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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冯素贞听闻天香那句脱口而出的言语，则是呼吸一窒，心如刀绞，天香原来心里还是将自己与驸马冯绍民等同视之了吗？而她对驸马，难道不是一颗心都交了出去？ 现在驸马已经入了黄土，单凭这句话却也无法判断现在天香心系何人。 两人各怀心事，陷入了令人尴尬的缄默。 冯素贞犹豫再三，开口问道，“剑兄孑然一身江湖飘泊，公主可会常常念想？” “剑哥哥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偶尔还是会惦念他，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天香心里一动，不知她所问目的为何，只老老实实回答。 “张丞相庙堂忧栗茕茕孑立，公主可会常常记挂？” “张大哥自有皇兄重用照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食君之禄，多用些心思本也是应该的。”天香言下之意大约是不曾记挂。 “驸马冯绍民的坟在哪里，公主可曾去祭拜？” “驸马的坟就在皇陵，只是位置比较隐蔽，你不曾见过。我生病之前是常常去祭拜的，还好酒好菜的供着呢。” “公主身体好了之后，可曾再去祭拜？”冯素贞这段时间一直在天香身边，她自己知道答案，却还要多此一问。 天香觉得她越问越离谱，可她隐约觉得冯素贞正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没再去过，驸马坟头上的草倒是该拔拔了。” 天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冯素贞一来皇陵，她就把这事忘的一干二净。 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冯素贞终于还是背过脸去，轻声道，“是该去扫扫墓了。” 天香坦率又直白，冯素贞心里、眼里，在这一问一答间渐渐沉积了浓烈的悲伤。 这些日子里，天香那让冯素贞不知所措的情绪终于有了解释。 天香为先皇守陵三年，张绍民的信，一剑飘红的离去…… 冯素贞惊觉，天香苦苦等待的人，使她缠绵病榻的罪魁祸首，大概就是自己。 而天香对她一直三缄其口的缘由，正是因为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心事。 竟是到了，情深不寿的地步？ 冯素贞无能为力之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 倘若天香爱着别的什么人，她定会尽心竭力成全他们。徒留自己一人伤心，冯素贞全然并不在意。 她原是一错再错，眼睁睁看着天香爱上驸马冯绍民，自己却置身事外，才铸成今天局面。难道现在还要顺着天香心意，与她继续这样厮守相伴，看她愈陷愈深？ 可是，倘若天香伤心难过、意难平，身体又如何受的住？ 冯素贞饱读诗书，可从未有哪本书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进一步固然贪得一晌欢愉，可最后结局呢？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冯素贞绝容不得自己沦为邓通张放之流。 ——永远不要寄希望于世人的善意，也不要寄希望于爱人的权势。 天香，你让我拿你怎么办？这样的我又该如何给你幸福？ 进退维谷，悲不自胜。 冯素贞望向天香，这个初次见面就让自己放下戒心，将自己的姻缘放在她手心的女子，原本是白纸般的纯洁无瑕。 现在，却无端经历了自己亲手制造情殇，被描绘上了一副让人望而生悲的画面。 她远避皇陵，独自承受，隐忍又坚强，从一株先皇精心呵护下的小树苗成长为一颗独立风霜的大树。幸，还是不幸？ 不甘心——自己视若珍宝的姑娘，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天香感受到冯素贞的视线，转过脸来对上她的视线，甜美的一笑。 冯素贞心都碎了。 “怎么了？”天香感受出冯素贞不同寻常的沉静，探寻的问道。 冯素贞眼睛里流露出的哀伤，深深感染到天香。 从刚才的问话里，天香隐约推断出，冯素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悲悯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是个心无挂碍的孤家寡人了吧，中秋节庆都不知去处。 可她，一点也不需要。 城隍庙里正在设坛祭拜月神，又有许多民俗表演，热闹非凡。 四面八方游人汇集，越靠近祭坛，便越是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冯素贞转过头避开天香疑惑的目光，应道，“没什么。许久未见今天这样热闹，公主想去庙里吗？”她唇角挂着淡淡笑意，语气极尽温柔。 冯素贞刻意转移了话题——天香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为敏感，可长公主殿下千金尊贵本无须如此。 天香本性原是喜欢繁华世界里的多彩新奇，只是后来对冯素贞的离情别绪满满当当占据了她的心房，使得她对周边事物都提不起兴致。 现在，日日思念记挂的佳人就在身边，天香那活在当下、追求快乐的天性便又被重新激发出来。 “那当然，既然来了，肯定要去啦。”天香有段时间没在民间走动，频频对路边精巧的小玩意儿表现出浓厚兴趣。 冯素贞跟着天香走走停停，到了城隍庙门口，人潮汹涌，一路向着庙门蜂拥而入，一路顺着市集川流不息。 两人一不留神，便被冲向了不同的方向。 “天香！” 