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黎轻声道:“我先前猜测这地下应当有三层砖室,这三层很可能是后来在这埋骨地上改建而成的疑冢,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系统,现在它在做的,应该就是清理内部残骸。” “之所以会启动,很可能是因为我将底层陷阱尽数触发了。” 也就是说,这座三层的疑冢现在已经进入了清扫-复原的模式,在所有垃圾都倾倒完成以后,所有机栝也会重置,等待下一波’食物‘到来,而且此地的清理点设置在最下方,照逻辑所有墓道的翻板应该只下不可上,想要从原处翻回上层已是不能。 在矛阵的阻挡下,她们现在看不清上层的情况,如果是三层墓道,那应该在五分钟后还会有一次倾倒,这里豢养了许多异兽,有可能就是系统配置的清道夫,等到所有尸体都集中完毕,闸笼一定会开启,放出这些清道夫大快朵颐。 龙黎等的就是这个。 顾弦望定了定心神:“我与你一起下去。” 第125章 混沌 顾弦望将绳索结套, 一头套进当心一根被削断的铁矛上,两根铁矛纵横卡死,在整个墓道机栝复原之前勉强能当个支点。 长绳垂坠下去, 未能至底, 还有个两米左右的高差,好在是这条墓道本身离下方的石坛相对较近, 摆荡合宜便能直接落地,时间紧迫,若照先前计算的,她们现在还有约莫五分钟的时间可以来回,龙黎负着背包,将不言刀抽出来, 单手将绳子挽个虚结, 两步登上缺口, 朝顾弦望一颔首。 两人没有对话,顾弦望将手电照下地底坑,神色很定, 龙黎勾了勾唇角, 只听得唰的声绳索绷响,人直接高速下滑, 在强光手电散照的尽处,她腰腹拧紧, 影子稳当当地前后两荡, 那条抛物线便如精准的手术刀一般, 轻巧地落在了石坛之上。 一如在夜郎祭坛时, 信号是两次甩绳。 顾弦望咬着手电,一步跃起, 脚尖只在矛阵猝点借力,双手拽着绳索下滑,几次结绳攀越她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本该十分稳妥,可光线刚闪过阴晦的洞壁,皮肤接触到那格外干燥的空气,忽然间一种强烈的压迫与恐惧感似只黑口袋般迅速拉紧,她脑子里轰鸣震响,心脏无端端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头跃将出去。 这感觉…她有印象…… 便在几乎滑至绳索底端,她半身蓦地失去平衡,眼见着整个人在半空打了个晃,手腕乍松乍紧间,几乎失去落点,下头白骨干脆,有些长骨直挺挺地断在面儿上,像是无数的尖刺,顾弦望满背冷汗倏忽间挤渗出来,呼的一声她已经挣扎着下落—— 太偏了,砸下去额前便是石坛四角的硬柱,身后又是白惨惨的骨锥,她能调整的余地几乎没有,她的视线在芜杂的深渊图景里翻滚,几乎已经看见了正对面石壁间镶嵌的铁闸门,里头的白蜥挤挤挨挨,散发出辛呛的气味。 龙黎毫不迟疑,丢下不言刀甩出背包往白骨坑中一抛,人纵跃而起,当空伸展双臂,将人死死捞进怀里,手臂拥护在她发顶,只一瞬两个人紧紧贴合,嘭然落在背包的护腰板上,百来斤的重量加上惯性将下头的脆骨压的咔咔直响,一下子陷进去十几公分。 顾弦望屏着一口气怔了两秒,直到熟悉的木香气散入鼻息,那颗跃动不止的心脏才堪堪落回到胸膛里,她们此刻离石坛隔着两米的距离,身旁的骨堆一直淹没到了膝盖边,一根断裂的胫骨骨渣已经划破了龙黎的长裤,只再挪一小步,便要扎进腿里。 两人的胸膛互相挤压着,像是呼吸撞到了一起,她没想到自己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一线鼻血缓缓地滴淌下来,润湿了龙黎锁骨前的白衣,但她几乎没擦蹭不到,龙黎抱得太紧了,似是要将人楔进骨缝里。 “没事。”她说,“没事了。” 尾调微颤,比之安慰身边人,龙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心。 顾弦望脑袋还懵着,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具有某种看不见的影响,与夜郎祭坛如出一辙,不、应说是更甚,她的喘息很费力,手脚也在发颤,而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她的余光向高空扫了一眼,浑以为自己的魂魄还吊在那里。 半晌那口气才舒出来,她轻轻抬起手,在龙黎的后腰拢了拢,隔着薄薄的衣料,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紧绷,龙黎浑身都是僵的,所有肌群完全虬结起来,压出刀锋般的线条,“龙黎?” 她极少失态若此,反倒让顾弦望有些不知所措,“我没事。” 龙黎有些后怕,她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地底坑的异样,直到顾弦望已经滑荡至半空,她凝滞的思维才开始注意到周遭的坑壁,那些熟悉的雕刻手法,她早应该发现,但这里似乎增强了青铜剑对她的影响,那一道道的耳语低鸣完全扰乱了她的思绪。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顾弦望不知该怎么安慰,只笨拙地抬手,在龙黎的发顶上轻轻揉了揉,这才听见她说:“我早该猜到此地与巫族脱不了干系……” 巫族? 随着龙黎放松怀抱,更大的视野展现在她眼前,她们的手电掉落在不远处的骨堆里,白光聚成小小的一束,从那个角度开始,形如锥形瓶般的地底坑那古老洞壁才显出真身,一条条笔走龙蛇的线条,勾勒出远古盛大的造景,比夜郎祭坛更详尽、更深入的叙事,也徐徐展开。 