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找妹妹。 难道他很早就知道阿姐是他的妹妹么? 只是躲在角落里偷窥,就可以学到这么多内容,无师自通,这个人,很可能记忆力极强。 “你知道阿姐是你的妹妹?” 这次流浪汉咬着厚唇,没有吭声。 顾弦望还想再问,这当口,不死鳌突然转向,对准了她们身后。 她猛一回头,破空声已经极近,长索穿破雾障,却在半空被一道飞刀截断,索头坠石翻滚落地,尚如昀从另侧疾奔而来。 他身上有些口子,但好在不算严重,一见顾弦望唇角血迹,锐利眼瞳瞬间扫向流浪汉,“望儿,你怎么样?” 四分钟,杨白白和叶蝉还没回来,白蔹也不见了。 但万幸,师父没事。 不待开口,不死鳌迅速又转向她对面,这次的共鸣尤其大,几乎牵带着她的手腕也跟着抖起来。 流浪汉下意识毛骨悚然,僵着脖颈转头,“来不及了!来了……” 虽不知是什么来了,但尚如昀的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次险了! 他迅速拉着顾弦望想跑,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铜鼓的响声,与周遭树叶的挲动。 不知何时,三面的树枝上已添上了三道那如螳螂般的怪影,雾色将它们奇长的四肢扭曲放大,仿佛是远古的鬼魅从地底深处爬了出来。 没有路了,除非回头。 他们好似绞刑架前等待行刑的死犯,每一刻都拉得奇长,空气里尽是窒息感,他们知道那些东西在看,也知道,那些东西知道他们在看,无形的凝视带着强大的压迫,勾出了人最原始的恐惧。 忽地,一阵莫名的微风吹过,雾蜃竟慢慢淡化了,顾弦望本能凝目,倏地、看清了那些地仙的真容。 仅一眼,她腿弯发软,尖叫几乎溢上喉头。 ——怪物。 她脑中只有这两个字。 天光流转,仿佛变得更暗,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 僵冷中,她手心突然一动,低头,是流浪汉塞进来的一颗糖,老式糖纸被捏的很旧,发黑发褐,隐约可见纸上印着的兔子。 “给、妹。我错了,”流浪汉的手抖得厉害,眼眶里全是眼泪,“我真的,只是饿。” 顾弦望下意识攥紧了糖纸,愣了愣。 紧接着,流浪汉猛地跪了下去,刀尖驻地,生生从他小腿里被推了出去,他整个人打摆子一样颤,疼得几乎要昏死,却还是拧过腰,抓着刀柄把不言刀活活拔出来。 已经凝血的刀口再度撕裂,失去堵塞的血管汹汹溢血,他撑着刀,想站起来,可来不及动弹,他们面前便咚的落下了个无比高大的影子。 那东西的手臂近两米长,五指扒犁也似,抬手间,就将流浪汉扇到了一边,沙沙的滑蹭声拖出三四米远才停止。 即便是尚如昀,此时此刻也完全无法动弹。 他睁大了眼,喉结上下滑动,几乎是克尽了本能,才挤出些许力气,将顾弦望往身后拉扯。 这就是地仙,与其说是仙,不如说是变异的巨人,尚如昀活了八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它有三米多高,接近人形,皮下几乎无肉,紧紧包裹着畸形的骨头,肩骨畸变后显得极宽,像是往下收缩的铠甲,干缩的皮裹着肋骨,腹腔很薄,从正面就能清晰看到皮后的脊椎骨,那些灰白色的皮肤就像陈旧的老漆面,在许多凸出的骨节处已经完全剥离脱落,露出内里的骸骨样,但更为骇人的还是那张脸,如果那也能叫做一张脸的话。 它的头就像分化失败的连体儿,从一颗大半的头颅里拔出了另一颗头,颅骨融合在一起,像是颗树瘤子,而这颗瘤子上,生着截然不同的两副五官,似是打乱后重新拼凑。 此刻它便睁着一只眼,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两人。 如此模样,早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这已经不是世界上能存在的生物了,那东西离得太近,仿佛的迎面的高墙,它胸胯围裹的破布,几乎拂到了顾弦望的脸上,在绝对的差距下,她完全失去了行动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个不甚相同的畸变怪物缓缓靠近。 一只像是蜘蛛,另一只后背隆起硕大的骨瘤,像是长脚的乌龟,但无论怎么畸变,那头颅上的五官,依旧是人的样子。 心脏咚咚作响,浑身血液好似逆行,激得她想吐。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十秒,也许是一分钟,那高大的地仙终于开口,它的声音怪异极了,“标记。” 它在说什么? 地仙重复:“你有标记。” 顾弦望听不懂它的语言,却在对话的瞬间,找回了些许理智,她默不作声地咬住舌尖,用痛觉保持对抗的清醒,余光很快瞟看流浪汉的方向。 不言刀被树干拦了一下,掉得不远。 “但是有神血的味道。”