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夏来到井台边帮忙下水管时,成平没忍住,笑起来:“方才忘记问,若是你输,要准备请我吃什么?” 裴夏一声长叹,恨不能叹得九曲十八弯,叨叨咕咕回道:“请你吃马婆婆家的水煮肉片吧,还有毛血旺,我可是很大方的,哪像有的人,第一次请我吃东西就打算请我吃煎饼果子。” 成平脸上笑意愈深,两脚分别撑在井台两边,膝盖内侧抵住井台青砖,在裴夏拽好绳子后,吃着力一点点放管子下去,促狭道:“死活不肯出来吧,怎么说的?” 安全绳尾端系在那边的柱子上,裴夏随着成平放管而一点点松绳,颇为无奈:“说是昨日干活时被消杀水弄湿衣服,吃了太多冷风,这会儿头疼肚疼,需要休息。” 见裴夏情绪渐渐低落下去,成平故意逗这丫头道:“不说她了,晚上饭棚做红烧肉,暮食时候你就有口福喽,咱就让她睡,到时候吃午饭晚饭不喊她,咱们把红烧肉吃够了再喊她!” “咦,原来你心眼也可以这样坏呢……缉安司饭棚做红烧肉很好吃么?可能与丰乐楼的有一比?”在成平的刻意转移话题下,裴夏自然而然顺着话茬聊起吃食,也渐渐将让人不快的事情抛诸脑后。 到底都是在一起公务颇长时间的人,有一点成平没有说错,简方的确是在午食送来后闻声而起,一进议事帐篷就直冲碗筷柜子来,拿两只碗一双筷,到外面洗干净后复进来。 议事帐篷里,裴夏跟成平正在分饭。疫区里的几队人不在同一个地方干活,打饭送饭也要分成三拨。 简方在长桌旁静看片刻,不插手,直接坐在旁边等待。“方姐去打几水囊热水吧,一会儿一起送去关口。”成平说道,大家伙儿在里头干一上午活,不会不渴,就算不渴,喝点热水也能暖暖身子。 简方托腮坐着等,闻言手指拨了下面前的食盒盖子:“这不是有甜面汤么,喏,里头还打有鸡蛋,够他们喝了。” “打吧,”成平往食盒里装着白面馒头,道:“方才过去关口送镰刀,我喜冬哥过来拿的,他说送饭时顺便给他们送点热水喝。” “……行行行,我去打热水。”简方起身,不情不愿拎了三个水囊出去。 给疫区的十几个人装好食盒,裴夏忽然想起什么,从放饭桶的柜子拿出两个口对口扣在一起的碗,掀开,里面是朝食所剩没剥皮的白水煮蛋,足足有七个。 第一队集体六个人,第二队集体五个人,第三队七人,分散公务,七个人都是一人负责一小户民舍,二等区有他们仨人,裴夏不由犯起难:“我是不吃的,要给哪一队送?” 煮鸡蛋这种东西,虽然缉安司朝食天天煮,且一人一个,但它对于寻常人来说,到底还是颇为值钱的营养品,很多百姓家里,只有生病的病人才会吃这种奢侈的补品,市中鸡蛋五个大钱一斤,委实不算便宜。 “唔……”成平瞧眼鸡蛋,沉吟道:“我也不吃,那就送六个给一队,剩一个给方姐,晚上我再给驻街饭棚多报几个鸡蛋,明日给第二队吃,后日给第三队,大家都有的吃。” “吃什么?”简方拎着三个鼓鼓囊囊的水囊进来,一眼看见碗里的煮鸡蛋,眼睛里几乎要放光:“哎呀有煮鸡蛋!这么多!咱们一人俩!多一个给你冬哥!” 成平裴夏面面相觑。 “先给一队送过去吧,”成平商量道:“我晚上再多报几个,明日所剩给二队,后日给三队,大家都有。” 简方拿出来一个鸡蛋放到自己碗边,摆着手言之凿凿道:“早上吃饭时你估计没看见,一队的人没人吃鸡蛋,不然怎么会剩下这么多?