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黎独自走到屋门前,这是老式的铜闩板门,外侧不见落锁,突然她伸手轻轻一推,径直推开了。 老式木板门锈蚀得厉害,发出吱嘎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门顶的沉灰扑簌簌下落,洇在手机的白光中,散了一片。 导游又被声响吓得一激灵,额间漫起细细一层汗,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个,龙小姐,这老乡的屋子,我们还是不要随便进去才好撒。” 龙黎看他一眼,没说话,只侧过肩,示意他自己看。 这种时候最怕沉默,尤其是龙黎这样气质的人,她本就高,眼又冷,一目扫来,像是压着人的头,导游被架在那里,进退两难,只好梗着脖子往里瞅。 顺着光,屋内迎目是个小火塘,后头四方桌贴着墙,左右两只高背椅,墙上的泥灰半潮半落,斑斑驳驳的,四方桌正上方的墙面上贴着张有些褪色的贴画,画的是古早的港风女人,画上的字像是手写的,看起来像从什么商品上撕下来的广告。 水泥地上盖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厚土灰,看这架势,老乡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来追究他们私闯家门的责任了。 龙黎一脚跨过门槛,进了屋,从军裤侧袋中取出一只手电,拇指在末端啪嗒一摁,强光霎时照亮了里侧的整面墙。 好样的,果然还留了一手。 顾弦望抿了抿唇,也没管导游,侧身跟了进去。 原本她见龙黎气定神闲地似在打量里屋的纸人,也没多做准备,不料进门一抬眼,眼前那东西乍然亮光,惊得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只浑身黑亮的猫,正伏在里侧的铁架床上,迎着强光手电,瞳仁亮如两簇鬼火。 “靠。” 顾弦望没意识到自己受惊吓时滚出舌尖的一句脏话,她声音很低,骂得像是喘气,龙黎本在与黑猫对视,不知是否是听见了,突然转头看了眼顾弦望。 就这么一瞬,那黑猫突然起身,一躬一跃,只留下声‘哈’的戾啸,迅速从半扇窗间蹿了出去。 “卧槽。” 导游刚跨进半步门,被这声音吓得脖子一缩,身子往门上软靠,那木门嘭的一下竟然被他给撞塌了半边,嘎嘎的悬下来。 那扬起的风带卷起屋里的灰尘,还有哗啦啦薄纸翻动的轻响。 是窗边的纸人。 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纸人的模样纤毫毕现,好似一瞬活了过来。 顾弦望自认在一般人里不算是个胆小的,但此刻她确实有些不敢挪步了。 那纸人,太真了。 如今纸扎店已经在城里几乎绝迹了,只有偏僻的农村现在还有烧纸屋纸车的风俗,但即便是农村里,现在也不兴烧纸人了。 以往纸人多以童男童女,唱戏侍仆为主,如今四旧一破,上下同兴市场经济,天地宝钞一烧,地下先人要什么自己买便是了,就算真要烧,能买到的无非也是些纸糊的画人,薄薄一片,绘上衣物了事。 而他们眼前这只纸人,约莫一米七高,竹骨撑得十分地道,裹上纸皮后肩脊微弯,弧度掐得极其准,并不僵硬,乍一看真与活人无异。 惨白的皮,鲜艳的衣,着的是一身讲究的蓝布褂子,脚上穿的是黑面布鞋,五指根根分明。 “这纸人,怎么还点了睛啊!”导游脚又软了。 顾弦望也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了,按说谁家会闲得没事弄个活灵活现的大男人往地下烧,就算真是孝子贤孙非得给订做个,纸扎人最忌讳的就是画皮点睛,无论纸人做得再怎么像,终究是个死物,可一旦点睛,便可说是通开了两界的路,会附上些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这样的东西真往地下烧,祖宗知道了都得跳起来打人。 这不是胡闹么? 龙黎冷不丁开口:“这是清朝的妆相。” 可不么,脑袋后头还缀着长辫呢。 现在会有什么人家会刻意订做这样的纸人? “不成不成,两位美女咱们赶紧出去吧,这个村子怕不是么得人了噢。”导游头一个往外退。 顾弦望突然拉住他:“等等,有人过来了。” 龙黎同时关了手电,导游一愣,屋内霎时黑沉一片,那纸人的朱红唇色,却像是更鲜艳了,嘴角的弧度都莫名提了起来似的,像是在笑。 几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像是一曲吊诡的弦音,在这微末的杂乱声中,另有一道脚步声——沙沙、沙沙,从远处不紧不慢地拖过来。 就在顾弦望的身子几乎绷到酸痛的时候,屋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喵呜’,紧接着一道佝偻的影子半映在月光里。 “谁啊?” 像是个阿婆的声音。 导游蹑手蹑脚地蹭到门前,呼的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操起土话问:“阿婆,你村里的人都哪里去了嘛?” 三人跟着他鱼贯出了屋,这才看清确实是个上了年纪的孤身阿婆,怀里抱着那只黑猫,她对于半夜外人造访也有几分诧异,奇怪地说:“这村里早没有人了,你们是从哪里找来哩?” 导游赶忙把他们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番,“您看这么晚了,我们确实是需要找个地方住一晚。” 