞的衣襟撒娇,“本公子现在一思考就头疼。” 冯素贞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鼻尖,“小傻瓜,须知解铃还须系铃人。” 蓝景川得知天香受了伤,既心疼又自责,知道自己难辞其咎,于是亲自携女医登门探望。 驿馆外并无异样,依旧一派宁静,蓝景川推开门却发现庭院中遍地狼藉,人迹全无。 “闻公子……” 她只身站在空无一人的驿馆,满园酒香四溢,竹枝垂地,却再不见那个笑嘻嘻的好酒之人。 蓝景川好想告诉公主殿下,平妻之事她定会坚辞不允,她的身份秘密会被严格保守,可若来得及解释这一切,她又何必不告而别。 难道结盟过境一事,就此揭过了吗? 未过几日,大明长公主印鉴加印其上的正式文书被送上永宁的案头,一时间朝野震动。 “归义部原来已经归顺大明了吗?怎么之前没消息?” “不管怎么说,长公主与赞普未成礼,代表的还应该是大明。” “这……该不会赞普之死就是大明的手段吧?” “难说,毕竟之前两国交过战呐。” “……”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直吵得永宁头疼欲裂,她看蓝景川一言不发,挥手让众人闭嘴,“景川,你怎么想?” “既然归义部已归顺大明,我东女亦为大明属国,长公主殿下亲自驾临,东女当以国礼相迎。” “那军队过境一事,难道也要同意吗?”永宁不知道她是否心里还念着闻臭,试探着问,“之前两位使节不告而辞,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王上还有什么选择吗?她是宗主国的长公主殿下啊。” 蓝景川苦笑,赞普死后,长公主殿下的归处一直隐秘未被人知,归义部不惜披露这一信息,可见大军过境东女,剿灭赞普残余部众势在必行。 东女若不从,大明当然可以将其视为敌国,毕竟,不听上国号令的属国可归为叛乱。 “可……”永宁还在犹豫,东女算是实实在在得罪了归义部的使节,会不会等来的是疾风骤雨般的报复呢? “王上不必忧心,前番所为,全部责任都由景川一肩承担。我相信只要东女以礼相待,长公主殿下宽容大度,定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永宁自然知道利害,又心疼女儿揽过自己的责任,却只能长叹一声无奈道,“但愿如此……” 休整后的归义军军容整肃,黑盔黑甲如摧城乌云,黑压压一片兵临城下。一架明黄色的车辇点缀其间,被簇拥着、被守护着,远远停驻在东女的城门前。 阵列刚停下,前方军士似利剑劈开的波浪,让出一条笔直的通路,露出长公主车辇与一人一骑。 蓝景川遥遥远望着那一簇明亮,被真正天之骄女的感召力深深震撼,无与伦比的力量凝聚于猎猎飘扬的东方氏军旗下。 马上端坐的男子一身素白长衫,发髻高束,丹唇墨瞳,长眉入鬓,身姿挺拔如竹,姿容风流出尘。 他低喝道,“永宁,此时不来接驾,更待何时!” ----
第119章 === 东女一众人等在城外已恭候多时,但要接驾就不得不步行到长公主车辇前,那是一段由归义军重兵把守的凶险重重的道路。 蓝景川望着随风拂动的帷幔,知道那个扰动了她心神的人就在那里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东女的态度到底几何。 “王上,我们去吧。” 与世无争的东女,面对着身经百战的归义军,只能期盼着忽然而至的大兵压境,仅是表面胁迫而非实质危险。 顶着赫赫军威带来的巨大压力,永宁和随行人员缓缓行至长公主车辇前,单膝触地,恭迎上邦天使天香长公主大驾。 众人跪了好一会儿,直到冷汗自额角流下来,才听到一道清灵的女声自车内传出。 “抬起头来。” 众人遵旨抬眸循声看去,只见一支甘蔗轻巧地挑开车帷,阴影处一寸寸亮起来,渐渐现出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来。 尊贵的长公主自辇上看过来,对跪着的领头人温和道,“前几日,王上说有要事相商,奈何本宫身体不适不能前往,请王上不要怪罪。” 永宁看着公主眉目柔和,面善得很,似乎哪里见过,听她如此说,一霎那犹如五雷轰顶—— 原来,惹了女儿情动的闻臭闻公子,竟是天香公主本人! “臣…不敢……” 永宁惨白着脸垂下头,顷刻间,冷汗便浸湿了衣裳、渗透了外袍,她给长公主用了迷幻菇,实属大逆不道之罪。 