他们不爱吃鸡蛋,还是给你冬哥送过去吧!” 闻此言,成平扭头看裴夏,便正是这个档口上,简方将剩余六个鸡蛋全放进了一个小食盒:“我去给三队送饭哈,辛苦你们俩给一队二队送啦。” 妇人说着,拿来特制的食盒架子,将三队的七份饭装起来,和水囊一同提走。 须臾,裴夏拎起一队的大食盒和水囊先走一步:“鸡蛋吃多了会突发疾病,搞不好还要命。” “可以理解,”成平拎起二队的大食盒与水囊随后跟上:“谁的男人谁心疼不是?倘换作我男人在里面,或许我也会把好东西紧着他吃呢。” …… 白日要干活,午食送的很简单,一道红烧茄子肉菜,馒头以及甜面汤,送罢饭,三人回来议事帐篷,忙活一上午饥肠辘辘,一刻钟不到就吃罢饭。 率先吃完的是简方,洗了碗筷一抹嘴就回帐篷睡午觉去。 “方姐!”被裴夏追到议事帐篷门口给喊住:“洗饭桶,三个饭桶,我们一人一个。” 简方用力揉眼睛,十分疲惫的样子:“睡起来再洗吧,我实在是太累了,你都不知道昨天一下午我们在里面干了多少活!大冷的天,衣服里外湿透了啊……” 裴夏手里还端着碗,没多说,只道:“行,你睡起来记得洗就行。” 搪塞完初来乍到啥都不懂的小毛丫头,简方急匆匆回了帐篷,那边成平洗罢碗筷,甩着手上水渍回来,与裴夏一道进议事帐篷:“方才在说什么记得洗,饭桶么?” “饭桶,”裴夏朝矮木架上的三个空饭桶努嘴:“我们三个人一人洗一个,方姐说她太累,睡起来再洗。” 成平过去把碗筷放碗筷柜子,看了眼刻漏的时间,笑道:“我们下午未时二刻上工,现在是午时五刻,不到两刻钟后,外面驻街铺子的武侯公差巡逻过来,就要顺便捎走饭桶,这些方姐都知道的。” 说罢,成平两手一摊,无奈总结:“今日这饭桶,最后还是得你我洗,不洗就人家不收,那晚饭咱们就没的用。” 以前一起干活,成平见过简方太多这种套路。 与成平温软吃闷亏的性格截然不同,裴夏纵使经历过上午喊简方起来干活的失败,此刻仍旧斗志昂扬,说话思路清晰,一点也不像个初来乍到畏首畏尾的新人: “那就不洗,洗饭桶这事我已经清清楚楚给方姐说过,她也同意这种安排,届时她负责的饭桶送不出去,上官怪罪下来,轮不到你我担责!走,我们洗饭桶去!” 这丫头原则之强,委实令成平刮目相看。 不出二人所料,下午简方睡起来后,洗好放到安全区关口的饭桶已经被拉走,简方提着刚被她洗好的饭桶过去安全区那边,看见放饭桶的架子上没了饭桶,大声问成平:“你们洗的饭桶呢?” 物资棚前,成平如实回答:“吃罢饭已洗好放在关口,约莫是铺子拉走了。” “哦,拉走了,”简方放下饭桶折身回来,脸又黑又臭,是责怪成平她们不等她洗桶的意思,须臾,又恐是担心此事没干好而被楼正兴追究责任,阴阳怪气问:“那他们下午还过来么?” 成平摇头,不冷不热:“不清楚,按司里规定流程,铺子的人不会多余往这边往来,怕将疫病传染。” 不识字没读过书的妇人即便经历再多世事,到底也不会像大部分念过书的人那样会控制一二自己的心思和情绪,妇人黑黄粗糙的脸立马垮得更厉害,把饭桶往旁边咕咚一丢:“他娘了个逼不早说,那我也不管了,他不取桶就不取罢,不关我事。” “也是。”成平委实不知该如何接话,笑笑带过。 “下午有什么活?”简方撸起袖子走过来,豪气干云:“给姐说,姐帮你干!” 别说,活儿还真有。