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春长莺飞,日光正盛,他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草地上,头顶忽然探出一张娇俏面容,笑嘻嘻地看着他:“师兄怎么在这里偷懒?” 他一惊,猛地坐起身来。 对方躲避不及,两人的额头磕碰在一处,耳边传来女子的痛呼声。 他慌乱地抬眼去看,对方一屁股摔在草地上,右手捂着额头,少女俏丽的五官痛得紧紧皱在一起,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好痛……” “对……对不起……” 少女抹去眼角的泪,委屈地瘪了瘪唇,小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说话间,小心翼翼地望了邢彦一眼,脸颊悄悄红了。 他不知怎的,脸也跟着热起来。 …… 火还在烧。 将邢彦褪尽血色的脸映照的发红,那面容安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扬,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时素欢鼻间酸涩,胸口被巨大的悲哀淹没,却没有时间伤感。她咬着唇伸手抽去了邢彦的腰带,将宋羽然紧紧系在背后,往右边继续摸去。 “轰——” 头顶传来巨响,时素欢飞快地侧身跳开去,砸下来的房梁堪堪擦过背后,火舌舔到身上,有灼热的刺痛感。她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点都不敢耽搁,继续往前走。 烟雾越来越大,视线更加浑浊,几步开外便已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若非方才邢彦指了路,怕是更加难寻。 “拒霜——拒霜——咳咳——拒霜——” 因为烟雾的涌入,开口没几声便被呛得咳嗽起来。喉咙又干又涩,像是塞入了一块木炭般,难受得紧。 “咳咳……”压抑的咳嗽声响起时,时素欢浑身一震,猛地将身前遮挡的焦木扫开,顿时灰烬四起,露出熟悉的白色身影。 她神色一喜,然而当看清眼前场景时,又是一怔。 视线里,除了拒霜外,身旁还有穿了青凌堡护卫服饰的叶如笙,一头黑发简单地扎在脑后,面容沉静,胸口血渍斑斑,脚边是碎裂的佩剑,断成了好几截。 而一旁的拒霜也并没有多好。她的左手软软地垂着,尚在往下淌着血,右手勉强拄着星秋剑支撑,一张脸在火光里惨白如纸。 她看到时素欢的身影,到底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这般不听话。” 那话语幽幽,听起来有几分嗔怪。 两人似乎都脱了力,一副两败俱伤的模样,一左一右跌坐在地,抬头望着她。 叶如笙的唇上也染了血,她平和地望着时素欢,又望了一眼她背后昏迷不醒的宋羽然,随即垂下眸去,淡淡道:“你带她走罢。” 时素欢咬得牙齿发酸:“都先出去再说。” 又是一声叹息,拒霜的声音很轻,夹在这一片嘈乱里,几乎听不清:“这世上,哪来的这么多两全其美……” 时素欢却听到了。 她的身体僵了僵,随即便听叶如笙低声道:“只有我死了,玄剑派才算真正从江湖上消失。” 时素欢转头望向叶如笙,瞳孔剧烈收缩,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师姐……算了,好不好……” “轰——”屋顶忽的又塌了一块。 地上的拒霜和叶如笙都没有动。 瓦砾纷纷落在两人中间,有一块正巧砸在拒霜额头,顿时砸出了血。她的眉毛却连皱也不曾皱一下。 “拒霜!”时素欢呼吸一紧,顾不得其他,抬手就去拉人,“来不及了!快跟我走!” 当右手拉起拒霜,左手正准备去拉叶如笙时,余光里银辉一闪,叶如笙指尖不知何时夹了块配剑碎片,借了时素欢的拉近,抬手就将碎剑抵在了拒霜脖颈间。 “师姐!”时素欢骇然变色。 这一幕如何熟悉。 那日,她自己便是这般,杀了叶如笙的爹,玄剑派的掌门,叶震。 叶如笙偏头望了一眼时素欢,眼底是她读不懂的神色:“你既不愿舍弃我,那便舍弃她罢。”顿了顿,她的声音软下去,“可好?”
