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睁开条眼缝,视线被火把的亮光照得微微模糊,她有些紧张地摁着自己的肩,向后退了一步。 “弦望,是我啊。” 是师兄的声音。 顾弦望一怔,蓦地被人向边上一扯,现在她能看清了,师兄看起来满身脏污,像是也在黑泥潭里滚过一圈,好在是不见太多皮肉伤的痕迹,和他在一起的是个矮小的女人,脸上大片烧伤留下的瘢痕,细看便觉得无比狰狞。 那女人被她打量倒也不生气,顺手在她手肘上一抬,猛地一下就把刚才的错位给接上了。 “嘶。”顾弦望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险些腿一软撞上身后的岩壁。 姚错忙快步护上去,又被那女人拉住:“急什么?人又没死。” “师兄,你怎么——”没等问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女人突然蹿上甬道,两脚撑着洞壁,三两下又接下来一个人。 顾弦望看着满身蚂蟥的萨拉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她竟然忘了自己也是在蚂蟥坑里滚了好几滚的人,连忙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脚。 没有,露出来的皮肤上一条蚂蟥也没沾上。 怎么回事? 姚错手里绷着根绳子,转头问:“弦望,这个人捆不捆?” 顾弦望回过神,猜想师兄被查克他们抓住的时候萨拉应该也在场,但捆不捆这个问题,她也觉得有些为难,这一路上萨拉没少给她们下绊子,但也确实不到势如水火的阶级敌人的程度。 “先把她身上的蚂蟥烫一下吧。” 听话听音,姚错将绳往自己腕子上一绕,明白这是先别动她的意思,便蹲下来取出打火机,挨个贴着那些吸饱了血的肥虫子燎烧。 萨拉下来了,那叶蝉呢? 又是谁把她们从蚂蟥坑里拉出来的,是…龙黎吗? 顾弦望皱着眉,不自觉地抬头紧紧盯着甬道口,很快上面传来女人的喊话声:“喂,绳子准备好,那两个男的下来了。” ’喂‘叫的是姚错,他倒是和女人配合得挺默契,立马把甬道下面的空间腾出来,那女人一落下来,马上跟着接住上面的腿,人一下落立马捆上手脚,先是老狗,后是查克。 两个人身上都很热闹。 顾弦望看了看满身虫子昏厥过去的两个人,喉头一滚,走近了问女人道:“上面…还有人吗?” 那女人白了她一眼,“废话,你以为这洞是下水道么?” 顾弦望一身狼狈,实在没力气和她吵,但一颗心又悬垂着,落不下,慌慌张张,像雨前的风。 半晌,一道影子映进洞壁上,接着那白鹤似的人翩然落了下来,声音依旧轻,她直起身,衣服上又见几条细微的裂口,好在身上没沾上虫子,见到顾弦望,眼睛弯了弯,璨璨的,像两颗自云雾里亮起的夜明珠。 原来这就叫做劫后余生。 龙黎眼中的笑意像蜻蜓点水,眸光随即复归深幽,她说:“我没有找到叶蝉。” 顾弦望一怔,还没应她,便被姚错叫走:“弦望,来搭一把手。” 用来捆人的绳子是山里常见的粗麻绳,不是他们携带的专用登山绳,也不是龙黎他们带来的,姚错仔仔细细把查克的手捆了三道结,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替老狗烤身上的蚂蟥。 顾弦望心里有些乱,被他叫了一声就下意识地蹲下来,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反而更复杂了:导游和叶蝉失踪,查克老狗萨拉这一队人算是误打误撞被他们给生擒了,但作为队长的龙黎还好端端的在他们身边,唯一的好消息是师兄没事,但与师兄一起出现的这个身份成谜的女人,她猜测多半是把他们扔进溶洞,又袭击了萨拉等人的那一位。 顾弦望一面用火机给萨拉烧虫子,一面偷觑着龙黎,她的表情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道对于此刻她所有的队员都落难了这件事,她是怎么打算的。 看完龙黎,顾弦望又挪过眼,又一次打量了那个毁了容的矮个女人,她脸上的五官几乎错位了,看不出模样和年龄,但从她颈部露出的皮肤状态来看,估计年龄与自己差不多,这女人身上穿的像是县城里常见的搭配,过时已久的印花T恤和单色运动长裤,没有首饰,也没有任何别的能证明她身份的物件。 顾弦望想了想,低声问:“师兄,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姚错的神色有些复杂,愤怒、不甘、后怕、疑惑都掺杂在里面,他看了眼查克,又将目光落到老狗身上:“算是被他放了一马吧。” 他刚开口,龙黎忽然又向上一跃,回到甬道中,顾弦望抬眼间,与那女人对上了目光,人家不咸不淡地说:“她去试着捞装备了。” 顾弦望:…… 这时她才意识到,不论是查克这一伙还是她们自己,都没带着登山包。 真的是,又渴又饿。 姚错瞟了一眼洞口,像是突然松懈了些,双肩一沉,迅速问:“弦望,你伤得怎么样?为什么后背上都是血,是不是被那个女的——” 顾弦望被他问得一愣,抻着脖子向后背看:“血?哪来的血?” 确实,她后背的衣服上糊了一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像是被谁的血手给抹了一把,她又看看地上躺的这几个人,没人手上有这么大的口子。 再往前回忆,近过她的身的,除了那些弓手,再就是…… 龙黎。 龙黎?顾弦望皱起眉,她手上有伤口么?