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李兆廷本就不该在一起—— 正是他们硬是要将那断了的红线重新系紧、破镜非要重圆,才害了这许多人不幸。 更讽刺的是,事到如今,她并没有与李兆廷再续前缘的打算。 所以,这许多折磨和煎熬意义何在? 冯素贞,你啊,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思及此,她颤抖着声音道:“长赢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私心一片,任性妄为,作出许多荒唐事来。累及无辜之人,罪无可恕,偏偏、大家都对我这样宽容照拂,我百死不能回报万一……” 李兆廷听她将责任一肩承担,胸中大恸,用力握住她的手,挺身朗声道,“明明是我的错才对,若非我三载一事无成,素贞何必久待闺中,也就不会遇到东方胜逼婚……” 说到过往,他蓦地住了口——这、确是、我的错啊。 就算冯少卿嫌贫爱富看他不起,可他自甘堕落、蹉跎岁月,愤怒于世事不公,却不曾想过如何改变。 正是他,为他们的姻缘带来不确定性,素贞又何错之有? 刘长赢长叹一声,“二位不必如此自责,你们也只是做了在当时最正确的选择而已。我想,当时倩儿,也做出了她认为的最正确的选择。这,就是命吧……” 是夜,刘长赢夫妻为冯李二人接风洗尘,摆下一桌菜肴。 “边塞苦寒,物产贫乏,粗茶淡饭,请二位见谅。” 冯素贞习惯性的拱手,“嫂夫人客气,是我们多有叨扰才对。” 席间,张馨拉起冯素贞的手,仔细端详。 “现在看,驸马确实女相的很。怎的早前我们都没看出来呢,还只道是惊才绝艳的无双男子。如此看来,世上哪里有得这般人物。” 冯素贞被她上下左右,瞧得双颊泛红,忙道,“嫂夫人谬赞。” 张馨转头对着李兆廷,打趣道,“兆廷兄好眼光,怪不得念念不忘。” “哪里哪里。”李兆廷羞涩的开怀一笑。 冯素贞却蹙起眉,这话听在她耳朵里,就变成了“怪不得有了刘倩还念念不忘冯素贞。”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便是如此。 不过,倘若刘长赢夫妇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她此行目的便没有达成,更是不知该如何自处,好教自己得个心安。 被问及日后有何打算时,李兆廷望着冯素贞,不敢擅作主张。 “自然是听素贞安排,素贞去到哪里,我便追随到哪里。” 冯素贞淡淡道:“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在这边住一阵子。” 李兆廷不解其意,应道,“素贞,若是想游览一下大好山河,我们倒是可以盘桓几日。” 冯素贞摇头,“我所谓住上一阵子,就是要像这里的人一样,在这里生活。“ “安定卫物产匮乏,有半年时节都干旱苦寒,且不说你们来自中原气候温润地带,难免水土不服,就是本地人,生活也并不容易,赶上年景不好的时候,能吃口饱饭就算好的。”刘长赢原本白皙的脸庞现在已经泛出日光暴晒后的颜色。“冯姑娘还须三思而行才是。” “我意已决,长赢兄不必再劝。倒是兆廷兄,你身子骨弱,不如,回妙州去吧。” ”这……“李兆廷一时语塞,他是极不情愿留在此地的,毕竟一向身娇体弱,之前被刘倩保护的极好,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可他断然不会再离开冯素贞,“既然素贞要留下,我哪有自己离开的道理。” 刘长赢见二人决意留下,也不再多劝,“边塞苦寒,流民很多,有许多废弃的房屋,找个地方住下应该不是难处。“ 在刘长赢的协助下,冯素贞很快赁了个一进的小院。原本李兆廷也想住进去,却被冯素贞拒绝了。 “我看还是给兆廷兄在这附近另外找一处地方吧,长赢兄,还需麻烦你多费心。” 刘长赢点头应下,“冯姑娘客气了。” 李兆廷此时却是慌了。 ”素贞,有些话这一路我已经想问许久,每每难以启齿,是因为我相信你我两小无猜,眷侣天成,经历许多坎坷,有今日光景并不容易,不愿再生罅隙,事事随你心愿。可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想与我为妻,执手偕老?” 李兆廷问出这句话不知花了他多少勇气,他怕,怕一个早已在心里成型的答案明确无误的从冯素贞嘴里说出来,那时便再没有退路。 冯素贞与李兆廷这近一月风雨同路,条件所限,孤男寡女常常共处一室,却因着冯素贞的态度,保持着相敬如宾的距离,不曾越雷池一步。她一路上不停拷问自己,最后的答案却是她宁愿与李兆廷劳燕分飞,也不愿委委屈屈的过起家庭生活,只是一时不知如何与他说起。更何况,她与李兆廷之间的红线已然断了,破镜难圆,何苦自欺欺人。 “兆廷兄,我早该与你言明,回避许久是我的不是。” 冯素贞墨染的眸子带着一丝歉意,但又无比坦然。 “妙州闺中,我的世界里只有父亲和你,一人占据我半个心房,我愿意为了你们舍弃生命。驸马府上,我心里装的是朝廷庙堂,是江山社稷。现在,这百姓、这天下,一路观之,一朝一夕,一茶一饭,都是如此不易。我岂能无动于衷?夫为妻纲,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的,然而我必然无法达到圣贤书里对妻的要求,何苦还拖累于你呢?”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陪着你,甚至和你一起做都可以。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 冯素贞缓慢而坚定的摇头,“兆廷兄,我说了这许多,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心里,已没有你。” ----