第126章 “师姐,师姐——” “作甚?” 叶如笙停下脚步,望向眼前跑得满头大汗的女娃。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亮晶晶的,映衬着炎夏毒辣的日头,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将一身薄衫浸得湿透。 “这招我怎么也学不会,想问师父,他人又找不到了。”时素欢紧紧握着手上的剑,神色有些茫然。 叶如笙叹了口气,似是对这位师叔的来去无常早已习惯:“师弟们都去喝解暑汤了,你没去吗?”她抬头瞥了一眼正当空的烈日,刺得眼睛微微眯起来,“晚点就没了。” “不打紧,让师兄们喝罢。”时素欢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来,“我怕停了等会就找不到感觉了。” 叶如笙抿了抿唇,没有再催,直问道:“哪里不懂?” 时素欢见叶如笙应了,连忙提剑比划了下:“这转势我总怎么练也不顺。”她扎着马步,将那转剑的地方来回使了几下,眉头微微蹙起来。 “手肘下沉,腿再往后倾一些。”叶如笙轻轻拍了拍时素欢的手肘,随即拔出自己腰间佩剑起了势,流畅地舞了一套。 待收了剑,热意微微上涌,她垂眸望着只到肩膀的时素欢:“看懂了吗?” 时素欢静立半晌,似有所悟,并未回答叶如笙的话,又握着剑,脑海里回忆着方才师姐的动作,来回使了会,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滞涩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兴奋地收了剑,转头望去:“师姐,懂……师姐?” 身后已经没有叶如笙的身影。 时素欢愣了愣,抬手去擦额间的汗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站了会,她收拢心情,继续习剑。 脚步声响起时,她已经将方才那滞涩处使得越来越顺畅,待一套使完,她才收了剑好奇地望过去,当看到叶如笙的面容时,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师姐!” “嗯。”叶如笙望着奔过来的时素欢,将手里的碗递过去,平静道,“练得很好了,休息一下罢。” 鼻间传来食物的香气。她定睛一看,那碗里盛着的,赫然是解暑汤。 “谢谢师姐!”时素欢笑得接过来,将清凉的解暑汤一饮而尽,身上蒸腾的热气像是一瞬间散了干净,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为什么这么努力?”叶如笙忽然问。 时素欢舒服地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擦去唇角的水渍,咧嘴一笑:“因为师父说了,只有我足够努力变得更厉害,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那稚嫩的话语,落在耳中却并不让人觉得发笑。 叶如笙将空碗接过来,轻声道:“那你想保护谁呢?” …… “你既不愿舍弃我,那便舍弃她罢。可好?” 那话语是前所未有的柔软,却如同是一盆凉水,将她从头淋到脚,寒意自骨缝里刮过来,又刺又痛。 时素欢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黑白分明的瞳孔倒映出叶如笙熟悉的眉眼。 “什么……意思?” “杀了她,然后同我一起走。”叶如笙低语道,“找个没有人的村落,隐姓埋名,和羽然一起,我们三个人生活……” 话音未落,已经被冷冷打了断:“她有家人。” 脖子像是僵硬了住,她缓缓转头,下意识去看拒霜。 她的唇角却抿得极紧,整张脸都紧紧绷着,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这似乎是难得的一次,那眼中涌上波澜,如水般晃荡开来,眉梢眼角都透出不悦神色。便是这么看着,时素欢心底不禁生出一丝愧疚与狼狈,竟仿佛被捉奸在床一般。 而此时,她洁白修长的脖颈处,抵了一枚碎剑,剑刃锋利,轻轻割开了肌肤,沁出一条血痕,正在缓缓往下淌。额头的伤口也破了,看起来痛得很,那血自鬓角流下来,没入衣领里去。 拒霜却连擦也不曾擦,柳眉蹙起来:“二十年前,你们夺走了她原本该有的生活,二十年后,还想再让她再变成孤儿吗?” 说着,她转头望向时素欢,目光里沉淀了太多的东西,只轻声道:“我可以死,我这条命,本也是你给的,但我不希望你后悔。” “求求你们,先出去……” 时素欢几乎要哭出来。 然而她身子一动,那碎剑便更深地没入拒霜的肌肤里去。 “我也可以死。”叶如笙忽的笑起来,偏头望向时素欢,话语笃定,“只是她与我不可共存,至少死一个。” 时素欢只觉得纷乱的思绪里挤了太多的东西,生生要将她整个人撕裂。