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景川等人候在江边,将天香公主早前要求准备的纸鸢奉上,天香一身闻臭大侠装扮,笑嘻嘻地拱手道谢,与她相处起来随意又洒脱。 冯素贞有些介怀地颦了眉,淘气公主原来早就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盘,且她将此事托付给蓝景川,却不选择与她早作商量。 天香就像冯素贞肚子里的蛔虫,看她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猜了个透,“哼,小心眼,不提前与你说,不是怕你反悔嘛。” 冯素贞昨夜稀里糊涂同意了她的要求,今早确实想过反悔一事,只不过天香自己早起安排好了一切,连率领偏师出击的李将军都先一步得到了长公主随军出征的消息。 “关乎公主安全,兹事体大,希望公主以后能与我早些商量。”若是如此,她还能做些保护天香的安排,可如今…… 天香一扬甘蔗,不以为然道,“那还不都怪你,整天不让本公主做这个,不让本公主干那个,我说了你能听才怪。” 冯素贞沉吟不语,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绍民记下了,以后,会多体谅公主。” “这还差不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天香昨夜给她挖了个温柔陷阱,将她埋了个严严实实,此时特别想拥着冯素贞说些软话哄一哄,可她堂堂公主殿下左右还是要脸面的,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把百转千回的心思悄悄遮掩。 “公主,此次行动,你不得远离李将军自行其是,除了劝降不可以冲锋陷阵,可记住了?” 天香心里翻她一个大白眼,刚才还说要体谅呢,现在又是一大堆不得这样和不可以那样。 “知道啦、知道啦!李将军都过江了,本公主没空听你啰嗦啦!” 天香说着转身便走,却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袖,回眸却见到冯素贞一双脉脉含情的黑瞳隐现水色,她失却了颜色的唇一张一翕。 “公主,你须知晓,若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不会独活的。就算是,为了我,你都不可以有事!” ----
第121章 === 冯素贞压抑着的爱意静水流深,不经意间在分别之际决堤而出,如身畔的沧浪江河,浩浩汤汤自天香心田漫过。 曾经,望着环绕皇陵的涛涛树海,她不止一次地叹息过,冯素贞对自己的感情或许是,一种怜悯,一种报恩,一种不得已。 如今看来,是冤枉了她。 冯素贞将性命托付于她,天香亦然。 回首握紧那只冰凉的手,天香公主金口玉言下了懿旨,“冯绍民,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除了作本宫的驸马,本宫不会给你任何退路!哪怕,你遭遇不测,本宫也会追你到碧落黄泉!” “好。” 冯素贞噙着泪点了点头,与天香许下生死之约。 归义军两支人马踏上方向不同的征程,前路漫漫,凶险异常,容不得人迷惘回望。 冯素贞提主力北上蓝江上游,寻到那座孤悬崖壁的铁索桥,两侧峭壁嶙峋,千尺如仞,崖底山石竦峙,洪波翻涌。 天堑无涯。 冯素贞于黎明破晓之时独立桥头,看天高风狂,云海如晦,铁锁霜寒,心中无限挂念远在他方的爱人。 桥对岸,天际线越来越浓,光明喷薄欲出。冯素贞挥鞭跃马,双目寒芒迫人,眉宇间尽显肃煞之气。 “弓箭手准备。” 年轻的统帅向传令兵下达了军令。 与此同时,李将军率领的偏师夜行昼伏,十分注意隐蔽行踪,到达预定战场之后,趁夜深露重时,对毫无防范的王庭发起全力一击。 这一役共计斩首二千余,俘虏蕃国五王及亲眷子女近千人,将领百余人,残兵五千余,老弱妇孺万余人,牛羊数万头,辎重财物无数。 狼烟遍地,月色寒。 天香擦了擦甘蔗上的血迹,又实在下不去嘴,转手把甘蔗收了起来。她心里多少有些委屈,要是冯素贞陪着自己,保准新鲜的甘蔗此时就已送到手边。 李天渊本以为天香公主该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深夜急行军她不仅没半点怨言,反而一路督促他们加快进程。 全军出击之时,她虽不曾深陷敌营,但也与他一道临阵指挥,那镇定自若的气度让他一度以为,这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将。 李天渊对这位来自大明的公主很尊重,“殿下,俘虏已清点完毕,您看是否……” “即刻升帐,我们一个一个劝。”对冯素贞的思念之情,不会允许天香等待到天明。 她神采奕奕,一双眸子明亮如星,不忘转身笑吟吟提醒道,“不过,委屈李将军做个黑脸,看本宫眼色行事,推出去斩了这句话可别忘了说。” “那…若他们不降,到底斩不斩?” “待本宫发话,再斩不迟。” 天香随军出征劝降,并非因妇人之仁或慈悲为怀,她的目的恰是为了配合冯素贞,从根本上剿灭敌军,自然该斩的会斩,该杀的会杀。 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此番怀柔手段便是要将抵抗意志彻底斩除。 冯素贞在阵中看着箭矢如雨,桥上的敌军一个个倒下。 铁索桥如人脖颈,最是纤细脆弱处。 掉入蓝江的人,一晃神间便被激流卷走,死在桥上的人则扎得如同刺猬,挡住了通路,被后至的兵将掀落下去。 