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师?大师?你能看见我不?” 这滋滋啦啦的动静把顾弦望的思路完全打断了,便也好奇地凑到屏幕侧面,往里瞧了眼,就这瞬间那信号终于正常起来,于是眼见着所谓的大师扯着嗓子叫老板娘阿姐,他身后,杨白白那吊儿郎当的身影晃荡而过。 叶蝉瞪起眼:“我靠,这特么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 既是赠送的套餐,硬菜是不多的,但老陕菜胜在分量大,几个大瓷盆往木桌上一摆,也满满登登,就着整个餐厅的布置,挂串儿的干蒜头,红辣椒,蓑衣编帽花布袄,氛围就俩字:踏实。 杨白白翘着二郎腿,看了看桌上的温拌腰丝、辣子羊血、大烩菜和炒绿辣子,主食就放他手边,满满一盆烩麻食,这菜量,果然令福建人叹为观止,他掂了掂筷子,表情好似说,得,反正菜多,你们坐就坐吧。 顾弦望就坐他对面,龙黎在左侧,一个侧对,一个正对,都在不动声色地聚焦那位’大师‘和叶蝉的情况。 这俩人和扫描机似的,满桌子菜就动几筷子沾沾味儿,这种是同桌饭友里最讨厌的,心不在焉吃饭不香,自己没胃口就算了,把别人的胃口也带垮了,杨白白本来饿得厉害,看着她俩忍无可忍,吸溜了两大口麻食,一舔嘴唇说:“要看你们就到别桌去看。” “一个相门的神棍有什么可看的?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衰神丧门星,哪里有热闹事哪里有他,每回头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能骗一个是一个,钻营的就是死人财,要说这回见到他就够晦气的了,你们还上赶着去给人送钱。” 顾弦望回过神:“你知道他?” “嘁,那么大布幡子能不认识吗?臭老头笑三笑呗。” 随他飞去的那个白眼,顾弦望重新将那斜放在干瘦老头脚边的竹竿长幡子上写的内容打量了遍,这上面的招牌写的是问心处三字,下边儿提出来却不是业务范畴,而是几句口水偈子: 外求即是苦,坐道不自在 千古芸芸经,一屁了尘埃 就这几句话配上他那虽然剃了度,但满脸红尘相的模样,还有啷当长褂子里时不时露出来的小块胸前旧刺青,这活脱脱一当代鲁智深啊,当下就让她们起了疑心,这才分头行头。 “他很有名么?”但龙黎好似并不认识他。 杨白白擓了两勺绿辣子和着烩菜一起吃,结果刚进嘴就给辣得够呛,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狂飙,斯哈了半天,“嘶…恶、恶名…也是名啊,这家伙,反正我撞见…好几次了,见他给人…撵着打,那都不止……靠,辣死我了,不止三回。” 每次都与他撞见?顾弦望隐约觉得这个点有些奇怪,又听着那头嚷嚷起来。 留神去听,原来是那老头正央着老板娘给他做菜,他操着口川音,一个劲儿说辣椒他都带了,附近没有能做好的,他好几天没吃上口正经饭,光啃泡椒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还说不管几点等老板娘忙完了都行,求求给他做个盐帮菜吃。 不是看相么?怎么又要上菜了? 转眼,叶蝉苦哈哈地溜回来,把一张面巾纸推到顾弦望面前:“我这一露面就给识破了。” 她兀自哼了两声,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好,有些气恼:“他说我心不诚,肯定是别有所图,结果三句两句的,不知怎么的就把我的笔记本套出去了,然后他看完又不认账,说看不懂,气死我了!” “他还不肯退钱,光给了我俩莫名其妙的偈子,一个是我的,另一个说赠送了,看的是顾姐姐的面相,喏,这是他写的。” 顾弦望皱眉看去,只见那面巾纸上用歪七扭八的’草书‘又写了一首命偈,她看了半天才辨认出来,写的是: “千尺丝轮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晚来回首银钩上,大梦潆洄不必追。” 第101章 幻影 轰隆隆两声闷雷, 窗外头的天色一下子暗下来,正午头上黑得就像夜里八九点钟,浑似半日倒倾, 好在餐厅里食客不少, 人声鼎沸,再摁开灯, 气压便稍稍缓解,不至于死压着人的肩头,闷得喘不动气。 杨白白都没细看那字,只瞥了眼脏乎乎的纸巾,“他问你要多少钱?” 叶蝉:“……598。” 刚才不还说388么? 瞧见顾姐姐抬眼的眼神,叶蝉不由脸皮发热:“呃, 内大师说咱们这个命格奇特, 就很复杂, 得好好盘算,所以就要得贵点儿。”她紧接着抬手阻止杨白白开嘲讽:“别以为我傻啊,人家也是说准了一些事儿我才信的。” “哼。”杨白白嗤道, “这家伙连局式都没摆, 光凭着钢口骗人,看样子这年头懂行的的确是没多少了, 腥到底的成了响万儿,攥尖儿的反而成傻子了。他手里出来的东西, 呵呵, 过眼就得了, 就当花钱买教训吧。” (注:局势是奇门卦的意思;钢口是用话术忽悠人;腥是假的意思;响万儿就是有名;攥尖儿是花时间学真本事的意思。) 话里话外, 看样子他是认定了这人一定是个江湖骗子。 