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侧头问龙黎,“你方才说的那些,有多少是诓他的?” 龙黎瞥了她一眼, 没对杨白白方才的话再做深究, 轻擦唇角说:“算不得诓他, 他所能看出来的山势,凡来此地的,没有看不出的, 但这几日从花会里拿到人皮图的多数人都已经从这秦岭撤了出去, 你猜是什么缘故?” 顾弦望如今学聪明了,凡是龙黎问她的话, 多半都下了套,她不急着踩, 先吊着她的胃口, 就在这你进我退的对峙中, 叶蝉兴冲冲地举起手, 主动回答:“我知道,我知道, 根据小说里的惯常套路,这里的风水肯定有问题,用的是障眼法!” “艺术来源于生活。”龙黎站起来,收拾了餐盘,“先前我来此地与他犯了同样的错误,这里好似有一种魔力,让人急于分辨局势所在,现在想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我觉得这个村子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走吧,我们也出去看看。” 三人背上包出了民宿,方才那些人看来是已经退房走了,侧墙那头不见那辆尼桑车,顾弦望这时才想起金乌还在车上,她们留了半扇窗给它通风,但毕竟一两个小时过去了,鸟爷还没吃饭呢。 可等打开车门,车里哪里还有胖鸟的影子。 叶蝉瘪起嘴:“完了,鸟爷离家出走了。” 龙黎看了眼周遭的行迹,不甚在意:“无妨,它出去闹腾够了,自会找回来,阴涡都困不住它,还怕一个小村么?” 顾弦望心下不安:“不会被什么给抓去了罢?” 龙黎稍一挑眉,指了指车盖上淡淡的一溜爪子印,“想抓它怕是没那么容易。” 看模样,这家伙好似是往山里去了。 … 这个时间,村里大多数铺子正在准备开张,挂帘的挂帘,支棚的支棚,最早出摊儿的还是卖肉夹馍的店子,外头炖卤肉的大锅早已经沸腾多时,那股子脂肥油润的咸香顺着雪白烟气飘溢长街头尾,撩得叶蝉一个劲吞口水。 眼下青石板的村道上还几乎不见几个行人,匆匆来去的都是本村里做买卖的,像他们这样的游客基本上都还没起床,反正叶蝉还能吃,龙黎就让她再去买,一路买一路顺便打听。 主要打听的就是这本地里的各式传说,还有村里的闲卦。 顾弦望一直以为龙黎对外与她差不多,算是个不苟言笑的类型,但今天才知道,这女人何止两幅面孔?便是和这山沟里的村妇人也一样能谈笑风生,那言谈间的幽默,那信手捏来的虚辞,夸她一句八面玲珑绝非虚辞,简直轻松碾压三个自己。 她插不上话,便只好默默观察配合,哪知道怕什么来什么,龙黎专挑那八卦集合地去,要说大清早哪家店铺里不坐着几个婆姨?这就来活儿了,她配合的身份从街头的’家中妹妹‘,到街中’带出来写生的学生‘,再到街尾’一起出来团建的同僚‘,仿佛在一个多小时内演绎完了与她之间的百种纠葛。 等一路走到诊所,叶蝉肚子撑得溜圆,顾弦望几乎已经放弃思考了。 她那头风生水起,自己在这脑袋里浑如浆团,只听着许多神神鬼鬼的传说,一会儿是天气,一会儿是邻里,一会儿是买卖,那话头芜杂如乱麻,好像故意不想让她理清头绪似的,到后面她看谁都可疑,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人心起疑,草木皆兵,顾弦望使劲揉了揉眉心,压下那股混沌的疲意。 叶蝉不理解:“龙姐姐,你口不渴吗?咱为啥要翻来覆去地问她们差不多的问题啊?说来说去这附近也就是一个将军墓的传说,还有雾林阴兵过境,再就是些添油加醋编出来什么地仙的妖怪故事,这不都是给那个摘星峰烘托氛围用的?” 叶蝉是学院派出身,虽说跟着导师下过几回地,但每次都是去当力工,自是不理解其中关窍,他们官方的人很少需要自己去寻墓定点,一般到他们手里的,都是老乡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挖出些东西以后才上报的准确范围,这和盗墓贼截然不同,盗墓讲究的是先于人前,晚来一步都只能吃人家的剩菜残渣,所以在寻龙点穴研究葬经这方面,可以说经验比学院派老道得多。 龙黎在黑白两道行走多年,自是暗学了不少技巧,要想在一个陌生地方准确定位,只靠经书罗盘是不够的,还得靠耳朵,得听得问,凡是有异传所在,便需得多留几个心眼。 她问:“你觉得关于地仙的传说纯属虚构么?” 叶蝉耸耸肩:“是吧,那葛洪在《抱朴子》里写’上士举形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我看这附近也没什么道家佛家的修行洞府啊,那什么阴兵拥立明将军缚地成仙,还、还受雷劫渡化,也为免太扯了吧?” 顾弦望竭力跟上思路:“这个传说确实有些不靠谱,听起来只是借阴兵过境的传说,又加工了一道,用来夸大那处明将军墓的分量。” “是。”龙黎笑笑,“但你们不觉得,这么不着调的传说,却在每个人口中,异样的统一么?” 顾弦望倏地一怔,又听她说:“所谓三人成虎,一句话若是经由三个人的嘴,多半传到最后早已面目全非,但阴兵过道之事在这附近兴起不过百年,经此改造过的故事却已经到了妇孺相传,精准无差的地步,不奇怪么?” 先前因为重复了太多次,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差不多的话,顾弦望听得耳朵起茧,确实有些麻木,现在再一回溯,的确有点异样感,但转念又想,如果这里的将军墓和地仙传说都是编纂出来的,那为什么还要设人特意来往于山间加油站装神弄鬼?