第6章 = 冯素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利箭一样刺穿李兆廷的心脏,他一瞬间面如土色,呆立当场。 刘长赢在一旁虽不知他二人发生了什么导致决裂,但听冯素贞竟是个心怀天下的女子,与他内心理念十分契合,心中无限感佩。 “冯姑娘,巾帼不让须眉,长赢佩服,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长赢必当竭尽全力。” 冯素贞点点头,“多谢长赢兄,日后多有不便处,还望多担待。” “好说,好说。驸马果然不是池中物,我之前确实没看走眼。” 刘长赢本是个羸弱书生,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困居边疆实非他所愿,郁郁不得其志,正自困苦彷徨。驸马足智多谋和家国情怀他早就已经见识过,以为她身份暴露,就此打算隐居不问世事了,私下里好一顿感概痛惜。 这下可好,冯素贞若留在这里,还存了做事的心思,他刘长赢双手欢迎:一来,他二人可以再常常对谈国是,一解在此了无知音的处境;二来,若真有什么事情可做,驸马能力出众,他二人搭档也许真能做出什么实绩来。 “烦劳长赢兄帮我在这附近找个住处,素贞要做什么,我自会协助,如不是必要,也不便打扰你夫妻二人。” 李兆廷素来对冯素贞的底线明镜似的,认定她对他仍是念着旧情,不会真的翻脸无情。他心中并无绝望,毕竟冯素贞曾经倾心于他,愿为他而死。如今虽时移世易,他亦只觉得这是女子矜持自傲的态度,对他一番试炼而已,因此下定决心绝不妥协。 刘长赢对李兆廷也有所了解,如何不知他的意图,更兼有对他朝秦暮楚的微词,特意给他选了个城区对角上最远的房子。 冯素贞为此还特意谢过他,两人相对而笑,心下默契。 他们抵达边塞的时候,这里春色正浓,气候宜人,又赶上朝廷开放边关贸易,一时间抄着各地各国口音的客商四海云集。 冯李二人分别安顿下来,在刘长赢陪同下逐渐熟悉环境。 这位于帝国西垂的边塞有个寓意深刻的名字——安定。 这片疆域原是羌人归附帝国后并入帝国版图的,一直由册封的安定王自辖自治,与中央王朝朝贡不辍。二十年前,安定王离世后下属叛乱,试图独立称王,中央王朝一纸楔文,发兵征讨,一举将叛贼驱逐至千里之外,后设立直属的军事管理机构安定卫,自此安定并入帝国的管理半径。 这一仗,正是先皇在位时的军事行动,现在仍泽被后代。 安定城郭深厚,踞险而设,扼住西部咽喉要道,战略地位突出,但作为军事要冲,经营的却并不成功。 本朝军籍和军功是承袭制,军官阶层和特权世代相传。传至当代,都荒于学习军事理论,也没有实战经验。戍边的底层军户屯田成了主业,还受到军官阶层的压迫和剥削,流失严重。 承平二十年,帝国统治日渐混乱,国库空虚,戍边兵士待遇没有增长,反而常常被贪污克扣,兵士们怨声载道,战备松懈。 帝国的战争能力,已不可与之前同日而语,只是这一切,被表面的繁荣掩藏着,静静等待着最后的那根稻草。 安定除城池外,还下辖了周边四个县,地域广袤。关外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帝国当年强力的控制,但仍在帝国国威威慑范围内,只要不过于深入孤野,也少见其他政权势力,只零星一些流寇打劫过往客商旅人。 关内关外,冯素贞自然都要走走看看、了解清楚。刘长赢戴罪之身不得离城,城外之处无法再与冯李二人一起行动,直叹可惜。 这日,冯素贞和刘长赢、李兆廷分别之后,回家准备第二天出城的行装,关内四县仔细调研一遍,应该要花不少时间。冯素贞屋里没人安排家事,现在所有事情都自己动手,难免笨拙,拉拉杂杂整顿好明天要用的行李,已到了夜半。 无双驸马饿得前心贴后背。她看着自她搬进来没用过一次的冷锅冷灶发愁。 这个钟点,哪里还能买得到吃食。 踌躇半晌,冯素贞决定找邻居帮忙。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她敲开隔壁一户人家,说明来意,还不忘借几根青菜一个窝头。这家主人是个中年汉子,和妻子对望一眼,一脸莫名其妙,大概是没见过三更半夜提出这种要求的穷书生。 这书生一身豆黄粗布儒衣,长相端得标致,举止文雅,说话也柔声细语,看着还算聪颖,怎么却是个呆子? 中年汉子回头和妻子招呼一声,跟着冯素贞到她厨房一看——什么都没有。 中年汉子感觉支持她下厨难度太大,立刻打了退堂鼓,“呵呵,冯兄,灶烧好了,用完了可别忘了熄火。你尽快下菜,别把锅烧穿了。告辞,告辞。” 冯素贞千恩万谢送他出去,说了很多文绉绉感激的话。中年大汉帮人没帮到底,承受不住那溢美之词,落荒而逃。她手里抓着一把借来的青菜,捏着一个硬邦邦的窝头,差点被别人把门摔到脸上,样子别提多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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