实话说,顾弦望也偏向这么认为, 如这命偈,其实和星座一样,套用自身总有相合的解释办法,多半都属于是万能句式,她观察半晌,觉得这叫笑三笑的’大师‘除了习惯古怪些,旁的本事却看不出多少来。 “那他给你看出什么了?” “呃……”叶蝉可能也是觉得受骗了,但又不愿意承认,扭捏半天才说,“他说我这是’命在名中显‘。” 顾弦望:“没了?” 叶蝉:“没了。” 明白了,难怪她回来的时候光把那张面巾纸拿回来了,原来是因为这纸上的字多,显得这钱花得不算太离谱,起码还溅起了几枚水点子。 杨白白冷笑两声,抽出纸巾抹了把嘴,站起来说:“走了。你们多吃点吧,补补脑子。” 说完,白了那神棍一眼,转身就回自己屋去了。 叶蝉确实是尴尬,最尴尬的问题是她怀疑是她哥给找错人了,虽然这人符合’手艺人‘,’在陕西采风‘这俩条件,但他看那些文字一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这明显是没看懂啊,不仅没看懂,也没感受到其中宝贵的文化积淀和分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懂得古文字学? 但、但是还好,稳住,先别慌,她用的是老哥给的赞助费,反正不亏,只是稍稍有点丢人而已。 她一回头,就见那老头冲她抬了抬下巴,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副下次再光临的模样。 叶蝉脖颈子一僵——妈的,好气啊,她怎么会信了这家伙的邪?有什么大师包里只放着泡菜坛子和辣椒酱的?而且上来就给人算大命数,这不是开了天眼了吗?那戏文里都说了,这种属于泄露天机,你得瞎眼啊! 丫这双眼睛,视力瞧着比她还好! 正在她埋头吃饭,用食物抚慰心灵的当口,窗外面雨丝斜打,蓄沉已久的暴雨终于哗啦啦的倾盆而下。 村里的电路用的还是比较原始的扯线方式拉进来的,一到这时候电压就非常不稳定,灯泡闪灭之间,顾弦望忽然觉得背脊窜凉,好似有道锐利的目光扎了过来,猛地回头,却只见那方向上只有老头一个人在自斟自饮。 这人——真古怪啊。 开水不喝,自己带着只三才碗,要单独的茶壶来,也没点菜,就着那泡菜喝茶沫子,却也自得的很。 刚才是她感觉错了么? “他看了你的笔记本,什么都没说么?” 叶蝉单独要了只荷叶馍,把绿辣子腰丝和几块羊血夹在里面,大口咬着吃,“唔,倒也不是什么都没说,他说了几句话挺怪的,我反正没听懂,神神叨叨的,什么’沙在水中淘,雨在雾中摇,人有人走的道,天门不要找‘,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嘶——我说,这不会是在给我下咒吧?” 天门不要找?顾弦望暗自琢磨了会儿,觉得他这话里好似有别的意思。 龙黎默不作声地吃了些菜,这时放下筷子,喝了口水,笑问:“想把钱要回来么?” 叶蝉一听,两眼放光,浑以为龙姐姐这是要去给她撑场子去了,那小拳头一攥:“想想想!呜呜呜,龙姐姐你一定要替蝉宝宝出头啊!给这老神棍一点颜色瞧瞧!” “行。”她站起来,“等着。” 这人,怎么忽然为这百来块钱计较起来?顾弦望侧过眼,用余光偷瞧着那桌的动静。 只见龙黎不慌不忙在边上的茶水桌上拈了两只小瓷杯过去,坐到了大师对面儿,接着将两个杯子并竖排摆在一起,提了那泡着茶沫子的壶将两杯斟满,过程里俩人好似一句话都没说过,大师身前那茶盖碗本来是一直是斜着放盖子的,龙黎斟完茶,突然伸手把那盖子给扶正了,咔的一声盖回了原位。 灯光又灭了。 但顾弦望却清楚地看见,那瞬间老头的瞳子猛地紧缩起来,亮堂堂地与龙黎对视了一眼。 很快,他开口了,但声音太小,这边听不清楚,只能勉强分辨口型,好像是问:“阁下由哪里来?” 不知龙黎回答了什么,他又问:“向哪里而去?” 紧接着他眼珠子转了转,接着问:“那古城寨里什么景致?” 等龙黎答完,他脸色微微一变,伸手去将那朝自己这头的瓷杯拿起来,一饮而尽。 可这之后,这老头就再没开过口,也不知龙黎到底说话没说话,只能看见他时而喝茶,时而斟茶,只有那盖碗儿一个劲的被摆弄着。 末了,老头神色微沉,从口袋里掏出些散碎票子拍在桌上,饭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收起自己的辣椒瓶就要走。 那钱龙黎也没点,一把攥过便回来了。 叶蝉咽下腮帮子里的粉条,乐了:“真要回来了啊?” “哈哈!叶蓁那个不靠谱的家伙,等我吃完饭了再骂他。”她点着那些散钞,又问,“这人是不是真神棍啊?他还看了我的笔记本呢。” 龙黎摇摇头:“嗯,他身上就剩这些了,混口饭吃罢了,就算了吧。” 顾弦望一直盯着那老头匆匆出了餐厅,外面风雨狂作,他连把伞都没打,走得那么急,不是说这人一直混迹在江湖人的场子里当神棍,挨打挨骂都是常事,怎得今日不过是看个相被人戳穿了,忽然就计较起面皮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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