另一个地仙说。 “她来了。” “抓紧时间,别让它们出来。” “审判。” “审判。” “审判。” 三个地仙依次开口。 不可理解的词汇重复间,尚如昀本能地感受到了骇然杀机,几乎同时,他摁着顾弦望的头,侧身向外一扑,小腿登时便是剧痛,但眼下完全顾不上了,借着纵跃的力道,他向顾弦望的腰际猛一借力,直将人推了出去。 顾弦望就地翻滚,抓刀回身,只见师父的小腿上被那怪物抓开道血淋淋的口子,她心头一紧,瞬间生计,绕着树林便蹿了开。 果然,地仙目标在她,对于受伤的尚如昀根本不看,转身便追。 顾弦望疾跑间反而舒了口气,只听着四下枝梢晃动,那些巨大的怪物速度惊人,只眨眼就再度近身,庞大的身躯并没有阻碍它们的行动,奇长的手臂似枪似鞭,交错的树身是她唯一的遮蔽物,但同样也是地仙们的木桩,她在这里根本没有丝毫优势,只能无比狼狈的躲藏。 但即便是狼狈的躲藏,分秒后也到了头。 “没有时间了。” “那个人闯进来了。” “压不住了。” “快,审判!” 三个地仙迅速说着些什么。 顾弦望手里的刀在欺身而来的地仙面前,像是一把玩具。 她深吸一口气,凝目抓住对方攻击的瞬间,就地滚过地仙的身体,反手一挥,横断它脚后筋腱—— 铿! 刀,生生卡在了骨缝中。 地仙吃痛,本能后蹬,顾弦望抽刀不及,只能松手侧翻。 后击已至,她连翻数滚,重重撞在树干上。 无暇吃痛,顾弦望提气要站,可风声飒飒,长爪已经刺来,她眼前霎时一黑。 但预想的剧痛并没有穿透她的脏腑,晃神间,面前是个人,几滴血溅上他额顶的白发,熟悉的脸上冷静异常。 “走!”他推了她一把。 第150章 黎明 嗡—— 有什么东西, 绷断了。 声音消失了,只有嗡嗡的鸣响,眼前是大团的光斑, 从一片血红, 发黑,发亮, 既刺眼,又冰凉。 顾弦望觉得,她大抵是疯了。 记忆只剩下一段段闪回,粗重的喘息声,不言刀脱手飞出,她跳上怪物的肩头撕咬, 还有、还有什么?那些东西自己打起来了, 混乱, 所有的画面都是无序的。 嗬——嗬—— 她眼眶发热,手掌中都是血,不知是谁的血, 温热黏腻, 不死鳌脱手了,糖果也脱手了, 不知落到哪里,不知自己在哪里。 绝望感吞没了她, 无法承受的失去代替了所有感官, 她仿佛回到了幼时, 她与妈妈坐在小货车的后座上, 妈妈在笑着说话,安慰她。 为什么安慰她? -囡囡别难过, 同学欺负你是同学的错,不是囡囡的错。 -就是,我们家囡囡最好看了,是公主,那群混小子算个屁,今天爸爸请客,我们一家人先去游乐园,再去吃顿好吃的,等玩完旋转木马,爸爸给囡囡买冰淇淋! -真的?我想要…香草味道的、还想要,草莓的。 -吃这么多,不怕肚子疼啊? -吃!怕什么,囡囡想吃什么口味的爸爸都给买,吃不下了爸爸替你吃,今天囡囡就只管高兴—— 嘭! 车、玻璃、尖叫、警笛声。 还有血,到处都是血。 顾弦望头疼欲裂。 一切…都是她的错。 “望儿!” 一声惊喝。 顾弦望猛地回神,视线环顾,她仍跪在林中,手里攥着的,是半截掰断的地仙指骨,那些怪物呢?为何不见了? 地上曳着道血痕,尚如昀倚坐在不远的树下,呼吸很急促,手捂着肚腹,眼睛却直直看着她。 “师父!你怎么样?肚子…肚子伤了?我、我找药。” 好在背包就在尚如昀手边,里面有急救药品,有水有食物,她哆嗦着手翻找,药棉滑脱了几次,眼眶一股股发热,刚攥紧手上的血就把药棉污染了。 她赶紧在自己身上擦。 草草抹去血,又攥着药棉去揭师父的手,那里有个洞,比龙黎先前的还大,但她全然没有了那种冷静,要堵上,要止血,要防止感染,还有绷带、绷带在哪里? “望儿,别找了。”尚如昀摁住她,“雾淡了,你用招子功…现在,或许可以走出去。” 顾弦望像是聋了,棉花堵不住那么大的口子,她只能撒药,师父的皮肤和龙黎一点也不一样,像失去了水分的橘皮,软皱的皮肤包裹着肌肉,再大的年纪师父总也不忘练功的,他自己勤奋,也要求徒弟勤奋,对她也是,不单是戏台上的花架子,她得练武,实实在在的摔打,很长时间她不理解为什么她比师兄弟都要额外上那么久的课,又累,又疼,时不时就要见血。 现在她知道了,现在她才知道。 “望儿,你听话,师父老了。” “师父没老!” “老了。生老病死,人间法度,这都是你要经历的。” 顾弦望咬着牙,将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紧紧压着伤口。 这是贯穿伤,普通的止血药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终究是不一样的,寻常人和龙黎,终究是不一样。 “我不会走,不会让你死,起码不是在这里,师父死在这是不对的。”她木然而机械的说话,手不死心的压迫着止血。 尚如昀看着他,又仰头看了看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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