刚才一瞬间太快了,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一点,而且那人恢复得那么快,说不定真有口子也已经愈合了。 假设真的是她,她为什么要在顾弦望的后背上偷偷地抹上自己的血? 顾弦望突然想起她两次受伤,一次是面对水牢的蝇子蛊,一次是从白菌洞主那里救出她的时候,这两次顾弦望都在场,却都没有参与真正重要的时刻——龙黎是怎么解决掉那些东西的?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龙黎的血有一些其他的、特殊的作用会怎么样? 这一次在吊头林,她为什么没有被髓蜂攻击? 掉入蚂蟥坑后,又为什么全身而退? “弦望?” 顾弦望眨了眨眼,忙说:“不是,和龙黎无关,我们遇到了很多…危险,你们是怎么回事?是老狗放了你?然后,你和这位……” “叫我玉子。”那女人耸耸肩。 姚错道:“其实在山崖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先走,这个老外在溶洞里的时候就发现了另外的窄道,这些路就像是虫蛀一样把山体都蛀空了,他从外面下到洞口,又从洞口钻回山体里,一路走到天坑底下。” “没走?” “是,他们把我的嘴塞住了,我发不出声音,你们从另一侧攀岩下来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个掉下山崖的阿婆,那个时候阿婆还没死,但是断了几根骨头,老外说留着她可能还有用,就让…老狗把她捆好了背起来。” 说到这,姚错略微一顿,搓了一把脸上干落的泥浆,“我觉得老外是故意的,他生气老狗把装备留下来,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好发作,所以故意让老狗背着人进林子。” 顾弦望有些惊讶,从这么高的山崖摔下去都没死,这个蛊婆子的生命力也不是一般的顽强,“那后来你们怎么又跑到我们前面去了?那蛊婆子又是怎么死的?” 被她这么一问,姚错也有些莫名了,奇怪地皱眉道:“我们没有跑到你们前面,我们一直是跟着你们走的。” 跟着她们走?怎么可能呢? 顾弦望诧异道:“可清晨那声枪响——” 姚错怔了怔:“不是你们发出来的吗?” 第38章 玉子 “我们?”顾弦望心想, 我们哪来的枪? 这时甬道内传来一阵窸窣声,紧接着两个黑色的背包被丢了下来,龙黎紧随其后。 姚错一见她回来了, 立时噤了声, 他咳了两下,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顾弦望看见他的神情才突然明白过来,师兄从刚才开始就在防着龙黎。 以龙黎的警觉,她会没有意识到么? 刚才她刻意从这里出去,是不是不仅是为了找装备,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空间得以交流? 顾弦望抿了抿唇,偏过头没看她, 心里莫名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愧疚。 是什么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师兄既然防范她, 总有师兄的理由吧? 一个是师门竹马, 一个是露水敌人,她心里这杆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无端端的短了那么多的斤两。 那头传来拉拉链的声音,随后龙黎叫她:“顾小姐。” 顾弦望转过头, 一瓶新的矿泉水扔了过来, “喝点水吧。” “哦。”顾弦望攥着塑料瓶,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她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握得太用力了,不仅握得用力, 应得也用力, 理由呢? 顾弦望是这么想的:之前龙黎也这么叫她吗?顾小姐?她怎么记得还有别的称呼?为什么她已经对她直呼其名了, 而她又刻意在这里划清界限? 是因为她和师兄汇合了, 而他们又把她的人绑了? 既然要划清界限,又给她水做什么?那两个背包一看就不是他们带来的装备, 和先前老狗留下的制式一致,水和食物本来也可以不用分给她,而且以龙黎的身手,就算是她和师兄加在一块儿又怎么样?难道她想要人,自己真的就能不给吗? 她想归想,身体还是很诚实,拧开瓶盖,先灌了一口,这一口没留意,咕咚咕咚就是大半瓶,水瓶倾回来,余下的净水微微晃荡,顾弦望瞧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又感觉到师兄的余光也在打量这水,她没有与人分用食水的习惯,当下咳了一声,想抬头又觉得理亏。 龙黎走来得很及时,递了块儿压缩饼干给她,接着又拿了瓶余下一半的水,递给姚错,“这是你们先前剩下的,他们两个都没传染病,应当还能喝,将就吧。” “你呢?”顾弦望问。 龙黎摇头:“只剩下一瓶了,留给他们三个吧。” 一共两瓶半的水,她和师兄就分走了一瓶半,蓦地,顾弦望觉得手里的塑料瓶很是烫手,余下这一些,其实足够一个人解渴了,她纠结半晌,五指松了紧、紧了松,到底是没能将那瓶水递出去。 姚错转头问玉子:“你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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