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黎侧身挡在玻璃门前,将她与废墟隔开,微挑眉梢,些许调笑:“就这么不相信我?” 明白她的意思,但顾弦望现在无暇玩笑:“不是你说的,’你不可信,别相信你‘,我只是从善如流一以贯之罢了。你要是再不动,我可就自己来了。” 她晃晃手中的酒精棉和镊子,大有外科大夫的威严。 龙黎隐笑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拉链,“昨夜你们来此加油的时候,雾气已经渗过来了么?” 顾弦望弯着腰,两指拈着她的背心一角撩了起来,她背心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因为浸润了太多,触手发硬,稍一折叠就会掉血渣子,但好在内里的纱布也是干燥的,说明远离阴涡之后,她的自愈力已经起效了,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也令她终于放下些心。 “嗯,我下车时山道两侧就已经起了雾气,那时候能见度便很低了。”她直起身,又环视了一圈,“你也觉得昨晚我看到的一切是因为受到雾蜃的影响么?” 龙黎突然俯身过去,自地上的医疗包里取出酒精瓶洗了把手,她那背心大片干硬,顾弦望虽然放了手,却还保持着上卷半撩的样子,露出一整圈的绷带和劲瘦的腹肌,她肌线上沾染着小片滑蹭留下的淡淡血痕,指尖又萦绕着呛人的烈酒气味,逼近时好似要将顾弦望抵入玻璃门内似的,太近了,她整个人顿时一僵,晃神间手里的镊子和酒精棉就易了主。 龙黎半侧首,长发尾飘垂在顾弦望僵平的手臂上,她目光只凝在顾弦望肩膀的伤口处,好似一心不乱。 方才也没顾上给再度挣裂的肩伤敷点麻药,现在被她那么一摁,疼得人直发颤。 这家伙,扮医生也就罢了,怎得下手那么狠? 愤愤不平地觑上一眼,龙黎清风过山岗似的又把她的目光给推了回来,淡笑:“不是说,可以再重一点么?” “不要拿你自己的身体去做报复任何人的筹码,”龙黎正色起来,温笃地在顾弦望耳边轻声说,“弦望,你看起来不大好,这些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放松些,好么?” 莫名的,一股电流从脊骨直上直下的飞窜,激得顾弦望下意识退避两步,忙说:“你——你不要转移话题,自己一声不吭地偷跑,还没审你呢。” 龙黎一本正经:“你将我从阴涡里救出来,自是当由你审。弦望,我欠你的,是越来越多了。” 谁要你欠了,她心里闷道,嘴上却顾左右而言他:“等安顿下来,处理了你的伤,自然是要审的。不论你来这里报的是什么目的,做的又是哪笔交易,既然是我将你从阴涡里救出来,你眼下这条性命,便有一半算是我的。” “你若是再偷跑……”她瞥了龙黎一眼,“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寻得师父他们的位置。” “欸。”大老远,杨白白踢踏着走过来,他把消毒水还进医疗包里,手虚无地比划了一下 “那家伙的事,谢了啊。” “欠你一回。”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谁都上赶着来欠她一回? “你把它带出来,就任由它走了?” 杨家的拟山兽绝技,学的便是与独一门的山兽相近的行为模式,语言动作,再辅借独特的兽哨,从而取得山兽的信任,在特殊情况下唤其助力,想要把这门绝技学精只有两个窍门,第一不可贪多,专注一类是为最佳,第二一定要深入,凡能被拟的山兽大多都是群居性的动物,独行如猞猁、豹子一类,便是学得再精,能唤来助力的机会也很渺茫,像杨白白选择猿猴可说是最好的,为此他打小就钻山林,泡在山兽堆里混大。 杨白白耸耸肩:“人有人道,兽有兽道,没什么可强求的,这就挺好。” 说着,忽然脱下手套,这还是顾弦望与他重遇以来头回见他的手,这双手不似成人的手,骨节分明,细腻至极,好似是日日抹脂保养出来的,上头但凡添一线小小划伤都令人觉得是暴殄天物。 他两指在那玻璃门上一擦,捻了捻指腹上的灰沫,兀自冷笑声,“荧烛火,你既然拿到了,那我愿赌服输,你要我做什么,说吧。” 来得正好,顾弦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好说,你同我来一下。” … 撇下龙黎和叶蝉,两人一直走到公路对头,杨白白觑着她那样子,突然说:“欸,你不会是要我跳崖吧?” “……我没那么无聊。”足够远了,顾弦望止步,正色道:“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答我。” 杨白白:“?” 顾弦望盯着他:“禁婆骨,到底是什么?” 听闻这三个字,他的瞳孔紧缩起来,“你怎么会知道禁婆骨?” “你师父告诉你了?”杨白白从开始的讶然转为深思,他皱着眉思索良久,又觉得不可能:“不应该啊。” 顾弦望太阳穴一跳,心想果然,师父早就知道这件事。 “你只要把你知道的如数告诉我便是了,你堂堂男子汉,总不会食言毁约罢?” 杨白白啧了声,有点左右为难,纠结了半天才说:“以前的事是我们做得太过分了,我也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你竟然会想起来。” 顾弦望一怔,没料到会是这个开头,又听他说:“但是你妈和杨家的恩怨——啧,你妈当年死得那么蹊跷,你送回来的时候又是那样,我们杨家一直闭塞,又经过龙家那事的打击,那年头本来就很敏感。” 