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经纸。 顾弦望心中一紧,再抬头,那喇嘛已经逆着人潮往上走了,片刻间就消失在人海里。 她慌忙展开那张经纸,上面画着一条路线,地点应该还是这座寺庙,路线异常曲折,但屋房标注得很清楚,下方只有一行小字:自己来。g 是顾瑾年! 见鬼,那个喇嘛是顾瑾年! 不由她斟酌,顾弦望再次向坡下扫去,但这次她没有看见龙黎,却在两座白房子的拐角处,同时看见了熟脸。 两支三五人的队伍从不同方向正向着晒佛台上奔来,萨拉和白蔹就冲在最前头,她看见在穿进人堆前萨拉手指着方才烟火的方向,那队伍中立刻便有两人分流而去。 不能让顾瑾年再落在她们手里。 顾弦望心一横,拉上骑行面罩,当即矮身沿着边缘往小道里钻。 顺路线图指引,她很快摆脱人潮,横穿苏古沁殿门前,顺道而上,这里有个窄门,内里是条小径,而后是洞科尔殿,绕过去,阿会独宫在右面,再往里钻,边上就是喇嘛居住的房舍。 到处都是相似的白房子,三百亩的五当召犹如迷宫,她一刻也不敢耽搁,不断跟着路线图校准方向,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抵达路线图的尽头。 这里像是法庭,她记得五当召里的确设有监狱和法庭,甚至还有自己的武装,左右无人,但她敏锐地听见脚步声。 顾弦望蹿进树丛里,躲过两名穿着僧衣的喇嘛,再次确定没有被跟踪,她迅速闪身钻进了刻意留下一条门缝中。 光线骤暗,四面墙绘森严,她踮足而入,呼吸放得极轻。 正面乍看无人,但硕大的木柱足以遮挡一个人的身影。 她环视周遭,低声开口道:“顾瑾年?” 第184章 循踪 无人回应。 顾弦望略微弯腰, 手向腰后摸去,她用皮带在这里夹了把匕首,很锋利。 三秒、五秒, 她谨慎地绕过前两根朱红色的木柱, 视线中没有人,甚至没有影子。 奇怪。 突然, 身后传出咔啦一声,当即心头便是两下猛跳——她刻意没有反扣门闩,就是为了留下快速逃离的路径。 迅速回身,那身着喇嘛服的人便站在她身后不远。 这人低着头,只能看见鹰嘴似的黄色僧帽,个头在北方算不得高, 身形不壮, 甚至有些单薄, 那双露出的手面上很是粗糙,干白色的纹路尤其明显。 他问:“你是自己来的吗?” 口音有些模糊,乍听起来与内蒙的人有五分相像。 顾弦望说:“你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没人跟着我。” 那人这才快步走近, 到顾弦望面前时抬起了头。 看清的瞬间顾弦望眼里闪过丝讶色, 这张脸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他左半张脸上从唇角一直到鼻梁亘着条刀疤, 愈合得不好,后生的肉茬极不规整, 显得非常狰狞, 皮肤上布满晒斑, 干黑干黑的, 唯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即便在晦暗的内室里也透着水亮的光。 那种被草原戈壁吹晒出的粗粝感削减了他的书生气, 比起当初那张西沙照片里的样子,这个人老得厉害。 但除去陌生感,顾弦望心里另有一种更为奇异的感觉,就在他们目光相对的刹那,她脑海中便有个笃定的声音说,他就是顾瑾年。 是她的亲生父亲。 “好,”他说话有些急促,但听来却很沉稳,“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想抓我的人太多了。” 他甚至没有寒暄,没有确认她的身份,“说实话,这件事里我最不想牵扯的人就是你。” 顾弦望盯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脑子里如同海涡浑卷,她深吸两口气,回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问题,“把那张地图送回杨家的人是你吗?地图是不是真的?内蒙有什么?你到底知道多少?” “还有——杨柳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无法放慢速度,只能连珠炮一样往外倒。 窗外有人影跑过,顾瑾年将她拉到了死角里,他离得很近,身上有一股佛香的味道,这个人是爱干净的,即便粗糙,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很干净,他手指上有干裂的口子,但指甲缝没有黑泥。 “我现在没有时间回答你所有问题,望儿,我希望你仔细听我说。” “当年在西沙考古,那是所有事情的开始,我知道你恨我丢下你,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当初我知道这个局会这么复杂,水会那么深,我绝对不会坚持继续下去,我不该带着你妈妈一起出海。” “但是我想告诉你,望儿,那一次——我们的船遇到海上风暴的那次,我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徐福一直在寻找的仙岛,海外仙岛,我以为那是蓬莱。” 顾弦望愣住了,这段天方夜谭似的话让她不由怀疑起顾瑾年的精神状态。 “我留给你的笔记本你看过了吗?” 顾弦望皱眉说:“都看过了。” “嗯,”顾瑾年扫了眼窗外,语速变得更快,“那里面只是当年我的一些见闻,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我后来看见、调查出的真相。” “蔡继工的确是叛徒,但他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把我们的情报输送给英国人,除了他以外,队伍里还藏着其他人,我当时并不知道龙家人的存在,刘若谷教授,刘教授一直是支持我的工作的,但是他的家人还留在北京,他儿子生了重病,慢性病,治不好。” “在我们发掘出沉船后半年左右,上面就不断发文要将他调离回去,这不是他本人的意愿,但他没有办法,他调离回去的第二年,就因为高速车辆事故意外身亡了。”