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松开了叶梨卿,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叶梨卿,不是夜色,不是宇宙,而是隧道一般无休无止的时间。死去的人永远要比活着的人多,而那个世界,超乎想象,超乎理解,不可靠近,凡是接触的,都会遭遇不幸。 她们一同走向了楼道。楼道安保系统很完善,上楼需要输入密码,不过对于叶梨卿而言,这种门根本就拦不住她,楚涟相信这种门很快应该也拦不住自己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她们就来到了父亲家门口,叶梨卿本来还想故技重施直接进去,但楚涟觉得好歹这是她爸家,她不能像个土匪直接进去。 楚涟先是敲了敲门,伴随着她的敲门声,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了起来,这回声音不是若隐若现的,而是格外响,在高频的噪音中仿佛透露出危险的信号。 弄乱了。弄乱了。弄乱了。快跑,快跑,趁着还来得及…… 楚涟强行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她听到门后面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是她父亲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恼火的“谁啊”,那声音是真实世界所存在的声音,并非是幻觉。 “爸,是我。”楚涟尽量用正常的语气大声说。隔着门,楚涟还听到了小弟弟楚万佑被惊醒的哭声,但不是那种婴儿酣畅淋漓的嚎啕大哭,而是像猫一样,几乎是哼唧。叶梨卿站在楚涟身边,眉头一直皱着,不过看她的模样,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在……期待。 楚涟听到她老爹叨咕了几句,然后拖鞋趿拉的声音由远及近,经过了客厅——然后,脚步停住了。楚涟又等待了几秒,她几乎都不耐烦了,想要从口袋中翻出父亲家的钥匙——她父亲给过她家门钥匙,大概是作为承认楚涟还是他亲生闺女的一种凭证,而楚涟相信父亲给她钥匙唯一理由,就是她不会不请自来。 除了她会在凌晨一点的时候猛敲门。 门里的动静又出现了,这回格外巨大,什么东西翻倒在地板上的巨响、楚万佑哇哇大哭声,将这一切都盖过去的是父亲的咆哮,非要让楚涟形容的话,她觉得就像是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野兽,而且还是老年的野兽。 “张雪!张雪你怎么了!你糊涂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楚涟下楼的时候,看着楼下停靠的警车和救护车顶闪烁的红蓝光。在那闪动的光线之间,她好像产生幻觉,透过警灯的光线,她能够直直地看到属于“它”的世界。她看到了林真惠,不过不是干练潇洒的女强人穆睦,而是那个精神失常,浑身脏兮兮的林真惠,倚靠着车头,直勾勾看着她。 “你是死者的……呃、继女?呃、呃,我是说,后女儿?是你报的警?” 林真惠消失了,站在车头那里是个年轻的民警,他一手扶着胸前的执法记录仪,询问着楚涟。 楚涟配合着民警的询问,同时用眼角余光寻找着叶梨卿。叶梨卿一直在大楼附近游荡,她一定在寻找着什么。她刚才告诉楚涟,她等这一天很久了。楚万佑还没有长大,但他两岁多了,已经会说话,会简单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所以为什么你会凌晨一点预感到你后妈会出事呢?”民警问。旁边有个老民警拍了他一下,好像是批评他问了个蠢问题。 “我做了个噩梦,醒来的时候感觉不对头,觉得一定要过来看看,你看我连睡衣都没有换。”楚涟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她一直到早上快十点才回到家里,累得不行,去浴室冲了个澡就倒在了床上。她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不是二十岁,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凌晨一点,楚涟敲响了父亲家的门,父亲爬起来给她开门,在经过客厅时,他发现客厅里亮着一盏充电的小夜灯——之前小张阿姨为了方便半夜起来喂奶买的,而小张阿姨在客厅通往阳台的门把手上挂了一根风衣上的腰带,上吊自杀了。 说来确实也很离奇,不管是风衣腰带和门把手的结实程度,还是小张阿姨那匪夷所思的上吊姿势。
第72章 警察仔细勘察了现场,给楚涟和她老爹分jsg别都做了笔录。实际上这只是走个流程:客厅里有监控,将时间和过程一切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晚上十点开始,小张阿姨就开始有异常行为:她先是把所有杯子里的水都倒掉,就连花瓶也不例外。幸亏父亲家的那个热带鱼鱼缸前两年被处理了,不然她可能会把鱼缸里的水也倒干净。 凌晨一点左右,小张阿姨从卧室里出来,手中拿着一根从风衣上解下来的带子(父亲说,他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确实听到小张阿姨翻了一下衣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带子两头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然后套在门把手上。门把手距离地面大约一米,小张阿姨弯下腰,将脖子套入衣带的环中,然后用力跪在了地上。 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条不紊,就像是在做日常会做的家务,没有犹豫、也没有踌躇。尤其是在她拉动衣带检查打的结是否结实时,神态和动作如同在试一件新衣服是否合身。 就像被附身了一样。 她跪在地板上,挂在那里,身体抽搐了几下,随后就一动不动。父亲的鼾声从卧室里传来,客厅里亮着一盏小小的夜灯,电视墙上,有一个黑影快速溜了过去,那或许是质量不佳的摄像头所造成的。 摄像头有录音的功能,小张阿姨在做一切的时候,嘴里一直都在念叨着“对不起”,有时候还在咕哝什么听不见的话语,仿佛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说话。 