顾弦望皱眉道:“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杨白白莫名显得很尴尬,不安地抓了抓脖颈,“说实话我们不理解家主为什么会同意接受你,允许你参课,甚至允许你一个外姓人进入祠堂参与重要的家族会议。所以——所以那次会议我们几个人就偷听了墙根,隐约听到里面的大人在讨论禁婆骨的事,那时候其实我们听得很模糊,只是知道禁婆骨好像是从穴中带出来的恶咒猛毒,就和那尸毒一样嘛,然后杨白墨就说,你之所以被带进祠堂,肯定是因为你有禁婆骨,所以你把你爸妈都克死了,现在还要来害杨家。” 顾弦望愣了愣,她原以为杨白白掌握的信息能有多详尽,万没想到竟会如此儿戏,但他在花会上的表现,难道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么? “那你知道堕神香么?” 杨白白奇怪地皱眉:“那是什么?” 她浑如被兜头浇透了冷水,不死心地问:“那我师父又是怎么回事?” “你师父?你师父难道没和你说过他和你妈的事?”杨白白愣了愣,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知道这个,你总该知道你师父原本是相灵的人吧?” “你妈把我们杨家的技法,就这么教给了他,所以我们杨家和他有着偷师之仇。当年他为了你独闯我们祖祠,照规矩和杨家人斗满了十个回合,他赢了,把你带走了,在那之后不久,他曾经又到访过一次杨家,说是你之前病弱是因为你养父车祸牵连,心魂不定所致,现在你前事尽忘,希望我们遵守赌约,不要再接近你,也不要再提起什么禁婆骨的无稽之谈。” “后来出师以后…为了追寻龙家古寨的真相,我才了解到禁婆骨其实是龙家人留下的恶咒,只在人皮图所出之地才有隐迹,江湖中曾遭感染的,无一不是因为遭遇了’龙家人留下的记号‘,这东西一旦感染很快就会变异,变成那种……传说中禁婆的样子,没有解药,还会传染。” 说完,他瞥了顾弦望一眼,意思好像是他知道她没得禁婆骨,何必现在才来给他上眼药。 顾弦望愣了,她在杨家的记忆的确是模糊的,在去杨家之前也确实遭遇了爸爸的车祸,她隐约记得正因这场意外,妈妈才在无奈之下选择把她暂送回杨家照顾,后来、后来师父出现了,她便开始了漂泊的学艺生活。 那时她太小了,所有记忆都是破碎的,但现在听杨白白这么一说,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去到杨家将她抢回来?他和她的生母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听见禁婆骨的时候也是在那次所谓的祠堂会议上吗?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染上的禁婆骨? 师父——师父他到底知道多少?又瞒了她多少? 她此刻真的无比想要立刻找到他,问一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杨白白耸了耸肩,“其他的,我也正在查。” 顾弦望心乱如麻,她本就身心俱疲,如今满脑子都是纷乱错杂的线索,真真假假,根本无从分辨,所有人看到的真相好似都是错开的,永远无法严丝合缝地嵌合起来,总有人在说谎,但那个人又会是谁? 她眼见着那荒废的加油站,心脏一点点沉下去,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的过去,她的人生,她的记忆,有多少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又有多少是旁人编纂的? 她不知道。 第96章 金钩镇 顾弦望阖眼紧咬舌尖, 借那一道刺痛划破灵台的雾障,她冷静下来,试着又问:“当年的龙家古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追寻什么?到底什么是龙家人留下的痕迹?” “你之前问的我已经回答了, 这些事和你无关, 你也没必要问,你师父既然不告诉你, 那是为了你好,我不知道他这把年纪怎么又想着掺和进龙家的事来了。”从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脸孔上,难得说出老成的话,“这本来就是滩浑水,当年他没下古寨是他的运气好,人的运气很珍贵, 你们都应该珍惜。” “别的我不能告诉你, 不过附赠你一条, 加油站玻璃上的灰是人工喷上去的。” “喷上去的?” “嗯。正常的飞灰会顺风向飘来,所以在无遮挡的这一侧的玻璃边会有明显一层从高到低的蓄积,这里又靠着大马路, 车辆开过扬尘, 会一次性扑起很多,然后再由前面这几块油箱遮挡, 一直到落在这里的玻璃上,就会留下清晰的界限。” “但那一片玻璃上的积灰却分布均匀, 所以——昨晚你没看错, 是有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呵, 这倒是, 勉强也算个好消息么? 顾弦望不禁笑了笑,那笑又苦又凉, 如今要是她身边的哪件事不是经人谋算的,她反而要奇怪了。 她盯着自己脚下的鞋面,那上面泥水混杂干结,又被草枝石子划出无数深浅不一的擦痕,看起来糟透了,叹息间抬首,她远远与加油站墙柱边的等候着的两人恰巧对上了视线,叶蝉一发现她看过来,忙不迭朝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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