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无名尸,流程就要简单许多。可即便如此,医学会能通过伦理审查拿到的解剖学素材也寥寥无几。 但有一种方法能完美绕过伦理委员会,那就是不走官方渠道,而是由外科医学会与密谷方面合作,先给予一笔金钱资助,再接受一些私人“捐赠”出来的遗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公共墓园由下城市政厅出资修建,算是国有资产,但日常维护以及人员的聘请任用都得由密谷方面自负盈亏,帝国的财政支出都得用在刀刃上,财政厅是不会批准这一笔大额费用的。 医学会每年资助的这一大笔钱简直是雪中送炭,值得密谷墓园铤而走险担下风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掘墓人偷盗某些完好无损的无名氏尸体倒卖出去。 医学会出钱,密谷公共墓园帮忙周旋绕过伦理委员会的监察,掘墓人则在墓园心照不宣的默许下偷盗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体倒卖给医学会。 三方共赢,不道德却也无人制止。 灰色地带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没有监管,随时都可能滑向深渊衍生出罪恶来。 “被市政厅送到公共墓园来安葬的无名尸大部分都是非正常死亡,因此尸体大多数都有损毁,不符合外科医学会的要求,也卖不上好价钱。” 密谷公共墓园现在的守墓人亚特伍德说着说着慢慢难过起来。 “于是有些人就动了歪脑筋,掘墓人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团体,他们开始根据外科医学会的要求来‘定制尸体’。” 卡琳娜追问道:“‘定制尸体’的意思是?” “杀人。” 下城是贫民窟,密谷则是在下城更为偏僻的乡下,这里生活的人们几乎是狮心城最贫穷困顿的群体。 所有人都知道,生命是不可量化的无价之宝,但这世间总有一些让人无力的时刻,让人发觉生命也可如草芥一般,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就像在密谷,在某些人的眼中,活人不值一提,他死了就成为一笔无主的巨款。 “我父亲其实也是一位掘墓人,他就是靠着这个为人所不齿的工作才养活了我们一家六口人。” 亚特伍德想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慈爱父亲,脸上露出了又羞愧又骄傲的神情。 “我父亲知道掘墓拿尸体换钱是不道德的,但在密谷,想养活家人,他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可他从来没有加入过‘定制尸体’的行列,也不屑于跟这群恶棍暴徒为伍。 我父亲教导我们说,他希望我和妹妹长大后能从事堂堂正正的工作……” 蔷薇公爵不得不打断这个坦率又有点话痨的小伙儿,“您说卓尔从屠夫穆里尔手中救下了您的父亲?” “对对,啊是的,我是来作证的……” 亚特伍德总算想到了正事,他扭头对法官席上的戴安女士态度尊敬道:“大法官阁下,穆里尔就是那个‘定制尸体’的掘墓人团伙里最臭名昭著的一位,因为他经手卖出去的定制尸体太多,所以得了一个‘屠夫’的外号。” “当年市政厅注意到了这一个犯罪团伙开始调查,为了避免其他掘墓人将他们供出去,他们就威逼利诱,逼迫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掘墓人都加入这个团伙。 我父亲不愿意,屠夫穆里尔告诉我父亲,如果三天内他不定制一具尸体卖出去作为投名状,他就会成为屠夫手里下一堆钱币……” 但亚特伍德的父亲宁死也不愿意,这是他的底线。 这个从事不光彩工作来养活全家的男人陪伴了家人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去镇上唯一一间小教堂做了人生中唯一一次祷告,随后就被穆里尔抓走了。 “我父亲在当天晚上逃回来了,他衣服上沾了好多血,一直在颤抖呼喊着‘上帝’。 我记得很清楚,我父亲很害怕,他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病倒了。后面的几天也都在做噩梦。 后来镇上来了几位从下城专门赶过来调查刑事案件的巡官,他们封了屠夫住的那条街道,我们才知道穆里尔被自己那把标志性的剔骨刀砍掉了大半个脑袋,死状奇惨无比。 我们一家怕这桩案子跟我父亲有关,什么都没敢说,好在巡官也没调查到我们家头上,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那您父亲有对此事再说过什么吗?” “有。” 亚特伍德看向被告席,眼神尊敬。 “我父亲酒醉时曾说漏过嘴,他说自己当年去教堂时遇见了神明,神明正好就坐在他身后听到了他的祷告。 他被抓走的那天夜里,强大的地狱使徒出现杀了屠夫穆里尔,而神明则亲手将他救了出来…… 但每次酒醒以后,他都会谨慎地叮嘱我们不要将这些事情透露出去。 我父亲说,神明是个能驾驭驱动魔鬼、才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他不能冒险将她暴露出来。” 亚特伍德重新望向法官席,“法官大人,我父亲于两年前因病去世了,他一辈子都保守着这个秘密。 但我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听到外界流传的军方对卓尔小姐的指控了。我想,父亲如果还活着,他会希望能亲自站上证人席将这些事情说出来的。” 