十分钟之后,家里的大门门被楚涟敲响了。父亲从卧室中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看起来很恼火,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挂在阳台门把手上的小张阿姨。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以至于楚涟为什么会半夜三更带着一个女人来敲门,反而成了最不诡异的事情。 出事之后,父亲一直在忙着料理小张阿姨的后事,楚万佑被他舅舅接走了。楚涟的母亲也登门来看望了,楚涟也在,三个人在凌乱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只要忽视掉电视旁边摆放的小张阿姨的遗照,一切就像千禧年之前一样,他们仍然是一家三口,住在狭小破旧的厂区福利房里,每天踩着夕阳的影子下班,所拥有的只是未到来的时间。 但现在和过去当然有所不同。 小张阿姨和楚洛就站在客厅的角落里,那里聚集着一大团黑雾,阴沉压抑得就像是这个在夏秋之间拼命拉扯的季节,夏天还未离去,秋天却又迟迟不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在楚涟的耳畔震荡,她好像能听到弟弟和小张阿姨交谈的声音,却又听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什么。 楚涟和叶梨卿讨论过这件事,叶梨卿说是死去的大弟弟楚洛最终把他的母亲带走了,但楚涟不明白是,为什么楚洛要等足足三年,才带走母亲。或者说,杀死小张阿姨的,更有可能是她的愧疚和负罪感。 “那都不重要,”叶梨卿说,“重要的是,生死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人一旦活着,总要追求一点什么,这是‘它’所不能理解的。很渺小,也很伟大。” 小张阿姨火化那天,在殡仪馆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叶梨卿也来了,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除了美貌,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楚万佑也来了,他已经快三岁了,但身体还很瘦小,进入告别厅的时候,还是他舅妈领着他。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告别厅中央挂着小张阿姨的照片,呆呆地说:“妈妈……和哥哥在一块。” 他舅妈打了他一下,于是他一下子就哭出声了,在场有的人也因此而落泪。父亲站在前面,头发已经全都白了,他以前的合伙人陪着他,那几个和他同龄的叔叔伯伯,看起来都比他要年轻得多。 叶梨卿走过去,在楚万佑面前蹲了下来,她很小声、很温柔地问了楚万佑什么,楚万佑瞪大眼睛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点点头。不过楚涟觉得,这个小孩内心始终都是迷茫的,他的本能已经指引他接触到那个世界,甚至可能见过“它”,但是他却不能明白,因为他的心智尚不健全。 母亲走到楚涟身边,用手肘捅了捅楚涟,指着叶梨卿问:“那个女孩是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楚涟说:“我的一个朋友。” 母亲哦了一声,仍然若有所思,她应该对于叶梨卿有些浅淡的印象,只是所有人的记忆都曾经被篡改过,但在潜意识中,她或许还记得曾经的邻居。 时间总是会留下痕迹,就像流水在石头上留下印痕。 葬礼结束之后,叶梨卿开车带着楚涟回家。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虽然叶梨卿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过楚涟就是能感觉到她心情很好,好像有一件困扰她很长时间的事终于要得到解决了……楚涟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应该跟她一起高兴,因为她隐约觉得,其实关于叶梨卿,她了解了很多,但还有更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她所知道的,永远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十分之一。 叶梨卿一边开车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做好准备,应该就是今晚,最迟不会超过后天。” 楚涟侧头看了叶梨卿一眼:“你要收拾林真惠?” “那是目的之一。” “那……顾澄呢?”楚涟又问。 顾澄已经滚回了美国,楚涟之所以会突然提到她,是因为昨天半夜她收到了顾澄的微信,顾澄问她最近怎么样,死了没,跟叶梨卿分手没。这一年,顾澄偶尔会在半夜或者大清早给楚涟发信息,频率大概是一两个月一次,内容都是问候或者一些没名堂的发疯文学,楚涟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顾澄总是会挑这么阴间的时间发信息,后来她想到原来是时差。 “我和顾澄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叶梨卿简单地说。 楚涟安静地在副驾驶上坐了一会儿,叶梨卿娴熟地驾驶着汽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道路,换挡、变道、转弯,她得心应手地穿梭在这个世界里,好像她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 “小叶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忽然开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觉得你在做什么,而且在等待什么……但是,你到底在做什么?” 叶梨卿仍然盯着道路前方,很温柔地问:“你在乎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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