长公主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越过永宁,落在蓝景川身上,见她神情柔和地仰望过来,遂展颜笑道,“景川,你我相识是缘,可谓大明皇室与东女王室交往的一段传奇故事,如何谱写一曲金兰之谊的赞歌,本宫可以交给你吗?” 如同那折女驸马的黄梅戏,人们世代记住的只是女驸马为救李郎考状元,而长公主将演绎的权力交给蓝景川,就是将自己的名誉托付给她,至于后世流传出何种版本的传奇故事,都要仰仗她的智慧和胸怀。 “能与殿下结下金兰之谊,臣何其有幸。”蓝景川心口又暖又痛,她忍不住泪水盈眶,拜俯于地,哽咽道,“殿下放心,东女将世代铭记你我之情。” 蓝景川不曾后悔,自己最初爱过的人,是气量宽宏的九天骄阳。 “本宫信得过你。”长公主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扬眉明媚一笑,“都起来吧。” 永宁早已大汗淋漓,此时听出长公主并无降罪之意,方才如释重负,蓝景川将她扶起来,众人垂手侍立一旁,等待长公主的示下。 甘蔗收回,车帷落下,众人只惊鸿一瞥,长公主就再一次隐身于帷幔之后。 旌旗飘飘,发带轻飏,执掌兵权的男子在马背上缓缓开了口,“为了长公主殿下的安全,归义军将在一段时间内换防王宫守卫,东女可有异议?” 永宁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一次被狠狠揪起,若如此,归义军哪里是单纯过境,分明是软禁王室! 因不知他什么身份,永宁女王只得躬身施礼回道,“大人,东女可以保证殿下的安全。” “哦?你们可以吗?”冯素贞居高临下垂眸斜睨着永宁,冷冽的嗓音闻之令人发寒,“殿下前日不是在东女受的伤吗?” 蓝景川知道此间利害,自己岂能给归义军软禁王上留下口实,遂下跪道,“殿下所受之伤系臣之过,请殿下降罪,臣一人之过不该……” “保护殿下安危是我归义军份内之责。”冯素贞知她意图,冷冷地截住她的话,“我记得太-祖当年与东女曾有两国契约,大明有东女的驻军权,若对换防有异议,我不介意启用那个条款。” 冯素贞扬了扬手,归义军阵前让开的通路,在转瞬之间合拢封闭。 东女一直以来是大明最安分守己的属国,因此在财政无力支持之际,朝廷理所当然的撤除了驻军,但这一权利却在纸面上始终保留着。 若是重启驻军条款,大明对东女的控制会空前加强,东女很多内政都将无法自主。 永宁看着众人被阻隔在军阵中,绝望地闭上眼睛喟然长叹,东女终究是将长公主狠狠得罪了的,哪里还有立场提条件呢。 蓝景川见此情景,知道大势不可违,更何况东女确实为了她的利益,做出过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长公主的安危,因自始不信任,所以不凭借东女的力量恰是无可厚非。 “大人所说的,一段时间内……可否请大人明示。” 蓝景川头脑是清醒的,驻军是永久性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对东女最为不利,而换防却是为了保障长公主安全,一旦她班师回朝,归义军也必须离开。 冯素贞心下暗自赞她临危不乱,耐心回道,“殿下在东女摆驾多久,换防便持续多久,而这,取决于赞普残部何时被剿灭。” 永宁明白了蓝景川的意图,无可奈何道,“希望大人能给我等一个期限。” 仿佛感知到冯素贞的情绪,她胯-下的马儿不耐地打个响鼻,蕴含着力量的马蹄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踏步。 “自然是越短越好,可我要问一句,东女做好成为归义军血盟的准备了吗?” 冯素贞比任何人都要急切,战事结束得越迅疾,她便能越早上表于大明皇帝,越快成为大明的一柄剑、一副盾,而天香与她也…… 血盟并非轻飘飘一句话,是要付出行动和鲜血的,就算冲锋陷阵的不是东女族人,她们亦须在军需、医治、情报等方面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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