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狭窄,舱室中昏黑无光,船体一直在晃,顾弦望循着那股冷香,一步步往深处走。 冷意弥漫着,她仿佛听到了某种悠远的颂唱声,她听不懂那种语言,但却莫名觉得熟悉,顾弦望环顾四周,狭长过道的两侧布满窄门。 叩叩叩。 从窄门里面传出了敲门声。 一时间,仿佛内外颠倒,顾弦望下意识推开门,里面是不足两平的木板间,正中停放着一口棺。 叩动声,是从棺里来。 她额间渗出些汗,仓皇地退出去,左右推动,打开了所有窄门,每一间暗室都像一个模样,每一口棺里都藏着叩问的人。 是人吗?引诱她来的冷香气从每一口棺的缝隙里溢出来。 顾弦望踉跄地走进末间,窄门猝不及防地合死,棺盖突兀地化成一片黑水,哗哗的流下地面,她踩着水,没有动。 木棺里的人直挺挺地坐起来,黑发披散着裹住惨白的皮,那人穿着她熟悉的病号服,僵硬地转过脖颈。 她的脖颈上好像还未转化完全,仍留有大片的黄斑,黄斑微微凸起,犹如亟待褪去的死皮,她的眉毛已经掉落了,黑瞳挤压着眼白,五官吊起不可思议的弧。 即便如此,顾弦望依旧认得,这是她的妈妈。 “你…回来…了。” 破洞般的喉咙里灌出沙沙的风声,顾妈妈无声地抖着肩膀笑起来,四肢如同蜘蛛般同时从木棺里探出,人竟然勾着天花板爬了起来。 顾弦望僵站着,眼看她如壁虎游墙般靠近,她好像变得很轻,爬到自己的背上时只是微微的沉,她的手又白、又长,腥冷,如海水,拂过她的耳垂,仿佛要刺进她的耳道里。 “顾姐姐?” 肩头被人轻拍,顾弦望浑身一抖,猛然惊醒。 叶蝉眨了眨眼,诧异地瞧着自己被身边人拍掉的手。 好么,她有这么招人厌吗?还没醒就拍她? 顾弦望混沌地睁开眼,车窗外山景飞驰,眼神回转,导游、车座、人、自己。 叶蝉握着手机,屏幕还亮着,群里好像一直在刷消息,她凑过头,轻声问:“你没事儿吧?从那个岜沙族寨子里出来就一直在睡,我看你表情好像挺难受的,就把你叫醒了。” 岜沙族寨子?她怔了怔,记忆逐步回流——她的帖子,邮寄到疗养院的古怪传单,私信里的照片,到这个贵州民俗主题旅行团。 对了,她已经出来三天了。 她下意识地盯着身边的人,叶蝉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不由咽了口唾沫,五指心虚地动了动,顾弦望顺向看过去,便瞥见了她的群聊消息。 【话篓子】:你们懂得个屁,天仙姐姐最美,谁让你们放鸽子不来的?我们团里全是美女,哭去吧。 【大冯】:美女有啥用?是谁被美女婉拒同住一个标间?是谁每晚上在老山林里失眠?是谁出头帮人吵架还遭人冷脸?哦,原来是我们亲爱的颜狗叶蝉小姐啊。 【话篓子】:嫉妒,纯粹是嫉妒。我出头是为了吵架吗?那是为了正义!哪有人因为别个拍了两张照片就要抢人手机的?合理吗?花臂大姐头也不能这么干啊。 【SCI必过】:你刚刚说的岜沙族的祖树刻图自己没拍照吗?我说你好歹也研二了,怎么一看美女就误正事儿,你丫不是找开题灵感去了? 【话篓子】:……学霸,我错了,我本来是想拍来着,这不是被仨美女打架吸引带跑偏了吗。 【话篓子】:我不说了啊,天仙姐姐醒了,886。 顾弦望:…… 天仙姐姐说的是她?岜沙族寨子,剃头寨,没错,今早导游额外加的景点,她们特意赶了个大早驱车两小时进山,就为了看一棵号称活了几千年的岜沙族祖树。 那个寨子很偏僻,车子进不去山道,导游似乎也没有去过,带着一团人绕了一个多小时山道,叶蝉还在树下险些拽动一根麻绳,那绳子另一头系着镰刀,开刃的。 好在岜沙族的接待赶来的及时,否则五六米高的树身,镰刀砸下来怕是要出人命的。 剃头寨。他这么介绍。 顾弦望刻意留心听了一耳朵,导游很多话没有翻译,沟通中那个意思似乎是说叶蝉靠的那棵树是界王树,也就是界碑的意思,照以前的旧习俗,绳结缘,刀留人,寨剃头。 虽然没有解释得很明白,但显然叶蝉是有点被吓着了。 岜沙族不同苗族还分生熟,他们人口稀少,几无汉化,更是唯一一支现在还允许配枪的少数民族。 有点可惜的是那棵传说中的祖树几十年前在一场雷雨夜被劈断了,树身朽折,只剩下两米多高的空木连根。 从四周如玛尼堆般的彩幡石围祭坛仍旧可以看出岜沙族对这棵祖树的虔诚。 导游似乎对树已经断了这件事感到非常失望,对那些摆放出不同样式的石堆、树身上系缠的锥形鸟笼,还有身后成片的香枫林,他几乎是敷衍地指了指,从岜沙族接待口中选了几句话随便翻译。 八个人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来,还要再花一个小时下山,结果就为了听这么几句不咸不淡的介绍。 若不是看到了那副树身内部隐秘的刻图,她一定会回去投诉的。 巧就巧在,那两个女人似乎也发现了这副图。 “喂,你拍什么呢?” 第2章 意外 顾弦望看向驾驶位边上的后视镜,视线角度微微转动,折回的景象里恰好映着大巴末排左侧的那两个邻座上的女人。 方才她们刚起过争执。 