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隔一个星期,深夜里叶梨卿的家门都会响起敲门声。叶梨卿和楚涟吸取了上回的教训,没有去开门。现在楚涟并不想见到任何一个姓林的,站在门后的也不行。敲门声大概持续一分钟,响三次,每次几秒钟,好像有人用攥成拳头的手轻轻砸门,停顿几秒钟后继续砸,就像防空警报一样。 叶梨卿面色如常,听见敲门声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干她自己的事情。实际上,叶梨卿可能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楚涟觉得叶梨卿在筹划某些事,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后,楚涟才知道叶梨卿在筹划什么。 11月底,楚涟去报考的学校进行现场确认。那所学校的新校区离市区很远,楚涟不想让叶梨卿来回折腾接送她,就在学校附近的宾馆订了一间房。晚上在房间里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楚涟屏住呼吸,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凝结了。 叶梨卿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更容易感到恐惧。 楚涟给叶梨卿打过去了一个电话,叶梨卿让她保持冷静,不要开门。 “那到底是什么?”楚涟在电话里问。 叶梨卿的轻声细语从话筒彼端传过来,有些失真:“楚涟,那是幻觉,但不同于我们以往理解的幻觉。那种幻觉不是从身体中来的,而是从外界,从宇宙中来的。” “我可以克服这种幻觉吗?”楚涟问。 “恐怕不行,”叶梨卿阴郁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你所能做的只有跟它们共存。” 那天晚上楚涟睡着之后一直在做梦。她梦见每一个见过的、死去的人,先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林美丽,还有初中时在修车铺打工被失控装进来的汽车撞死的同学,然后是老逼登毕帅、林真惠和她的丈夫。每个死人整齐地排成队列,好像正在等待某位大人物的接见。 楚涟跑了,随后她发现自己正顺着“它”的城市在极速穿行,那是上古被遗忘的支配者废弃的领地。不,这里并没有废弃,每一个死后的人还会来到这里。死者曾经存在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这里,这就是楚涟所无法理解的高维空间,她只窥到一个小小的图像或者光影就几乎癫狂。 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呼唤她,那个声音似乎并不会说话,只能发出简单的元音,可楚涟知道那个声音在叫她。她顺着那个声音过去了,实际上她考虑过这可能是“它”的圈套,但楚涟还是朝着那个声音走去。 楚涟忽然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和酒店的拖鞋,站在宾馆楼下的空地上,仰着头,脸朝向某个客房的窗户。十一月底的寒风吹过来,她被冻得手脚发硬。等好不容易回房间之后,楚涟立刻把房间里的空调热风开到最大,狂灌下去两杯热水,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 她以前从来没有过梦游的毛病。 第二天早上,楚涟所得知的信息是,昨天晚上宾馆里有个客人在房间里死了。死者是那所大学的学生,借了网贷,利滚利还不上,在宾馆里开了一间房,喝农药自杀了。遗书上写着,如果他在宿舍里自杀,舍友肯定会发现异状把他送进医院。他不想那样,他只想死。 从楚涟拼凑的各路小道消息,她得知那个欠高利贷的男生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到三点——二十分钟之后,楚涟梦游到了楼下,抬起头看向那间有死人的房间的窗子。 “它”的世界已经开始逐渐影响她,然后侵蚀她。死亡指引着她,朝着死亡的方向走去。 如果那天夜里宾馆中没有人自杀,“它”是否会引领楚涟穿着单薄的睡衣和拖鞋,在冬季夜晚穿过寒冷的街道,去寻找一个死者;如果整座城市恰好幸运地(或者不幸地)一晚上没有一个死者,“它”是否会让楚涟去填补这个空缺。 楚涟告诉了叶梨卿这些事情。叶梨卿沉默良久,然后她对楚涟说:“你知道,你已经不能退出了。” 楚涟说:“我没想着退出。” 叶梨卿说:“我遇到过和你相似的情况。娜佳死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很低沉,更容易受到‘它’的影响。有一次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手里拿着一把尖刀,刀刃都已经贴到我的脖子上了。我不太确定梦游状态下我有没有力气割断我的动脉,但留下一道疤肯定是难免的。我把刀甩开,然后仔仔细细地开始想这件事。” 叶梨卿不是一个很喜欢长篇大论的人,不过她现在坐在楚涟身边,一只手支撑着下巴,若有所思,说个没完没了。 “一开始我抗拒这种幻觉,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和‘它’、那个天体之类的任何事情。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躲在安全屋里。后来我遇到了顾澄,我突然发现,只要我愿意尝试,我就能够和那些幻觉交流。类似于清明梦,在我无法更改我会做噩梦的这个事实之后,我学会了更改梦境的内容。我甚至和‘它’产生了一种联络。