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清萝委屈的眼神,想问什么却克制着的表情,煎熬,折磨,好像达到了自己的极限,再也绷不住。 “没错。” “是为了怀念。” 闻若弦声音很低,整个人像只漏完气的口袋,塌瘪了下来:“因为我爱过她。” 宋清萝愣住。 “我和然然是六年前认识的……” 也是那年夏天,在柏林街头救下一个陌生女孩之后,不到一个月,闻若弦遇见了程苏然。 那会儿程苏然才考进外交部翻译司,被公派至巴黎高等翻译学院进修,安顿下来不久,在周边国家走走看看,柏林是她旅游计划的第一站。 当时闻若弦在柏林工作。 两人住同一栋公寓,互为邻居。某天闻若弦下班回家发现灶坏了,不得已敲了隔壁门,向程苏然借用厨房,聊了几句,就得知彼此不仅是同行,还是大学校友—— 闻若弦比程苏然大三届。 相识是 “他乡遇故知”。 出于感激,也纪念缘分,闻若弦给程苏然当向导,带她逛遍大大小小的景点,于是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短短一年时间,她们数次相约同游,看过许多风景,尝过许多美食,也拥有了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闻若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喜欢上程苏然的,当她意识到的时候,爱意已深入心底,无法自拔。 后来程苏然期满毕业,拿到了学位,回国工作。彼此之间相隔七小时,见不到她,思念疯长,耐不住情愫汹涌,闻若弦毅然决定辞去现在的工作,回国发展。 她放弃了高薪的职位,放弃了宽松的环境,放弃了优渥的福利……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在首都,她得以经常与程苏然见面,节假日宁愿不回家,也要陪着对方,形影不离。后来,程苏然决定辞职,去江城开创自己的事业,她毅然支持并跟随,也愿意事事配合,这才有了今天的公司。 这些年,闻若弦始终不敢表白,不曾逾越半分友情界线 ,将自己困在严苛的规矩条框里打转。 种种顾虑,习于谨慎。 “我以为她是直女,说出来会影响我们之间的现状,也许她会害怕,也许以后在公司见面会尴尬……但去年春节的时候,窗户纸还是不小心被捅破……” 闻若弦轻飘飘说出全部。 卸下了包袱,困于沉重污浊的灵魂也变得轻盈。 “然然搬走后,大半年了,我的生活从混沌到平淡,接受现实,放下了,看开了,我以为自己一辈子就会这样过下去,除非再次遇见喜欢的人。” 她看向宋清萝。 心轰然悸动,迸溅出一股热血。 宋清萝表情呆滞,好像灵魂飞去了别处,仅有躯壳在这里,原本明亮的眸子如死灰。 “清萝,你的出现带给了我愉悦,从认识到现在,和你相处的时候特别开心,我承认,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关注你,在意你,因为你而牵动情绪……我不确定这到底是喜欢 ,还是空窗期的新鲜感,我很迷茫,很混乱,在这种状态下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草率的 ,不负责任的,所以我迟迟不敢给你回应,不敢表态 ,不是你有问题,是我。” “你的感情那么纯净,那么真诚热烈,而我的,掺着很多杂质,不过如此。” “我总在想,如果对你真的是喜欢,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喜欢,太快了,以前爱过然然又算什么,几年的感情,几个月就能消弭吗?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别人吗?好像无缝切换,对你也不公平,我接受不了自己是这种人。” 闻若弦将藏在心窝子的话都掏了出来。 毫无保留。 如同钝刀子割肉,每一刀,割得冷静又缓慢,皮开肉绽的滋味清晰深刻。 她时常这么做。 与自己博弈是痛并快乐着。 “原来程总是你的白月光啊……”宋清萝笑了,眼睛里弥漫着水雾。 “好深情,好长久。” “我刚好填补了你的空窗期,成了你寂寞时的消遣,可也很不凑巧,让你迷茫了,混乱了,一直缠着你是我不对,我应该再识趣一点。” 闻若弦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你不就是觉得,喜欢上我是对不起程苏然,不就是觉得,这么快‘移情别恋’是背叛你对程苏然的感情,你接受不了,你也不愿意,所以才会这么烦恼,纠结,答案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吗?喜欢我,是一件让你有很大负担的事,是一件让你浑身难受的事。” 她语速极快,却平静。 “清萝……”闻若弦用力摇头,还想说什么。 宋清萝一点不给她机会:“假如我今天没看见这些,你打算纠结到什么时候呢?就一直这样下去,一直吊着我,是不是?谁知道你哪天才能不迷茫不混乱?反正,你的心你的感受最重要,至于我,无所谓的。” “因为你无法接受自己是某种人,就可以一直纠结一直迷茫一直保持现状,直到你心安理得。闻若弦,你好自私啊,你只想着你自己,你的规矩你的平衡大于一切。” 她脸上没有表情。 肢体也仿佛被冻住,毫无知觉。 