难道那帮人费尽心机,真是好心拦在雾蜃外劝阻行人不成? “别急,先去诊所给你看看伤口,补一针破伤风再议旁事。” 顾弦望皱眉抬眼,看了看那诊所的招牌,小小药柜后面坐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刚开门呢,就已经在打盹了。 分明是准备来给龙黎瞧伤的,转眼又给推脱回来,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古怪体质?就算自愈力再强,也不可能在肚子上开个洞还能自己好的,但真去瞧她脸色,似乎又不见一丝病气,那双高跟叫她踩得是气势如虹,真说起来,自己这惨白脸色加上乌青眼袋,才真像是大病未愈的模样。 各藏心事都不愿展露伤处的人你来我往对了几句嘴,最末以顾弦望拉起另一条胳膊挨了一针作为了结。 这期间龙黎发挥余热,兀自扫逛了几眼小小诊所的配置,笑问那小哥:“怎么村子里没大见着孩子啊?” 那小哥看模样也是村里顶年轻的,随口回答:“我们这村没建学校,娃子们都送去城里读书了嘛,我也是毕业以后刚回来尼。” 龙黎恍然地噢了一声,又问:“那地仙居的老板娘是不是也刚从外面毕了业回到村里来的?她那普通话说得可是真好,生意做得也好。” “欸,外地来的客人都这么说,”小哥摆摆手,“阿姐以前是出去外省闯荡过尼,不过她可比我大十多岁,她保养得好,也是我们这里的野温泉的功劳嘛。” 大十多岁?那岂不是已经四十左右了?但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面相,确实是年轻。顾弦望心念电闪,又将进村后的见闻重新筛了一遍,忽然就明白了龙黎的意思,这村子里,不单是没有学龄儿童,也不见婴儿,整个村子好似只有一代人,上无老人,下无幼童,仅剩下中间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蜗居在此,像阿姐和这小哥看来这般年轻的,可谓罕有。 如果说没有年轻人,是因为都出去读书谋生路了,那为什么也不见老人呢? 龙黎问到这便打住了,打完针,她们一路顺着路牌指向,往村后面的景点摘星峰走去。 … 摘星峰其实就是村子后山上临东的一块儿突出的山崖,位置不到山顶,海拔大约只有五六百米,那山是野山,没成所谓的景点以前有的叫野人岭,有的叫仙公榻,说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从村子后面走要先折返地仙居,然后边上是野温泉的进口,那地方现在还没完全开发好,很多泉眼是露天的,隔着树林子就能感觉到温热的水蒸气流泻出来,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叶蝉对这个野温泉很感兴趣,路过的时候就有点拔不动腿,“也不知道杨白白在里面看出什么名堂了没有,这家伙该不会是借着这个由头溜到里面享受去了吧?” 顾弦望看到现在心中暗躁,都说这金钩镇便是龙家人皮图上真正的核心点,现在她们到这转了一大圈,要说不合常理的事,的确有些,但都算不得头绪,暗处的人无踪迹,师父所在更是毫无线索,她一来休息不足,二来心无定论,所以便觉得前狼后虎,四面楚歌,如此急躁相交,恶性循环起来。 而且师父一行出发的具体时间多半是完全保密的,红三姐不会说,龙黎手上也没有,顾弦望暗自估算,只请了龙黎秘密行事,说明走鼠内部也还未能确认地下的真正情况,时间最长应当不会超过两日,也就是说,现在距离师父等人失踪大概过去了一天半,虽说他们带的装备支撑三五日多半没问题,但若是中毒或是伤重……而且师父的年纪摆在那里,旁人或能支撑,难道还要他一个耄耋之人也跟着生死时速? 她正想着,便听侧面有人喊:“哎,女子,先莫急着进,先来这买下票。” 侧目间,就见那村尾巴的树底下摆了张破木桌,老木椅,一干巴瘦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冲她们招手,这人还带着雷锋帽,灰棉衣裹得紧紧的,他脚边儿的砖地上还摆了些瓷器,立着小纸牌,写:十元五个环。 叶蝉怪了:“买什么票?” “你们几个不是要进山嘛?” “啊,对啊。” “那就是了,进山的门票嘛,去看摘星峰,那个元宝石还有黄金树,都包含在里面,一个人八十块,木牌牌要不要?可以挂在树上,许愿尼,灵得很,这样三个人就三百块钱嘛。” 三百?这不是明摆着抢钱?叶蝉瞪大了眼,这什么景区啊,连个门头都没有,前面山道也没有人工修葺的痕迹,就个野山,你们圈起来就敢要钱? 正想理论,龙黎忽然轻拍她的肩,走向前笑问:“木牌只有一种吗?这里的枫树许什么愿最灵?” 呦,大客户,那男人把手腕上的竹圈子往桌子侧面一挂,拉开抽屉说:“有好的呢,这种木头更好,红绳还开过光尼,你买三个我给你打折,就一百块嘛。额们这里的黄金树啥都能求,做生意的,还有求子的,求姻缘的,很多啊,每年好多人回来还愿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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