太阳神鸟、深渊蛟蛇、高可登天的扶桑树,还有不知名的神山与巨龙,腰佩青铜剑的女子立于山巅之上,张开双臂仿佛向天祈愿,汉族的创世天神伏羲女娲,尽皆虔诚跪拜,无数条青铜锁链贯穿其中,仿佛在封印这段不可示人的历史。 怎么会呢? 太突然了,原以为这里只是龙家人设下的阴阳穴,却没想到临门一脚踏进的竟会是禁忌的巫族祭坛。 又是巫族祭坛! 顾弦望没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在昏沉的压迫下,她满心震颤,膝盖几乎发软,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她潜意识的冰海中喷薄而出,好似地底火山猝然喷发。 这一行从一开始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只有龙家古寨,龙家人皮图,龙家龙家,一切都只和龙家有关,但深入这地底深渊后,展露的却是巫族的图景,那些挂坠在硕大扶桑树上的果实,似是青铜锥笼凭空穿越了地脉,将那些烟燎火灼的记忆再度唤醒。 “龙家人和巫族……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顾弦望干哑的发问,回答她的只有空巢的荡鸣,“龙家人一直在追寻的,难道是巫族人么?” 突然间,顾弦望脚踝被重重地一抓,她猛地吓了跳,低头才看见背后躺着的那个先前落下来的血人,血人的肺部已经被骨头刺穿了,他扬起头,不甘心地瞪大眼睛,无数血沫子和气泡从他紫红色的嘴唇里溢出来,却只发出了闷哑的’呃呃‘声。 她迅速俯身去拉他,那人整条手臂上的青筋全部鼓了起来,几乎是倾尽了全力,顾弦望落脚点太窄了,即便施足全力也拽不动他,一种本能的悲悯从心头涌出,她几乎半身探出去,伏在骨渣间,附耳去听:“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扎破的肺叶令空气全部跑进了他的胸腔,整个胸膜里都是臌胀却无法被消化的氧,绝望如溺水的人,满眼都是血丝,身体里最后一丝空气仿佛被挤空了,他近乎于哭嚎般地贴着顾弦望的脸,昂起头,视线像钉子样地扎在了她们侧面昏黑的壁墙上,发出最后竭力地一嘶:“龙——” 骨堆里充斥着一股腐烂的臭气,像是千年来都不甘于淹没进洪荒历史的冤魂,将属于这个时代活生生的人命一条条地拖进地底,顾弦望浑身似被电锤击过,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是这么沉重而宝贵,而生命又是这么的轻飘,那种震颤是无声处的惊雷,炸出了一道本不该属于她的闪念。 她的手支在骸骨上,缓缓抬身回首,凝目间深渊的光都聚集在她的瞳子里,那道被钉在坑壁上的浑黑人影清晰地落在她的视线中。 “……那是什么?” 那是一道鲜活的影子,举动间甚至能看见残留的身躯动线,好像是人在半空中突然被长枪贯穿,直直扎进了洞壁上,但那里已经没有兵器,也没有了身躯,被留下来的只有影子,漆黑的影子,犹如团爆开的黑浆,边缘甚至还留存着液体般腐蚀过的毛边儿,那肯定是个人,但活人怎么可能像团硫酸似的蚀进岩土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墨色的浆液? 龙黎咬了咬牙,将顾弦望从地上拉起,抹去了她侧脸上的血痕,有些惶惑地低声说:“那是…龙家人的痕迹。” 顾弦望一怔,先前无数次耳闻的话再次闪过脑海,龙家人的痕迹,禁婆骨的来源,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所谓来自深渊的骨毒,就是从这样诡异黑影中发散出去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追寻的东西么?难道她的终结便是一团黑浆? 惶然间她很快想到:那感染的条件是什么? 是呼吸么? 此刻辛呛的空气是否就包含着那些要命的因子? 她的血、这里的壁画、白骨下的腐尸,所有一切都像是看不见的猛毒。 这一路来见识了那么多生死,顾弦望浑以为自己已经能理智地接受所有危机,但此刻、她几乎像是被一记重锤击溃了,那些真真假假的线索全部纠结在一起,裹满了数千年厚重的毒垢,她在这黑洞洞的深渊里,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她无比想要终结这一切,恐惧的、令人震颤的,几不见天光的囚笼。 但是她能吗?她有什么筹码?她有什么力量? 她有些晃颤地推搡着龙黎:“你、你先出去…快……” 先前猜测中禁婆骨之于龙家与巫族的分支,现在又混沌地搅缠在一起,她满心迷茫,剩下的只有恐惧,她们之间一定要保下一个—— 龙黎、龙黎…… 龙黎一把攥住她发凉的手,身子稳得像是生了根,温声道:“傻姑娘,你要叫我上哪里去?” 她自灵台中无数的窃窃私语中定下心魂,微微阖目,又再度睁开冰雪般清透的眸子,如山崩海啸里独支的椿木,“你在这里,我便不会离开,别说傻话。” 根本不待她挣扎,此时厚重的天顶又传来轰轰的磨响,那是第一层墓道翻坠的声音。 顾弦望下意识的仰头,只见无数黑影砸落下来,分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残骸,她们此刻无遮无避,简直是两道僵立的活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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