闻若弦哑口无言,自己不是这么想的,也不会这么做,可是听完竟然觉得不无道理。 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的潜意识,她的阴暗面,她的人性……真的是这样吗? 一时之间更混乱了。 寂静,如一潭死水,空气都透着灰尘的味道。 一阵手机铃声响。 宋清萝像只惊悸的鸟:“楚楚……噢,拿到了,刚才找了一会儿,我现在下去。” 她差点忘记上来是做什么的。 挂掉电话,越过闻若弦走向北面卧室——暂时属于她们两个的房间。再看着,只觉得讽刺。 换下来的棕色小包挂在衣帽架上,她翻出一张黑色卡片塞进包里,匆匆离开。 “清萝——”闻若弦慌忙拉住她。 宋清萝甩开手,头也不回:“有事,先走了。” ——嘭 大门关得很重。 …… 走出楼门,外面是三十六度高温天,灼烫的阳光照在宋清萝脸上,身上,融化了冷意,知觉渐渐从寒冰中复苏。 她像幽灵一样飘出去。 施楚宁的车停在马路边,人正倚着门等她,走近才发觉她脸色惨白,脚步虚浮,模样比熬了几个大夜还要憔悴。 “清萝?” “这是怎么了?” 宋清萝红着眼睛,似乎在隐忍什么,牙齿深深把嘴唇咬出了印子。 施楚宁急得不行:“怎么回事啊?你就上去拿张卡,怎么一脸受人欺负的样子……卡被冻结了?刷爆了?被偷了?”想了想,能让宋清萝短时间内露出这种表情的,一定是突发大事件,会连累身家性命的那种。 “难道是阿姨……” “她心里有白月光。”宋清萝喃喃道。 “谁?” 施楚宁问完,立刻就明白了。 还能有谁? 当然是闻若弦。 “姓闻的,有白月光?” “嗯……” “我刚才上去,看到她在打扫卫生,那两个从来不让我进去的房间,是她为了怀念白月光留的……”宋清萝哽咽着说出来,闻若弦告诉她的全部。 她必须说。 不说会憋死。 把坏情绪都吐出去,才能想后面的事情。 施楚宁听得捏紧了拳头:“我靠,这个渣女!” 渣到她姐妹头上来了? “呵,白月光,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一直吊着你不给回应,就是有猫腻啊,故意的,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说完啐了一口,抱住宋清萝。 “不哭了,宝贝,现在发现这个渣女的真面目还不晚,我们及时止损,真心就当喂了狗。” 宋清萝趴在她怀里发抖。 太阳烤得浑身滚烫,冰封的,冻得僵硬的情绪融化,流淌,如岩浆般喷涌而出。痛苦像醉酒的后劲,越来越大。 她憋着眼泪,低声说:“楚楚,你先去参加活动吧,我想回家待一会儿。” 不想在大马路上崩溃。 “不去,”施楚宁摇头,“我陪你。” “我只是想回家安静一会儿,没事的,而且这次活动你都等好久了,错过又要等一个季度,快去吧。” “一季度一次,又不是一辈子一次,什么事情能比得上你重要?” “……” “上车,我们回家。” 宋清萝不再争辩,乖乖上了车。 回格林尚府,施楚宁的车不能进去,只能停在对面公共地库,她陪她步行到门口,坐着物业的观光车直达楼栋。宋清萝像老太太似的任由她搀扶,手抖了一路。 如果不是她精神状态看起来尚可,施楚宁就要考虑转道送她去医院了。 至于吗? 为个渣女。 不过,清萝和她不一样。 她对待感情是可有可无的,更注重即时体验,这个不行就换一个,而清萝,对感情充满幻想和希冀,更爱专一,许多年就吊在闻若弦这一棵树上。 长情的人最容易受伤。 她便是劝,也不知怎么劝,想安慰,也无从开口,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陪伴。 . 到家,宋清萝默不作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穿过珠帘踏进衣帽间,打开柜子,捧出珍藏在最深处的密码箱,就像这些年来她无数次怀念一样,颤巍巍地输入密码,拿出里面的东西—— 旧得微微发黄的米白色丝巾。 沾在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呈现出斑驳锈色,像一朵枯萎凋零的红玫瑰。 边角还绣着那个人的姓氏首字母。 是她先遇见闻若弦的,也是她先喜欢上闻若弦的,可最后陪伴她这些年,扎根在她心底的,却是另一个人。 此前令她遗憾不甘的“相遇太晚”显得可笑极了。 先遇见又怎样,先喜欢又怎样…… 视线中的血迹模糊成一团,宋清萝睫毛颤了颤,就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 [我爱过她。] [我爱过她。] [我爱过她。] 都是有迹可循的。 因为爱程苏然,所以甘愿为她放弃在海外辛苦打拼来的全部,回国重新开始。因为爱程苏然,所以甘愿冒着风险与她创业,做自己并不那么适应的事——不喜欢商场交际却要维持人情往来,不喜欢饭局酒桌却要应付客户。 一个爱看书,爱安静,爱做自由职业的,骨子里甚至有些清高的人,为了白月光,甘愿搅入声色光影中,博弈名利场内,变得八面玲珑。 与这些相比,什么星座什么车牌号什么情侣款摆件,统统都是“小把戏”。 她悲哀地发现,仅仅是“小把戏”就能让自己发疯,发狂,嫉妒得要死要活,彻夜难眠。而得知了这些真正的大事以后,心更是绝望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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