耳边的喧嚣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被这漫天火光隔绝成两个世界。 是了。 这世上,哪来的这么多两全其美…… 她竟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凡人,救不了天下苍生,甚至救不了所有自己关心的人。 唇齿之间浸满苦涩,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炎夏,灼热感将她包围,她无措地提着剑,脑海里只余下反反复复的一个问题。 她,到底是想保护谁呢? “师姐……”时素欢终于开了口,声音因为吸入太多的烟尘,已经哑到听不真切,“我不想她死。” 叶如笙的眼角微微颤了颤,手指却极稳,并不挪开分毫:“我好意提醒过你的,不要掺和。”顿了顿,“你既不听劝,也由不得我了。今日杀不了她,往后便再也没有机会。” 话落,却听一声极轻的笑声响起。 “你以为,今日便有机会么?” 闻言,叶如笙脸色微微一变,指尖用力,那碎剑便往下划去。 与此同时,一根碰巧掉落在脚边的木块被拒霜的脚尖挑飞,撞到不堪一击的房梁,头顶“哗啦”一声,烧焦的房梁便往下倾塌而来。 一道血色泼至半空,紧接着便被火焰吞噬。 时素欢只觉得脸上一热。 血溅过来,将她的视线模糊了住,视线里一片赤红。 然而已经来不及擦了。 她左手拉着叶如笙,右手揽着拒霜,背上还系着一个宋羽然,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因为太吃力,身上的筋骨传来“咔嚓”的轻响,趁了这一档口,整个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如离弓的弦一般,往旁边撞去。 火滚了一声,烧得身上发痛,时素欢脑袋里有片刻的空白。 意识模糊间,有冷水泼过来,身上又是一冷,随即眼前一黑,彻底痛得昏了过去。 …… 通知:我明天开始要准备搬家啦!要忙到周末,电脑键盘都要收起来打包,所以会暂停周六这天更新,周一恢复正常。 最近天气降温,大家记得注意保暖,也别怕麻烦,冬天一定要带好口罩做好防护消毒工作。
第127章 好痛……好痛啊…… 指甲因为太用力翻卷起来,露出血肉模糊的指端,手边不知握着谁的手,柔软又冰凉。 时素欢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看,隔着薄薄的眼皮,是一片赤色,像火,又像血。 终于,那抹赤色泄入眼底,陡然睁开的一瞬间,指尖窜起火苗,灼痛感席卷而来。眼前的人瞬间被火光吞没,快得来不及看清面容。 那火一路从相执的手朝她身上蔓延开来。 她应该松手,一颗心却忐忑起来,反而更紧地拉了住,仿佛一松开,对方便再也不可寻。那火光里依稀是个女子,正定定望着她,眼底情意缱绻又温柔。 火顺着手臂烧过来,能闻到皮肉烧焦的难闻气味。 时素欢的唇动了动,喉咙里像是被烟雾熏堵了,只余下嘶嘶的摩挲声。泪水从从眼角滚落,顷刻便化作了水汽。她望着对方消失在火光里,几乎是用尽全力,从胸膛发出震颤,吼出了声。 “不要——” 时素欢猛地睁开了眼。 模糊的视线晃荡着,耳边传来玉华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她吃力地偏过头去,骨骼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刀具。视线里,映出玉华迎上来的面容,在一片灼眼的日光里刺得她眼角沁出泪来。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她想要挣扎起身,痛楚如潮水般卷席了她,唇边下意识发出一生痛呼。玉华见状,连忙上前按住了她:“别动!伤口刚换好药。” 时素欢的喉咙滚了滚,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玉华抿了抿唇,眼底神色痛惜:“你吸入了太多烟,大夫说有一阵子不能说话。”顿了顿,语气放柔道,“养阵子便好了。” 她剧烈的喘息着,汗水很快从额间淌下来,被玉华擦了去。 她们呢? 时素欢无声地问道。 玉华像是了然般,眼底神色一暗,不忍心地偏开头去:“你……都这样了,怎的还牵挂着别人。” 时素欢反手攥紧了玉华的衣袖,执着地重复着。 她们呢? 玉华眉头紧紧蹙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话,眼看时素欢又要起身,才低声道:“你问哪个?” 