冯素贞平日里性子柔和，便是随波逐流被人海推着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突然她手上一热，硬生生被人用力从洪流里拔了出来。天香拉着她的手，一人当先，拨开人群向庙里挤去。 “才一刻钟没注意，就把自己给丢了。”天香没好气的抱怨道，“要不是你白衣扎眼，还不定找不找得到了。” “以前可没见识过这样的阵势。” 冯素贞原本大家闺秀，没去安定之前向来与市井生活保持了距离，就算是凑热闹也都是远远的眺望，哪里像这样把自己置身其中过。 京畿的节庆典礼也确实是人山人海，超出她的想象。 “哼，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天香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跟紧了。” “是。”冯素贞忍着笑，手上更是紧了紧，把天香握得牢牢的。 历经千辛万苦，两人终于来到祭坛前。 一轮明月当空，祭坛供奉宝相庄严，周遭嘈杂一瞬间似乎都清静了。 天香与冯素贞分别对着月神牌位盈盈下拜。 天香对着圆月默默许下心愿，希望可以永远陪在心上人身边；希望，倘若有那么一天，真的可以与她以爱人的身份共白首、不相离。 可月有阴晴圆缺，这偏偏向着月神祈求的愿望，最终能实现否？ ----
第35章 ==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起身。 天香神神秘秘凑近冯素贞，低声问道，“你对着月神可是许了什么愿望？” 冯素贞浅笑着摇头道，“并未许下什么愿望。” “怎么会？”天香略带失望的语气道，“我明明看你闭着眼睛，神情肃穆的很。” 冯素贞深深的看着天香，沉吟片刻后开口道，“那是因为，我很认真的起了一个誓言。” “誓言？”天香的好奇心被一下子勾起，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有意思，你起了什么誓？” 冯素贞笑着反问道，“可见，公主是许了愿的，可否告知在下，许下了什么心愿？” “……哼，你！不愿说算了。”天香气恼的跺了一下脚，抬腿转身就走，她可不管自己是不是双重标准。 冯素贞不自觉伸手一把拉住天香的手，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天香，别再把我丢了。”冯素贞眼睛不敢看她，只顾盯着别处，绯红着脸轻声道。 天香瞬间灵魂出窍，浑身发烫，笨嘴拙舌道，“说、说…什么呢…才、才不…会丢了…你……” 这个女人，简直是妖孽！ 天香半天回过神来，不禁咬牙切齿的想，自己的反应简直是羞煞人。 冯素贞眼角带笑，天香被自己看穿后，对自己一些言语和举动的反应恰好与自己的预想契合。 虽然不该这样开心，但实在太有趣，她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以前也真的是懵懂无知，天香那些无法解释的行为和情绪，现在仔细回想一下，确实是被自己不经意的冷漠无情伤害到的正常反应。 冯素贞跟着天香从熙熙攘攘的庆祝人群中挤出来，总算松了口气。 两人沿着街边缓步而行，牵着手却并未分开。 “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去公主府歇下吧。”天香今天本也没有连夜回皇陵去的打算。 “公主忘了，给皇上说的可是你自行在皇陵过节，现在去了公主府……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天香皱了眉头，敢情今天还得在外面客栈留宿一宿了？ “爹爹家里还有客房一间，公主不嫌弃可以暂为落脚。”冯素贞邀请天香来过节，礼数上也该有始有终，虽然陋室寒门，入不得天家之眼。 “那……那你呢？”天香心里反复琢磨客房只有一间。 “我在书房休息就可以。” “又要读书百遍？” “书房里有个软榻，放心吧。”冯素贞手上用力握了握天香，让她安心。 公主这总是把自己代入驸马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是夜，冯素贞亲自为天香整理好被褥，安顿好父亲，就自行去书房安歇。 此前，天香还特意去看过那张软榻，一张贵妃榻而已，读书累了方便打个盹用的，却也足够将就一晚。 在书房趁着左右无事，冯素贞摊开宣纸写了一封给刘长赢的信，大概讲了天香身体恢复的近况，又详细问了问七姑娘和李兆廷的近况，这两人一个出身草莽，一个不晓俗务，多少还是让人有些担心。 冯素贞暗叹自己在天香身边已然乐不思蜀，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许多其他责任。 天香一人在偌大一张床上辗转难眠，瞪着眼睛看着窗外灯火阑珊，果然还是要读书百遍才睡吗。 夜深人静，冯素贞写完信又看了半晌书才吹灯歇下。 天香看窗外灯火已熄，心里愈发烦躁，一会儿蒙了头闭了眼睛努力入睡，一会儿掀了被子坐起身发呆。 不知反复折腾了多久，天香终于起身披上外衫，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踏进书房。 白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冯素贞身上，她一身白色亵衣斜依在榻上，一床薄衾只搭在腰际，精致纤细的一双玉足-交叠虚悬在空中。 美人已是睡熟了，这未曾见过的不设防的样子，直让天香看呆了去。 天香贪心不够，又轻手轻脚走近去，抱膝蹲在冯素贞跟前，肆无忌惮的打量欣赏。 月色下，窗楞投下的阴影转过了几多方寸。 “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冯素贞睡梦中转醒，发现天香就在身侧，却并不觉意外，只开口淡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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