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从他的父亲那里学到了帝王的权术与手段,但又比那位多疑专权的皇帝心胸更宽广温和。 王子或许不如自己的父亲那般勇武英明、果敢决断,能力也略显中庸,但他却有另一种朝阳蓬勃、引人向往追随的独特魅力。 “弗雷德不常出席这种活动,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他的表现。” 蔷薇公爵笑道:“您不必担心,弗雷德里克王子虽然不常在人前露面,但真正需要他的时刻,我们的皇储表现得出乎意料,不比任何一位皇室成员差。” 温斯顿亲王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大厅前方的高台之上,“你是来探望卓尔教授的吗?” 弗雷德不是不爱在人前露面,而是他的父亲不愿意给他机会。 卡琳娜走到温斯顿亲王身边站定。 这位年近半百,只比自己兄长小不到十岁的老人这几个月来衰老得厉害。 他那一头浓密的栗色头发,发根几乎都似打了霜一样泛白,再加上眼睛下方的青乌,失眠缺觉带来的暗沉肤色,还有脸上一道道皱纹及鼻翼两侧的深沟,无一不显示出这位老人这段时间的憔悴与煎熬。 他现在看上去,可比他哥哥要老多了。 “我如果说今天主要是来听弗雷德里克王子的演讲,顺带才是看卓尔,您估计也不相信吧?” 蔷薇公爵笑着说完,偏首看向身边,目光略有些担忧道:“我记得新年以前看到您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您的身体还好吗?” 温斯顿亲王去年得过一场风寒,缠绵病榻近一个多月,人也消瘦了一大圈。 因为那段时间亲王久不在人前露面,公爵还和大王子猜测,皇帝会不会丧心病狂将巫术的后遗症转移到了自己亲弟弟身上。 但现在作为施术者的死灵巫师弗洛里安死了,皇帝看起来没有受到一丝影响,皇室直属血亲们也没有受到伤害,他们就只能选择相信皇帝或许是用一些激进的医学手段治愈了病情,暂时并没有沾染禁忌。 可警戒解除,温斯顿亲王的状态反而急转直下。 他的病明明已经好了,精神状态却肉眼可见的糟糕起来。 新年后,温斯顿亲王病愈在人前刚露面的时候,虽然身体消瘦,还需要王妃帮忙搀扶借力才能站稳,但他那时笑容爽朗,眼神明亮,状态可比现在精神多了。 “您需要找个医生来看看吗?” 温斯顿亲王摇头,“谢谢关心,我身体还好。” 只不过心里积压着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亲王回头看了看身后,节庆厅的侧门从刚才开始就动静不断,厅外一直有衣着打扮或光鲜或干练的人不停涌入。 台前坐着的学生们不知何时都站了起来,新进节庆厅的人们也被气氛所感染,小声交谈着穿过人群想走到前排去聆听皇储的演讲。 弗雷德里克王子无疑是一位优秀的演讲家,人们被他调动起了情绪,台下早已不止有学院安排的学生,许多得知消息的基层官员或贵族们也来了不少。 温斯顿亲王将目光重新投向台上那位受人爱戴的皇储,弗雷德里克穿着复古的托加长袍,看上去好像跟史书图册里那位狮心皇室的先祖大帝一样。 这段时日他惶惶不可终日,内心挣扎煎熬,可此时却好似突然被注入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助长了一股大无畏的勇气。 卓尔教授说得对。 在帝国的某个阶段,跟强硬铁血的手段相比,人们或许更期待一位坚定温和的领路人。 战争皇帝亚瑟四世险些将帝国拖入泥潭,葬送了狮心皇室。 而现在帝国又到了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同样也需要一位低调温和的储君,将摇摇欲坠的皇室拉回正轨,重新带领狮心帝国走向新的纪元。 温斯顿亲王看着台上那位神采飞扬的王子结束了演讲,微笑下台跟前排的听众们握手交谈,他一言不发,突然转身离开。 卡琳娜目光刚穿越拥挤的人潮,和台前的法师交换了一个独属于情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勾人眼神,此时忙回头望向温斯顿亲王,“殿下,您这就离开了吗?王子在跟您打招呼呢!” 温斯顿亲王回头,他的侄子站在不远处,被身旁幕僚指着看见了他,正朝他微笑招手。 亲王面容柔和下来,也笑着对皇储微微点头示意。 他眼中那双遗传自狮心皇室克罗威尔家族独特的灰绿色瞳仁此时倒映着厅内灿烂明亮的灯光,亲王眼里似乎燃着烈火。 “请替我向弗雷德道别。 他是储君,应当去尽一个皇储应尽的义务,而不该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而我是帝国亲王——狮心皇室及帝国公民的守护者,也该有自己的职责要去完成。 曼森公爵,你是保皇党,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权力都是皇室代表帝国公民赋予你的。 请告诉我,您将永远忠于帝国,忠于皇室对吗?” 卡琳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飞速思索着,面上表情严肃起来,笃定道:“当然,殿下,我在国会山前立下过誓言,将永远忠于帝国。” “很好。” 温斯顿亲王点点头,推开了大厅角落的侧门,“从今天起,不要再过问我的行踪了。如果您当我是朋友的话,以后请帮忙多照顾我的家人。” 他走出门外再没有回头,“再见,卡琳娜小姐。” 