卡琳娜语气柔和道:“谢谢您,亚特伍德先生。” “啊,不、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除了亲人,没怎么跟女性打过交道的年轻守墓人脸涨得通红,在法警的带领下离开法庭。 当走到门口时,这个肤色呈暗棕色的乡下人回头,对着高台上无数看不清楚面容的黑色人影轮廓道:“我听公爵大人说,这里是帝国公民意志大法庭,而不是冷酷的司法庭?” “各位公民代表,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狮心城的纳税公民。 我想,如果是我坐到陪审席上的话,我一定不会判处卓尔小姐有罪的。” 卡琳娜回到了辩护席坐下,将手里的文件阖上。 迎着身旁司法部原先为卓尔指定的辩护人崇拜的目光,公爵唇角勾了起来。 “最后那番话可不是我教他说的。” 除了前面这几桩性质较为恶劣的凶案,后面的一些案件就算不上什么大的指控了。 只有卓尔十四岁的时候在魔法学院吓疯了汤姆森的事情稍微需要留意一下。 但这也不是很难解决,法师的坦诚表现为她赢来了陪审团的信任。 再加上证据的支持,军方对她恶意召唤魔神吓唬伤害同窗的指控根本站不住脚,这只是修道院事件的又一次重现。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法师用自残成功牵绊住了魔神大半脚步,没有酿成更大的伤害。 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能做到这一步,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该去指责她。 蔷薇公爵把辩护交给了副手,自己则留心注意法师的精神状态。 好在卓尔目前除了嘴唇上的血色淡了一些,其他看起来还好。 “问询及举证已经结束,控辩双方可以进行总结陈词了。 为了公平,这次辩方先来。” “法官大人,军方现向法庭提出申请,请取消卡琳娜小姐的辩护资格!”康沃尔身边的副手站了起来插话道。 戴安大法官微怔,“理由?” “法庭强制回避原则。 众所周知,蔷薇大公与亡灵魔导之间有深厚的友谊,朋友关系不会触发法庭的强制回避规则,但恋人可以。 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能表明卡琳娜公爵与卓尔小姐的恋人关系。” 戴安大法官看向辩护席,面容严肃问:“卡琳娜小姐,控方的指控是事实吗?” 公爵连忙站起身解释:“法官大人,我承认自己先前正在追求卓尔,但她从来都没有正面回应过我,我们并不算是正式的恋人……” “您不能钻这个空子,小姐。” 大法官敲了一下法槌,“我宣布,即刻起,解除卡琳娜小姐与卓尔教授的辩护关系,辩方的总结陈词换次席来吧。” 卡琳娜抬眸看了那条阴险歹毒的暗纹蛇一眼,咬咬唇,面无表情道:“那么,法官阁下,我要求在本法庭使用贵族特权来进行豁免。” “从开庭直至现在,我没有仗着身份,向大陪审团申请动用过任何一次特权。” 她微微侧头看向康沃尔,眼中流露锋芒。 “但我想,帝国公爵的头衔总归还是该有点用处的不是么?” 法庭助理将陪审团投票的统计结果报到戴安女士耳边,大法官双手交握,点头道:“公爵阁下,您的豁免申请通过了,下不为例,请继续您的辩护职责吧。” “谢谢您,法官大人。” 蔷薇公爵瞥了控方一眼,站起身,走到法官席位前,环视了一圈高台上的人形轮廓黑影。 “其实与康沃尔少校一样,我一直也有一个小小的疑问,那就是魔神阿加雷斯为什么要找上卓尔。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其他人? 魔神的条件如果摆到我们面前,扪心自问,有多少人经受得住诱惑?又有多少人会在力量中迷失自我?” 阿加雷斯如果只是想在人间收割灵魂,祂有无数种更简单的方式,完全没有必要耗在卓尔身上。 “这不由让我产生了思考与怀疑,卓尔有什么特殊之处?在她之前,还有没有像她这样的人存在,如果有的话,那些人的结果如何?” 卡琳娜回头看向卓尔,对她轻轻笑了笑。 “为此,我特意翻阅了《魔法简史》,查看了史书中有记载的所有亡灵魔法师的生平…… 感谢卓尔的坦诚,有她给出的信息佐证,我从里面发现了一个规律。 但我不是魔法师,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接近于真相,于是我抱着自己整理的线索,去找了一位狮心帝国魔法世界最德高望重的长者。” “法官大人,尊敬的大陪审团公民代表们,辩方想请出最后一位证人——前魔法公会会长、帝国传奇大魔导师麦格莉·巴宾顿。” 该死,她是怎么请到这个老法师的! 不是说麦格莉大魔导现在除了魔法学院的管理工作,已经不过问其他事情了吗? 康沃尔心猛地一跳,连忙起身反对,蔷薇公爵不紧不慢道:“法官大人,为了公平,辩方会将总结陈词的时间交给麦格莉校长,并不会比控方多一个额外影响陪审团的环节。” “麦格莉校长已经好多年不在狮心城公开露面了,这次联合大法庭的陪审团邀约她递交了文函缺席,原来是避嫌在准备证词。” “不,法官大人,麦格莉校长是先延续以往的风格拒绝了陪审团邀约以后,我才寻到了规律找上她的。 本来我还怕麦格莉校长也拒绝我,好在这位长者两天前细细看过了我整理的资料,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戴安大法官点头道:“既然你愿意将总结陈词的机会换取这一位证人上场,我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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