她并不是个对他人好奇心很重的人,尤其她这次来贵州,是为了寻找救命的线索。 但这两人的怪异的举动,却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寻常游客的旅行方式,通常保持着上车睡觉,下车拍照这个流程。 而这两位,一个只负责看,似乎是在判定,而另一位则负责拍摄,从各个角度摄入古迹的高清影像,然后回车用电脑上传。 她们从不留恋景色,也从不自拍。 每一处顾弦望所探寻的刻画碑文边,总是能对上她们相似的眼神。 她们看起来很像是在寻找着某个地方。 和她一样。 惊觉到这一点,顾弦望便更是留心,她暗查看过导游的通讯表,拍下了全团的姓名和电话一一对照。 她们一个叫萨拉,一个叫龙黎。 两个人,都会功夫。 她自小囿于梨园,日日锤炼拳脚工架,最是了解内行与外行之别,师父也曾经教导过,识人莫看皮,需得看架。 所谓架,就是人的骨态,行止坐卧,不同人便有不同的架,有功夫在身的人,不论做什么,筋肉都似弓弦,蕴着一股劲。 这两人中,独那个叫龙黎的,功力最为深厚。八月天,着一身长袖军裤黑靴,额不见汗,落地无声,一双眼锐如鹰隼,洞察惊人,不论到哪只要有一丝响动,她必是一眼寻到源头。 所以顾弦望丝毫不怀疑,她在观察她们的时候,龙黎也在观察着她。 正如此刻,她在远处的后视镜中,与龙黎的目光再度‘恰巧’地对在了一起。 顾弦望收回视线,“刚才多谢你。” 叶蝉挠挠鼻尖,拿不准她谢的是把她叫醒这件事,还是之前帮她和萨拉吵架这件事,于是说:“不用不用,早上在寨子里你还给我递了瓶水呢,我都还没来得及谢你。” “其实你不用往心里去啊,这三天我都看明白了,这些个喜欢民俗的都是怪人,像咱们团,啧啧。那位姐脾气就那样,谁都得呛两句,别和她一般见识,咱们出来玩儿嘛,还是得开心。” 叶蝉早就发现了那俩高冷美女和天仙姐姐气场不和,那个叫萨拉的也太霸道了,都是出来旅游的,凭什么就许她拍照,不让别人拍?一棵树而已,还得抢人手机看看,这不是耍无赖么? 不过天仙姐姐也确实帅,居然还会功夫,和那萨拉交了两回合手,一点不落下风,愣是没让她碰到手机壳。 叶蝉说是出头了,其实也就是个啦啦队,那会儿团员都跟着导游往村里走了,祖树边上就剩她们四个,萨拉和顾弦望交手,龙黎和她都在旁观,只不过一个在沉默,一个在帮腔。 说实话她那会儿觉得这事儿肯定不能善了了,毕竟不管是萨拉还是龙黎看起来都很不好惹,感觉和天外来客似的。 结果交完手,龙黎也就打量了天仙姐姐两眼,啥也没说就把萨拉给叫走了。 “嗯。”顾弦望淡淡的应了一声,看起来仍是有些疲惫。 叶蝉的手机叮叮直响,消息不断,她低头回复,嘴里说:“今早起得也太早了,要么说这条线是刚开的呢,导游也太随性了吧,想加哪个点就加哪个点,累死了。” 顾弦望没再回应,她侧过身向着窗外,摸出手机,默默地点开了软件的私信。 最顶头的那一条里,双击后是一张无需加载的照片: 照片里光线半明半晦,像是人站在一方穴窟里向外拍摄,四周密林森森,相机焦点处,是一处若隐若现的岩坑,岩坑隐没在丛丛叶盖中,一打眼并没什么稀奇。 但若是放大来看,从叶盖的罅隙里,便能发现一根根竖起的石柱遍布其中,石柱上缠满藤蔓,几乎与暗绿融为一体,只有两指放到最大的时候,才能从黑褐的石柱上发现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正齐齐地凝视着拍照的人。 私信只有一句留言: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诶,这是在哪儿拍的啊?” 声音离得太近,顾弦望迅速息了屏,看向歪着脑袋蹭过来的叶蝉。 不等说话,车后突然发出‘嘭’的一声爆响,随即车尾猛地向路中心飘甩,顾弦望瞬间把稳扶手,抬头间便看见司机正回打方向盘,车头霎时朝着山体一侧失速疾冲,惯性拉得车内的人个个向前座掼去—— 叶蝉本来就坐姿松垮,这一掼几乎要把她横抛出去,不等她一嗓子嚎出,就听滋啦刺耳的刹车声拖出车底,紧接着眼前一花,颈前像卡上铁栅似的,被一条手臂稳稳又压回了座椅里。 整台大巴又是一震,人像不倒翁般滚了几滚,这才堪堪压着半截土车道停稳在山壁边缘。 不过短短一分钟,活像是鬼门关前溜了一遭。 “姐……姐姐,你的劲儿好大啊。” 顾弦望樱唇微抿,下意识便回头去看车后,就见龙黎只一手撑着前座,仍是稳当当端坐着,剑眉之下眸不变色,也正在看她。 两人审视的眼神凭空一错,无色间似也迸开了些火星,意味分明。 大巴车内人仰马翻,他们一行共有八位游客,除他们之外,另有一对青年与一对中年夫妻两两结伴,两个年轻人倒还好,只是随身的背包颠了出去,那中年妇女便不大幸运,额头正好磕在了前座的把手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27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