回家,回家,满心期待回家的大军如何能预料到,死神正气定神闲地拦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敌军一次次发起冲锋,一次次被击退阻隔在江北岸,铁锁桥伏着沉甸甸血淋淋的尸首,被凛冽的罡风吹拂得不停颤动,粘稠血水划过空寂的幽谷滴落于浊浪。 伤亡惨重,大军不得不停下后撤的脚步,自立为赞普的左贤王策马来阵前查看,对岸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白衣男子正于马上督阵,与他隔着云海遥遥相望。 看到归义军随风飘展的旗帜,左贤王恨得咬牙切齿、目眦尽裂,这不是背叛了赞普的冯绍民,又是何人! 他杀了赞普,竟还不满足!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左贤王冷笑,冯绍民如此费尽心机,恐怕不是单纯为了争夺地盘,而是欲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今,只能叹,赞普识人不明,养虎为患! 他不得不下令安营扎寨,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积蓄力量突破重围。 冯素贞见对岸偃旗息鼓不再强行过江,自己也鸣金收兵,回营帐内给薛斐发出新的军令,要求他围而不攻,见机行事。 蓝江两岸都在等待时机,默契地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 天香一身雪青色常服又高贵又清雅,身后随侍全盔全甲的执戟卫士,彰显出一派不得僭越、不可亵渎的不凡气度。 她此时正态度亲和地请左贤王的正妻一道喝茶,“夫人应该知道,左贤王,哦不,或许该尊称为赞普,他的军队已经在喀则附近被归义军击败。” “……殿下,左贤王现在是赞普,按照这里的规矩,你应该再嫁给他的,正妻之位我让与你便是,何苦自相残杀呢。” 天香一肚子劝降的话被她一噎,哽在喉间憋得难受,她眯着眼冷笑,“兵者,国之大事,在你心里,用兵竟是如此儿戏。” “那么,是为了什么?赞普与大明已休兵,我实在想不明白。” 天香蹙眉想了想,她不得不承认,即使冯素贞极力掩盖,她对赞普发难,首先是为了一位红颜。 但就算自己心知肚明,也绝不可能就此坦诚相对,尤其不能让归义军的将士们知晓缘由。 “这片辽阔的土地,不久以后都将成为大明的疆域,有冯绍民统辖,这里的百姓会过上足以温饱的日子。本宫只问你,看到漫山遍野衣不蔽体的奴隶,你心中并无一丝触动吗?” 锦衣玉食的贵族女子满目迷惘,“他们?他们…不是生来如此吗?……” 天香明显一愣,随即冷嗤一声摇了摇头,自己与她简直对牛弹琴,多说无益。 “罢了!本宫请你来只是想告诉你,左贤王撤退的残兵败将已经被阻击在蓝江江畔,在前后夹击下,不日就会被全歼。” 女子顿时失去了心中唯一希望,脸色泛着青白,颤抖着唇问道,“殿下又要如何处置我们呢?” 天香斜倚着往扶手上一靠,笑得意味深长,“王子和车轮以上男子全部斩首,你们嘛,自然是赏给劳苦功高的将军们,至于他们怎么处置你们,本宫就不便干涉了。” “殿下!”女子无力地瘫坐,泪如雨下,转而又跪伏于地,“我愿一命换一命,请求您赦免我的儿子,他身高未超过车轮,他还什么都不懂!” 凉凉的甘蔗触碰到她的泪水,轻轻抬起她的脸,天香压下自己的怜悯之心,一字一句道,“你的命不值得,不过若经你游说劝降一位王,我便赦免你一位亲属。而你只有三天时间。” 战争残酷如斯,一招不慎便是灭顶之灾,为了迫使他们臣服,天香的怀柔手段看起来也是如此残忍。 女子泪满衣襟,“我一介妇人,哪有如此手腕……” 天香不喜欢这种论调,她温和地弯着纤薄的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夫人何必过谦,左贤王至少现在还是名义上的赞普,他们若是连你都不认,连赞普的子嗣都不救,恐怕日后与左贤王也不好相见。” “日后…如何还能相见……?”女子低声啜泣。 “当然能,”天香温柔地笑着,将她拉起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又掏出手巾为她擦净泪水,“待左贤王面缚衔璧而降,自然有相见之日,你应该知道的,归义军向来不杀降俘。” 女子被她的宽洪海量所触动,能在战乱中保全自己的命,甚至亲眷的命,自然比什么都重要,遂含泪颔首,“殿下教我如何做便是。” 天香大喜,“拿纸笔来!”拉着女子的手来到书案前,她温言道,“你且安心给左贤王写封家书,劝他归降。若他解甲来降,之前任何龃龉,本宫绝无追究。” 将笔递给女子,留下她自己写信,天香凝眉想了想,“李将军,烦请与本宫一道去趟战俘营。” 李天渊为难地皱起眉,“殿下,战俘营是腌臜之所,万一冲撞了殿下,先生该怪罪在下了。” “本宫的话,冯绍民尚须听得,她怎么会怪罪你呢?诶呀!走吧走吧!简直和她一样啰嗦了!” 天香直想扬起甘蔗给他两下,个个都把她当作娇弱的花朵,好似她见不得一点风霜雨雪。 瞧不起谁呢! 李天渊无可奈何,被天香扯着肩甲一路向前,来到妇孺所在的战俘营,那里的囚徒人人自危,到处是隐隐啜泣之声。 “李将军,把左贤王的儿子给本宫找出来。” “是。” 李将军领命下去,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被人带出跪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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