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笑了笑,却说的是:“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短暂静默后,那个冷峭寒凉的声音响起。 “你可以开始修习烈幽心法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如白驹过隙。 每日天光乍破时,茅草屋的炊烟就已经升了起来,只不过青石上的身影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岑朝夕将烈幽心法的口诀传授给了林箊后,便开始从旁协助为她压阵,以免她修炼过程中发生些什么意外。 所幸如此修习了月余都未曾生出什么异变,许是林箊体内的宓義逆脉与烈幽心法正好相克,却又相辅相成,二者融于一体,此消彼长,反而异常和谐,让她真元愈发精纯,体质也日趋矫健,再也没有如先前一般嗜睡或耳鸣过。 这日,岑朝夕自屋外习剑归来,方踏入堂前,便见到青衣女子衣着齐整、身姿挺秀地立于当中,身前摆着桌椅,桌上放着一杯清茶与一盘烤得油亮焦香的雉鸡,显然是有话要说。 “拜师本该有六礼束脩,只是如今多有不便,红豆莲子等物无处可寻,肉干也只能换作我于林中打来的雉鸡,还望前辈不嫌弃。” 岑朝夕看着她,面上神情瞧不出喜怒。 “你要拜我为师?” 林箊神色坦诚:“前辈传我内功心法,日日为我掠阵护法,当得我以师礼相待。” “我恶迹昭著、树敌无数,若与我师徒相称,便是同天下名门正派作对,往后少不了遭世人唾骂,你可想好了?” 女子洒然一笑,谈笑间竟颇有两分“五岳倒为轻”的少年侠气。 “人生于世,独行其道,九死亦不悔。” “好一个九死不悔!” 岑朝夕念着她口中话语,凉薄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笑意,走到桌椅旁坐了下来。 “既如此,那我便喝了你这杯拜师茶。” 林箊面露喜色,当即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伏身叩首三回,而后端过一旁备好的清茶奉上。 “请师父喝茶。” 岑朝夕接过她手中茶盏饮了一口,道:“你既拜我为师,那我便循师徒规矩与你说两句。” “世人皆谓我杀戮无数,却不知其中真真假假、是非混淆,世家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安于我名下,便是断定了我即便知其究竟也不屑去解释辩白。我行我之道,便从未想过做那殿上神佛,纤尘不染,终此半生,唯守我心而已。” “我并无师门,也没有道理。你只需记住,日后行走江湖,无论发生何事,但求不愧于人、不畏于天便是。” 林箊郑重听罢,长叩于地。 “是,徒弟谨记。” * 时日渐过,气候愈发暖融,林箊二人从山中捡回来的那只幼狼长得极快,不过两月,身量便已大了一圈,后肢的伤口也已愈合如初,只是伤处的毛发还未长好。 楚月灵将切成块的鱼肉伴着剩余的小半兔肉喂给它,看它不多时便将碗中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笑着抚了抚它的头,方起身,便听身旁人道:“月灵,我瞧这幼狼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也该是时候将它放归山林了。” 听着她很有些冷酷无情的语气,楚月灵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山狼不知为何与林箊一直不对付,就算她早已将身上血气洗净,每每靠近这幼狼时,还是会被龇牙咧嘴地吼叫一番。而偏偏这狼又极爱粘着楚月灵,日日她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活像一只护主的看门犬,时常守在卧房门内不叫林箊进入,总要楚月灵温声安抚一番才会不情不愿地让开道路,于是一人一狼便算是结下了梁子。 虽知道林箊是挟私报复,但她所说也不无道理,的确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楚月灵与林箊一同出了门,幼狼便颠颠地跟在她身旁,同她一起走到林外。她看着幽静的山林,蹲下身抚摸着山狼的毛发,柔声道:“回去罢,去找你的族人。” 幼狼并不知晓她在说什么,只是眨巴着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被摸得舒服了还倒下身来露出肚皮,一双蓝眸中满是期待与催促。 楚月灵面露无奈,索性站起身来转身往回走,而她走出没几步,便看到那个矮小的身影又啪嗒啪嗒地跟了上来,神色无忧无虑,好似只是出来郊游一趟。 她停下了脚步。 “此君。” 仿佛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林箊皱起了眉,神情十分不乐意的模样。 好一阵后,才勉强地抱着臂一点头。 “那便将它留下罢。” 楚月灵眉目一弯,俯身将幼狼抱在怀里,任它在自己身前轻蹭,温声笑道:“我们回家了。” 听着她欣喜欢悦的话语,林箊跟在一旁慢慢走着,唇角便也不知不觉微微翘起。 似是想到什么,楚月灵侧首看向身旁人,“既已决定将它留下,那不如为它取个名字吧,往后也好唤它。” 林箊眸光微晃,道:“既是夜间所见,便叫皎皎罢。” “皎皎?” “山月皎如烛,风霜时动竹。”楚月灵轻声念过,便笑起来,“确是个好名字。” 林箊只是垂眸含笑,并未言语。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皎皎。 每唤一声,那抹月下的风流旖旎便在脑海中一晃,心底生出一丝隐秘而罪恶的欢愉。 讳莫如深,不可告人。 是独属于她的秘密。