顾瑾年盯着地面,听不出太多情绪,“那时我们一直在通信,他手里握着我整理出的竹简文字。” “后来我身边只有张建业一个人,我很信任他,一直将他当作同志看待,但那年出海,在风暴中,他终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那是个怪物——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力气很大,我根本打不过,风暴里我们的船几乎翻覆,为了保护你妈妈,我只能和他拼命。” “我已经记不起到底是怎么杀了他的,我只记得那股味道,那种海边渔村独有的臭味,他的血是黑色的,在临死前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叫张建业,他的履历是假的,冒名顶替,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那段经历里我的记忆非常模糊,我记得我们在风暴里漂流到了仙岛的外围,我与你妈妈试着登岛保船,我却因为撞击而晕倒了。等我醒来时我们的船已经飘回了临近西沙港口的位置,万幸你妈妈也没有大伤,那时她肚子里已经怀了你,但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语气里终于能听出情绪了,好似是种隐忍到极致的懊悔,甚至是带着恨的,“该死的人是我,我太执着于自己的想法了,等到回了驻地,我很快发现你妈妈出现了一些异常,但是她神智很清楚,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是禁婆骨,也根本不知道登岛的想法会让我们一家万劫不复。” “我只知道她得了一种奇怪的,治不好的病,但她执意要生下你,即使…那时候她已经很虚弱了,万幸的是你很健康,起码看起来与普通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生下你以后,她很快就彻底变成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望儿,她是自杀的。” “你妈妈是自杀的。”他咽了口气。 “如果我们真的登上过仙岛,那么我和她应该都感染了这种病毒,我一直在等死,等啊等,可笑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活着,却已经没有独自抚养你的勇气了。” “我太恨了,”顾瑾年阖了眼,“我太恨了。” “我想报仇,我想给你妈妈讨回个公道。” “从那以后,我开始着手调查这一切,也因此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这些年我辗转走过所有与龙家人可能相关的地方,戈壁沙漠草原深山谷底,我被不知名的东西追杀着,但他们没能杀死我。” “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你身上…你身上竟然也遗传了那种病毒。” 顾弦望听着这些话,努力试图消化,但她心绪起伏极大,这样的故事远超过了她的预想,她宁愿深信自己就是单纯被抛下的人,而不是让沉重的现实再在她的脊梁上增添一笔。 杨柳是自杀的,与其说是自杀,不如说是为了保下她而死的。 她磕磕绊绊地说:“所以,往疗养院寄信的人真的是你?” “是我,”顾瑾年没有隐瞒,“给你发信息的人也是我。” 他似乎没有时间了,“你听我说,我把你叫到内蒙来,不是为了让你再深入险地的,你把胳膊给我,我要看看你的血,这件事我一定会想办法了结,神眼不能根治禁婆骨,但是我猜测,这里应该就是龙家人的大本营。” 顾弦望糊里糊涂地伸出手,看着他拿出小刀,她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扪心自问,她莫名地信任顾瑾年,她解释不了这种信任,只是觉得迷茫。 “但是龙家古寨应该在四川,怎么会在内蒙?而且、我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我——” 顾瑾年正色道:“不要信任任何人,望儿,我谁也不相信,除了你。” 这句话突然激起顾弦望心里积攒的怒意,她猛地攥住顾瑾年的手腕,刀口贴着她的皮肤,没能继续深入,“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应该相信我。” “你如果不想让我入局,从一开始就不该给我发出那条信息。” “如今再说这些话,不觉得太晚了么?顾瑾年,我是一个活人,我是一个对于你而言的陌生人,你对我也一样。” “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我的经历,我的情感,我不知道你究竟打算怎么了结这件事,但我身边已经有太多人搅进这潭浑水了。” “这个地方若是龙家人的老巢,那我势必要进,我已经在里面了,我有我信任的人,我会和她一起面对。” 顾瑾年皱了皱眉:“你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信任意味着什么。” “是,”顾弦望冷声道,“我在贵州时也很年轻,比现在更幼稚。” 她抽回手,大步往外走:“如果你不愿意将情报告诉我,那内蒙这件事,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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