自温斯顿亲王抛下没头没尾的那几句话以后,蔷薇公爵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四月初,还是蒙罗卡洛宫的那间华美的壁毯厅里,奥古斯都三世在身后壁毯画上先祖大帝的注视下看着自己的亲弟弟,笑着问道:“温斯顿,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你还想知道什么?” “陛下,您说过只需要一年的。 三天一次,只要喂饱那个邪灵一年的时间,祂就能替您驱逐掉所有的病痛。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您为什么要法鲁斯公爵带五百名蛮人俘虏回来?” 温斯顿身后空无一人。 他这次进宫不仅没有带俘虏,也没有掩人耳目送进来死囚。 “以俘虏血祭已经是一件丧尽天良、足以让所有参与者通通下地狱的事情了。 现在蛮人俘虏大多水土不服病死,您让以死囚相代,无论这些犯人是否该死,他们也曾是帝国公民,是狮心皇室宣誓要保护的子民。 我是皇室亲王、克罗威尔家族的守护者,做不到亲手送他们去死。” “他们本来也是要死的。” “是的陛下,但他们应该正大光明死在绞刑架下,而不是丧生于邪灵之口! 若是非要狡辩的话,所有人终有一天也都是要死的不是吗?” 皇帝的语气不变,含着笑意继续问:“温斯顿,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亲王诚恳哀求道:“哥哥,奥兹,收手吧!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做了交换,但弗洛里安已经死了。 没有死灵巫师帮忙,我们连跟这位异空间邪灵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弗雷德是一名优秀的皇储,帝国能在他手里好好延续下去的……” “你是在劝我退位,还是让我收手去死?” 明明是从小相伴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但温斯顿亲王从皇帝温蔼的面容里再也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情绪波动。 他背脊冒出一溜的冷汗,手心冰凉,却还是坚定道:“如果人类医学对您的病情已经没有帮助,那么陛下,我想我们应该接受现实……” “若我不接受呢?” “那我会去国会山奏请弹劾君主! 陛下,您是皇室的骄傲,您的功勋足以光耀史册,我不想亲手在上面蒙上一层灰土。” 奥古斯都三世站了起来,他从宝座上走下,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目光怅然。 “我们没必要闹到这一步,温斯顿。 这样吧,你先回去,再给我一点时间思考…… 我是你哥哥,你应当知道,你这么做是在逼我去死。” 亲王有些愧疚,他垂下头告退,浓密的发顶已见花白。 “我知道,对不起,哥哥。 可是奥兹,我们不能再错下去。 没有弗洛里安,你的屈服就是将整个皇室与帝国推入邪灵的奴役掌控之下,我无法坐视这件事情发生。” “那如果没有什么邪灵奴役,而是只有我呢?” “什么?” 温斯顿亲王正要抬头,他脚下的影子突然扭曲起来张开大口,一口便将他的头颅咬了下来。 亲王的影子里伸出无数根扭曲的触手,盘舞趋向皇帝的方向,而奥古斯都三世的身上也浮显出黑雾与触手接洽融合。 温斯顿亲王的无头尸体径直摔到地上,脖颈断口处的鲜血喷涌到红色地毯上,溅起放射状如水渍般的湿痕。 皇帝的气色一下子好了许多,他转身坐回椅子上,摇铃。 宫廷侍者进来,看见地上的无头尸体顿时打了个寒颤,躬身低头。 “抱歉温斯顿,我用的可不是劣质的巫术。 亡灵魔法才是最完美最接近于神明的力量,可惜了卓尔的天赋……” “叫厨房上餐吧,我饿了。”
第104章 四月, 气候早已回暖。 雨季刚刚过去,人们才迎来和煦的夏日,一个噩耗就砸了下来。 帝国皇家禁卫骑士团团长、狮心城守护者、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温斯顿亲王离世了。 亲王妃悲痛欲绝, 在丈夫的灵柩前险些哭晕过去,亲王的几个孩子都陪在母亲身边照顾她。 玛格丽特王太后听到这个噩耗后也当场倒下, 只强撑着在次子的葬礼上匆匆露了一面,便被皇帝劝了回去休息。 温斯顿亲王从出生起就笼罩在父母和兄长的阴影之下, 他的贡献和功绩与哥哥相比并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如果说小的时候, 奥古斯都王子是众望所归、令人瞩目的合格皇储,那温斯顿就是皇储身后那个跌跌撞撞、崇拜哥哥的小跟屁虫。 而等皇储继位登基,成为奥古斯都三世以后,温斯顿亲王又是那个被兄长亲封的国都守护者,皇帝身边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 在温斯顿亲王的葬礼上, 时任帝国七位最高荣誉大法官中的首席——戴安女士亲自为亲王致悼词。 有些人或许生前不那么耀眼, 但他离去的时候,不会有人再抢走他的光环, 葬礼上的盖棺定论会给他一个最温柔尊敬的道别。 “人活得久了,什么样的人就都见过了。 尤其是在检法院工作, 法庭让我见识了形形色色或丑恶或善良的人间事, 我在脑海里随便搜罗就能找出无数荒诞滑稽的案例来,但温斯顿亲王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 我们都知道他, 认识他,却又不那么了解他。 他就像个普通人一样默默无闻做着自己职责内的工作, 脸上总洋溢着微笑。可如果回想的话,我们会发现帝国其实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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