时素欢怔了怔。 玉华叹了口气:“那个叫宋羽然的倒是先醒了,没受多少伤,醒了后发了疯似得去扒灰找人,抱着一具烧焦的尸体不撒手,不吃不喝的,疯了一般听不进去话,也随她去了,只是将那里拦了起来。至于叶如笙,比你早一日醒了,正关在别院里,尚未处置。”他的话语顿了顿,在时素欢焦急的目光里,话语低下去,“东方还昏迷着。” 时素欢的瞳孔震了震,半晌,才张了张口。 我想见她。 玉华即便听不到声音,却也大概猜到了意思,咬着牙并未立刻应。 时素欢心底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现在需要养伤,等她醒了再去罢。”玉华脸色又些难看,“你也不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我带着相延锋及时赶到控制住了局面,你就算把人救出来也被外面的护卫杀了你知道吗?”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那晚的画面,即便是此刻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当时找到相延锋时,他正绑在椅子上,同时在的,还有相延濯。 外面是漫天火光,喧闹声一片,院子里却静得骇人,几个护卫沉默地守在门口,对那火光熟视无睹。正是如此,玉华才得以在短时间察觉到了不对。 玉家素来低调,不太插手江湖纷争,却也是自小受高人教导,虽不比拒霜那般剑术超群,却独有其长。他借着这夜色,轻灵地翻进去。 相延锋也中了毒。 幸好相延濯自幼体弱,并不同他哥哥那般难对付,玉华也没有硬碰硬的打算,截了人便走。 相延濯的亲信,多被安排到了拒霜院落替换了原本的护卫,也是没料到突然被横插一脚,让相延锋得了喘息。 相延锋早知拒霜危难,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了局势。 两人赶到时,那屋子已经快烧没了。 周围的火势已经被其余青凌堡手下控制了住,只是群龙无首,并不知出了内鬼,待相延锋赶到,又是一场厮杀。 黑夜里躺了满院的尸首,血浸透土壤,浓烈的血腥气在火光里窜起来,令人作呕。 当一团火冲闯出来的瞬间,玉华先反应过来,一颗心都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动作极快地将准备好的冷水扑了过去。 …… 时素欢却摇了摇头。 玉华头痛得扶额,像是早料到对方的倔强一般,自暴自弃道:“算了,随你。” 一刻钟后。 时素欢坐着轮椅,被推到了一处院落前。 一觉醒来,仿佛一下子从春末到了夏初,日光灼眼,刺得久阖的眼睛生涩,只能微微眯着。她素来怕热,玉华不放心,偏让她套了件外衫。换衣时,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到自己两手臂都被火烧到了,正裹着层层纱布,几乎动弹不得。右手小腿也是如此。 然而时素欢不过匆匆一瞥,浑不在意,一心记挂着那个人,迫不及待地出了门去。 这院子离之前的芙蓉庭距离颇远,之前的大火远远未波及至此,只是整个青凌堡上空都像是笼着一层雾蒙蒙的灰烬般。 身前是一扇门。 时素欢眼底闪过一丝踟蹰。 她如何不怕? 那场火,像是把什么东西一起烧掉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如镜般愈发明朗起来。 玉华垂眸瞥了一眼时素欢,见她神色坚定,伸手帮忙推开了门。 日光倾泄而下,将室内一个沉默的背影照亮。 相延锋没有回头,依旧站在床边,垂眸望着塌上女子。 玉华推着轮椅,将时素欢推进了门,口中道:“东方还没醒吗?” 对方轻而缓地摇了摇头。 随着轮椅的靠近,时素欢只觉胸膛震动,一颗心鼓噪得耳膜微微发痛,紧张地揪在一起。 当看到拒霜时,她的口中不可控地发出一声沙哑的呵声,痛苦地磨砺着喉咙,身子一晃,已经从轮椅上奋力一跃,扑到了床榻前。 她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却仿佛察觉不到痛楚一般,一双眼睛惶惶睁着,干涩得厉害。 玉华不忍地偏开头去。 那张沉睡的白皙面容上,一道鲜红刀痕一路从颈边滑至耳根,极长地延展过去,那张绝色面容被生生割裂,宛如美玉上的刺目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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