成平一指疫区关口处放的两排食盒:“那些食盒以及食盒里的碗筷是疫区里面送出来的,都得放蒸锅上蒸两刻钟,你拿的时候戴布手套,蒸的时候把布手套也一并扔蒸锅里蒸。” “那你呢?”简方痛快答应,蒸东西的活好干,还能烤火。 成平扬扬手中记事簿:“整理疫区明日所用物资,整理装好了也得再蒸呢,一会儿过去同你一起烤火呀。” 几句话轻松幽默,逗笑简方:“行吧,你个小妮子,姐等你一起过来烤火……你那小徒弟呢?”知道成平有事要做,那也决不能让那个新人平白歇着! “关口送物资去了。”疫区关口出来是一排双向门的澡棚,正好遮挡视线。简单一提裴夏去向,成平钻进物资棚去,半句话不想和简方多说。 疫病初发,七日内是控制扑杀的关键时期,下午亦是忙碌不停,时间几乎眨眼又到暮食。 经过昨日下午的兵荒马乱,疫区公务此刻已按部就班,到下职时候,被分在二队的张劲勉在关口大呼小叫,口哨吹得特别响:“成平,下职啦!成平啊~下~职~了!” “来了来了别嚎了!”正和裴夏一起揭蒸锅的人立马应声,稳稳将大笼屉放到架子上,成平提上石灰桶就朝疫区关口冲去。 灶台这边,简方摇头失笑:“看把小成给忙的,得了,大家都下班了,我也干完活啦!走,吃饭!” “卸完这最后一锅吧。”裴夏建议道:“吃完饭还要煮衣服呢,尽快把蒸锅腾出来的好。” 简方翻个白眼,勉为其难接过成平方才干的活,她怕红烧肉被吃完,即便刚饭送来时她就已经提前打出一碗藏了起来。 疫区的人不同时间下职,诚然是谁的活干完了谁下职,张劲勉带领的二队先出来,而后是三队,同样饥肠辘辘的成平怕饭菜不够吃,尤其是红烧肉,遂在干啃了个馒头垫肚后,等着一队出来一起吃。 一队负责的地区正是发病者的家,他们还要配合医工作业,活计很是有些多,待温离楼最后压队出来时,时间已是戌时一刻。 疫病既发,各部所负责人在前线忙碌一整天后,还要应暂代缉安司司正文首钊之要求,快马加鞭赶回缉安司议事,温离楼来来回回跑得疲惫不堪,暮食的红烧肉他都来不及吃,拿两个馍馍夹点豆芽菜,就着碗烫嘴的小米南瓜粥,囫囵吃完就走。 哦,少司即便再匆忙,也是自己刷了碗筷的,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小成,明日记得给留两套大号衣袍!” “知道了!” 入夜后寒风呼啸,温离楼走后,这里没了上官,无有束缚的公差们吃完饭便都回了睡觉的帐篷玩耍,议事帐篷里只剩下二队和成平,以及三队几位出来迟的公差。 红烧肉按人头报的,被人藏起来满满一碗,此刻果然不够吃。 迟出来的郑毅只有凉了的豆芽菜吃,他拿铁勺子敲着饭桶边边粗声道:“他娘的,后面还有三四个人没吃,这可就没了,一会儿驻街铺子的人来拉饭桶,定得给他们反应一下,给这么一点点肉够谁吃,不行我们就直接去找府台公反应!小成,他们给的量和你报的相差如何?” 成平犹豫片刻,如实回道:“等量,按人头供给。” “那为何会少四五个人的量?”郑毅不由追问,他知道的成平从来不会撒谎,成平么,要么不说话,开口必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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