第99章 溪边山林外,两个身影并肩立于树下,似在等待什么。 林外忽起清风,吹来一片阴云,将本就不算热烈的日光遮蔽。 风动云摇之际,几片树叶悄然从枝头被拂下,悠悠荡荡地往地面落去,而树叶离枝的刹那间,几粒石子陡然疾射向飘落而下的那几片落叶,一道青色身影如轻烟一般倏然朝上跃去,再转眼时,她已落回地面,手中捏着三片落叶,而树干上有两片落叶被石子牢牢地钉在其中。 还是未能在师父的暗器下抢先一步将所有落叶收入手中。林箊轻叹一口气,走到岑朝夕身前躬身拱手。 “师父。” 看着她手中的三片树叶,岑朝夕神色平淡,不喜不怒。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虽不知你的踏清秋是何人传授,但真正的踏清秋却不该是如此粗浅的模样。” 她言谈之间,手中一粒石子信手朝一旁随意一掷,石子飘忽无影,骤然射向枝头停靠的一只雀鸟,眼见雀鸟便要身亡命陨,光影一暗,枝叶微微晃动,雀鸟已不见于树上。 一只正欲捕食的青蛇掉落在地,掷出的石子正中它的七寸位置。 岑朝夕立于原地,好似一动未动,而她右掌摊开,便见到方才枝头上的雀鸟正伫立于她手中,鸟儿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后知后觉地叽喳啼鸣了一阵,才跳了两步,张开翅膀朝天空振翅而去。 林箊怔了半晌,思及方才耳力所捕捉到的那一瞬的步法方位,面上不禁露出惊诧之色。 “师父为何也会这门身法?” “因为踏清秋本就是我与她共创的轻功。” 她? 林箊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便是师父所说的那位漠北孤雁沈前辈吗?” 岑朝夕应了一声。 “她擅长刀法,使的是一对月牙弯刀。当初我与她切磋武艺,她几次败于我手下,发觉她的刀法不及我的剑快,又听闻我的剑法叫作清秋剑,她便说她要自创一门轻功,将轻功与刀法融合,往后必定会比我的剑快。若成了,这门轻功便唤作踏清秋。” 踏清秋,即是要将她的清秋剑踩在脚下之意。 仿佛还能见到那名少女睥睨抬首的模样,清灵的脸上满是不服输的骄矜傲气。 岑朝夕双眸微敛,冷寂的眸中掩着微不可察的和缓温柔。 “所以沈前辈便创造了踏清秋。”林箊感叹一声,是肯定的语气。 “她聪慧过人,极善于将百家之力化为己用,我见她信誓旦旦要赶超我,便随着她,将我所学所知的一切武功招式倾囊相授。我们二人整日对练研究,朝朝暮暮,未有一日停歇,如此半载,终于在一日黄昏时,她远眺大漠孤烟,自风纵沙海间领悟出了一套精妙绝伦的身法,便是如今的踏清秋。” 阴云被风缓慢吹散,和暖的日光重新打在二人身上。 岑朝夕望着那片淡金色的光,面上有片刻失神。 回过神来,她继续缓缓道:“就在那日夜里,她将踏清秋与她的燕月刀法合二为一,再与我试了一次剑。” “那一次,我输了。” 林箊静静地听着,忽然面上露出一抹慨然笑意。 “师父虽然输了,但想来也是欢喜的。” 岑朝夕怔了怔,“为何?” “因为师父在笑。” 自然而然的话语让嘴角无意识的笑意瞬间凝滞。 静默少顷,浅淡的笑意从面上蔓延开,岑朝夕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仿佛要抓住什么。 “是,我很欢喜。” 依稀又见月华如水,清辉流散在万里大漠上,将黄沙尽都染成一片银白,恣肆明艳的女子将她手中的剑打落,眉目飞扬地笑喊着对她说:“你输了!” 笑颜恍若正午的骄阳,夺目耀眼,将柔和的清辉也染上灼灼之色。 而她只是看着那抹明媚颜色,连剑也忘了捡回来。 的确输了。 且输得淋漓尽致。 好奇的询问声打破回忆。 “那师父后来是如何与沈前辈分开的?” 握紧的手松开了。 晦暗汹涌的情绪在女子低垂的眸中明灭起伏, “……后来,来了一个人。” 话语声忽然停滞,再没有下文。 长久沉默后,她再度开口,却转了话锋,只淡淡道:“我是被岑家逐出家门后受人追杀意外为她所救,她收留了我半载之久,我身子将养得七七八八了,也无谓再多做停留,便就离开了。” 察觉到师父不欲再谈论此事,林箊虽对她方才的未尽之言感到好奇,却也依顺地闭了口,并未继续追问下去。 岑朝夕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今日便先如此,明日你再将你的剑法练与我看。” “是。” 林箊跟在她身后,二人踩着逐渐暗淡的天光一并回了茅屋中。 用过饭后,楚月灵看着天色似是要下雨,外出将晾晒了几日的雉鸡与野兔收了下来,甫一回到堂前,便见到林箊正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地训狼。 “皎皎,你是一只狼,并非是狗,总该拿出几分气势来才是。别整日除了吃就是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若往后长了一身膘,胖得跑不动该如何是好?可莫要叫你林子里那群族人瞧见,否则它们定要嘲笑你。” 幼狼蓝盈盈的瞳眸已经透出了些许淡淡的金色,站立视人时便流露出几分威猛骄狂的气势。似是听出了眼前女子口中说的并不是好话,它皱起鼻子,露出换了一半的利齿,“嗷呜嗷呜”地冲她一阵低吼,很是凶狠凛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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