阿婆打量了他一眼,又有些狐疑地瞧了瞧司机,半晌才勉强地说:“我屋头里还有几个空房间,你们要住就住嘛,但是别的屋头不能去。” 导游忙笑说:“这是肯定的撒,我们也不敢嘛。阿婆,你们这里屋头,咋个还放些纸人嘛,多哈人。” 阿婆捋了一把黑猫油亮的背毛,半眯着眼,不轻不重地念了句:“守村。” 用纸人守村?顾弦望满眼玄惑,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一说。 见阿婆没有多说的意思,导游也没敢追问,这一折腾到深更半夜,纸不纸人的他是一点都不想了解,只要眼前这个是活的就成。 既然村里已经没有人了,只面对阿婆一个他们的胆子就大了许多,毕竟车上还有几个大男人,到底是人多势众,阿婆跟着他们回到大巴车前,把来人挨个看过,又重申了不允许乱闯其他屋门的规矩,这才领着人往自己的家宅走。 车里的人没经过他们先前那一遭,只觉得这个村子荒凉得很,顾弦望走在前头,听着后面不断有人在问导游这里的情况,导游应得很含糊,只说这是个留守老人,让大家一定记得入乡随俗,不要乱看乱动。 叶蝉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紧跟在顾弦望身边,她直觉天仙姐姐好像情绪有点不对劲,便问:“刚刚没事吧?姐姐和那个……” 她说着向前面的龙黎和萨拉挑了下下巴,以为是两个人又起了什么冲突。 顾弦望眼盯着龙黎的背影,心中思绪缠结,只觉得今天的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淡淡应了声:“没事。” … 他们这次下车都只带了贴身的行李,顾弦望拎着自己的旅行包,看起来沉甸甸的。 阿婆的家在村子的坡道顶端,看起来倒像是农村里常见的平房,围墙进处带着个小院,火塘子是露天的,左面是厨房,右面是厕所,客厅很狭窄,只有简单的木椅子,其余都是空房间。 阿婆自己的房间在最里面,导游数了数,空屋恰好有四间,虽然是阿婆独居,但还算干净,比较奇怪的是所有的空屋里装的都是铁架的上下铺,和大学宿舍似的,本来房间并不小,放两张床绰绰有余,可所有的房间偏留下大片的空地,没橱没桌,只是空着。 这条件,比村镇的招待所还差。 “房间里怎么没灯啊?”一个男的问。 整个房子也就客厅和厨房拉了两条电线,挂着灯泡。 过了会儿,那阿婆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手里攥着几支白蜡烛,交给导游挨个分一分。 今天房间紧俏,由不得顾弦望挑剔,叶蝉抱着自己的小包倒是挺乐呵,原本就只有她俩单独报团,要不是顾弦望执意住单间,她早就能和天仙姐姐住上同一屋了,也就不用害怕失眠了。 叶蝉领了一支蜡烛,转头找顾弦望,见她正站在头一间门里,忙啪啪啪跑过去,献宝似的把蜡烛递上,“给,顾姐姐,咱们的蜡烛。” 顾弦望却没有接的意思,仍是蹙着眉盯着屋内的墙角,叶蝉刚想伸头进去瞧,就听她问:“阿婆,这蜡烛,平时就点放在屋角吗?” 第4章 来历 导游听她问得奇怪,便走进去查看,发现她所在的这间屋子进门右手边斜对窗的墙角地面上,还沾着些融化的烛蜡,一时间脸色也有些难看。 墙角点蜡,是有点犯忌讳的。 阿婆只平平地解释:“头先也有外乡人走错路跑来这里,随便放的撒。” 叶蝉进屋看了眼,有些戏谑,满不在乎地笑了声:“呦,鬼吹灯啊?咱们这间上一任驴友说不定也是同好书粉呐,姐姐,你忌讳这个啊?那我们把蜡烛点在床边就好啦。” 顾弦望抿着唇没说话。 导游忙也打了个圆场,随口敷衍了两句,只想快些把人安顿下,过了这一夜。 要不是今晚得确保人员安全,他还真不乐意在这鬼地方打地铺,睡大巴车上都比这香。 叶蝉方才在车上打了会儿盹,自己又是个夜猫子,现在反而精神了,饿得慌,抻着脖子就问:“阿婆啊,请问一下您家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我给钱。” 中午大家为了赶行程,团餐都吃得仓促,说不饿是假的,要是有吃的那自然是最好。 导游本不想添些麻烦了,没想到阿婆倒是很主动,同他说了一番。 “阿婆这里能吃烙锅哩,就在外头火塘子上烤嘛,大家有没有饿的,钱不要你们出嘛,旅行社包的。” 那俩小伙子一听有饭吃,忙把包里已经取出来的泡面盒又塞了回去,紧赶着问都有些什么菜色。 这些天他们除了嗦粉,烫菜,就是酸汤鱼和豆米火锅,这本地的烙锅还没机会尝着,那阿姨看大家伙兴致颇高,还主动进了厨房去帮忙。 萨拉和龙黎选了里间,临着阿婆的屋,她们这次出任务,行李只带了些必需品,一人一个旅行袋,贴身随行。 萨拉放下行李,将房门合上,贴门站着,问龙黎:“龙,发现什么了?” 龙黎把自己的包放到上层床架,掀开窗帘看了眼屋后那条小渠,仔细检查过床板上下,才慢慢说:“这个村不是给活人住的。这间房四角挂铃,门前垂了纸笼,床板下贴黄纸辰符,应是供走脚借宿的地方。” “哦。”萨拉不以为意,对赶尸的行当没什么兴趣,嗤声说,“那个女的呢?” “她的目力,很不寻常。” 萨拉一撇嘴:“呦,能让你觉得不寻常,怎么,千里眼啊?” 龙黎从包里翻出一把牛皮系套的匕首塞进长靴的靴筒侧面,说:“夜能视物,非得自小磨练。你在西沙时应该也曾听过南蛮憋宝,这是他们的童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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