实际上,小涟,你说你的梦游和有人死亡是因果关系,因为你梦游,所以有人死亡,或者因为有人死亡,你猜梦游,但并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些……是平行的关系,有人死去,你梦游,都同时在发生。” “我没听明白,”楚涟坦率地说,“但你说你可以和‘它’交流,那么,我也可以吗?” 叶梨卿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痛苦好像是海潮一般从她美丽的眼中涌了出来。 “最好不要,小涟。”她用很轻的声音说。 梦游的事情只发生过这一次,但无疑它改变了楚涟很多生活习惯。回家之后总要检查几遍门锁有没有锁好,后来楚涟还在网上买了个阻门器;睡觉之前,她也会把所有刀具之类的东西仔细收好。 万幸的是,考研那两天,她起码没有在考场上梦游。 不幸的是,题都没时间答完,更不用说打瞌睡。 考完试后,叶梨卿开着车在学校jsg门口接她,然后叶梨卿主动提出:“我请你去吃顿大餐,放松一下。” 叶梨卿带着楚涟又去了那家闹中取静的私房菜小餐馆。楚涟一直在想着下午专业课试卷最后的大题她的回答能不能从改卷老师手里得来几分同情分。但……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她恐怕明天开始又得重新投简历。 天气很冷,端上来的都是热菜,楚涟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她的心情都很低落,而且她忽然想要喝酒。不再参加穆睦公司那些团建之后,她就不再喝酒,但是现在她很想喝一点。 “我想喝酒。”楚涟叹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想喝酒,你就喝吧,”叶梨卿抬头看了她一眼,“顾澄在这里存了半瓶酒。” “你不阻止我?”楚涟问。 “阻止也没有用,”叶梨卿说,“我还想过阻止你接近我,阻止‘它’发现你。但是有用吗?” 楚涟很久都没有听到叶梨卿说冷笑话了。顾澄在这里存的是半瓶煤油——威士忌,楚涟倒了一点点。 “也许想开能好一点,”她说,“人总是要死的。” “如果死后得到的并不是解脱呢?”叶梨卿摇了摇头,“不,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活着的时候没必要考虑死后。” 正在这时,楚涟的手机响了,是小梅打来的。自从之前父亲和小张阿姨的事楚涟一概不管后,小梅就不怎么给她打电话了。今天晚上电话又来了,该不会是出了大事吧? 楚涟看了叶梨卿一眼,叶梨卿示意她接电话。 “大小姐,我要辞职了,我实在干不下去了,”小梅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我想跟你聊聊,你有空吗?”
第47章 这个世界上,人大体可以分为两种:倾诉欲很强的和倾诉欲不强的。顾澄属于前者,叶梨卿属于后者。 小梅显然也属于前者。 听不愿倾诉的人倾诉内心最痛苦的往事,和让倾诉欲极强的人抱怨早上吃早饭硌着牙时闭嘴,都是很爽的事。 只是人生在世,通常都不会那么爽,更多的情况是楚涟要听顾澄没完没了地说些废话,或者陪着叶梨卿相顾两无言。 “她没有同乡小姐妹吗?”楚涟对着叶梨卿念叨,“为什么她非要给我说这些事?” “因为她在你爸家里当保姆,她当然要讲给你听。”叶梨卿说。 十来分钟后,叶梨卿开车带着楚涟来到了楚涟父亲居住的小区。不过她们没有进去,叶梨卿把车停在了路边。过了一会儿,小梅一手拎着蛇皮袋,一手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出来了。 楚涟去奶茶店给小梅买了杯奶茶,小梅坐在路边环卫工人休息地长椅上,絮絮叨叨开始给楚涟讲起父亲家发生的一切。 小梅早就看到楚涟大弟弟楚洛的鬼魂一直在家里徘徊。但那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小梅甚至发现自己能把手从那个影子中穿过去,并不会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再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所以小梅就安心地在父亲家里当保姆,照顾楚万佑。 不过小张阿姨不一样,她被楚洛的鬼魂吓得不轻,就算是大白天,也要家里有人。楚涟的父亲经常找各种借口不在家里,小张阿姨时而暴怒摔砸东西、大喊大叫,时而又恐惧地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上次楚涟造访时,小梅说小张阿姨有梦游的毛病,一睡着就梦游,之后这毛病越演越烈,有一天晚上,她打开窗户,一跃而下——并没有跃下,窗户外镶着很结实的防护窗,她的一只脚卡在了铁栏杆之间,小梅和楚涟父亲惊醒了,把她又拉了回来。 “我怀疑之前那个小孩的死,是不是跟太太有关啊。”小梅绞着手指。 楚涟知道真相,但此时楚涟什么都没有说。 小梅继续往下说。小张阿姨的精神状态一天天变差,不过也还凑活,还是能被划入“正常人”的范畴。她真正崩溃是从楚万佑开始学说话开始。 “小少爷不是个聪明的小孩,太太一直想教他叫妈妈,他就一声不吭,好像听不见一样,”小梅说,“后来他终于开始叫人了,但叫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哥哥。” 楚涟皱起眉头。楚万佑没有道理一开口就叫哥哥,除非是他真正的哥哥——已经死去的楚洛——不断给着他暗示。以楚涟的所见,楚洛应该只是一个模糊的阴影,他既无法说话,也无法行动,当然也许他能够影响心智并不健全的楚万佑,但楚万佑一开口就叫“哥哥”,看起来还是有点诡异。 “太太快要精神失常了,我觉得我也干不下去了,太吓人了,太太整天都在家里摔东西,小少爷吓得哇哇哭,也哄不好,楚总又总不在家,”小梅的声音有点歉意,“其实楚总对我挺好的。唉,但是碰到这种事……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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