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的确是有仇,还是血海深仇。 林箊愣了半晌,怏怏地抚了一把身前已经干涸的血迹,嘟囔了一声,“也罢,那我便不与它计较了。” 楚月灵失笑地摇了摇头,她轻抚着怀中幼狼的毛发,温和道:“这幼狼伤得不轻,恐怕已经无法自行走动,如今也不知它同族去了何处,不如我们先将它带回去,为它疗伤,待它伤愈便将它放归山林。” “全凭月灵决定。” 二人就这般抱着幼狼往山下走去,途中未再遇到其他波折。待她们走出山林时,已是月落参横,曦光晕着烟气散逸在林草间,一片浮岚暖翠。 于房前青石上盘膝而坐的黛衣女子见二人归来,起身跃至地面。 楚月灵走上前去,见她衣襟各处有被露水濡湿的深痕,想来便是等了一夜,不免心下愧歉,“叫二娘子担忧了。” 岑朝夕不置可否,瞥了一眼她怀中的幼狼,并未当即询问,只道:“进去说吧。” 还惦记着自己如今满身血污,进了茅屋后,林箊便直往卧房走去,“我去换身衣裳。” 楚月灵将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药材从竹篓中拿出,“听闻木威喜芝对祛毒生肌效果奇佳,晚辈于屋主留下的手记中见得这山间有此药可采,便去寻了一趟,好在没有徒劳而返。” 眼前女子神情虽仍旧温柔从容,眼角眉梢却显露出了几分倦怠疲惫,有些破损凌乱的外裳更是昭显了其一路奔波劳累。岑朝夕负手于身后,平淡道:“我平生杀伐无数,却极少欠人人情,你此番为我跋山涉水取来此物,虽非我本意,到底也是受了你恩惠。说罢,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楚月灵怔了怔,摇头道:“晚辈从未想过要从二娘子身上换得什么,有屋主的手记在前,这木威喜芝也并非十分难寻,二娘子不必……” 岑朝夕一摆手打断她话语,断然道:“我从不说无用之言,既然你如今尚未想好需要什么,那便等你以后想清楚了再来同我说。” 两人话音方落,便听得卧房内传来一声闷响,楚月灵神色一变,手扶在门边,唤道:“此君?” 房内并未传来应答,她面色微沉,当即推门进去,抬眼一望,便见到存放衣物的箱柜尚未合上,而刚刚换好衣裳的女子已经双眼紧闭倒在了柜旁。 * 当林箊从昏沉中醒转过来时,天色已又近日暮,她放在身旁的手轻轻动了动,便察觉到其上覆着另一只手,手旁是均匀轻浅的呼吸,如和煦春风一般轻轻擦过她的手侧。 疲倦不堪的女子伏在床边安静地沉睡着,姣丽的眉峰微微蹙起,其间还挂着些许忧心神色。 似是听到响动,蜷缩在地面上的幼狼昂起头努力地朝上望了望,然而它身子矮小,腿脚又不便,任是如何昂首也瞧不见床上丝毫动静,于是一番折腾后,气恼地仰着头低吼了一声。 “嘘。” 林箊侧过身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望见她模样,幼狼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好似已不记得她是什么人,只是在知晓没有危险后,身子往一旁睡着的人脚边蹭了蹭,便伏下身去又睡了。 听得那扰人的小家伙安静了下来,林箊小心翼翼地将被拢着的那只手抽出,未曾惊醒熟睡之人,片刻静默后,纤细莹润的手指轻轻点在女子颊旁,只略停顿,便缓缓抚了上去。 就一回,放纵这一回便好。 心底漫溢出的贪婪隐隐作祟,她阖上双眼,如此催眠自己。 因为于心有愧,即便视之不清也不敢睁眼去看,于是指尖传来的触感便代替了她的双眼,缓慢又细致地摩挲过女子脸上每一寸肌肤,叫她自我厌弃,却又乐此不疲。 掌心眷恋流连,指尖柔缓又执着地将眉心浅蹙的那抹忧愁揉平展开,而后一点点向下探去,直至越过悠长连绵的吐息,停在那瓣浅淡的绯红边。 这里……是她的唇。 炽热的呼吸,颤动的心跳,缠绵交错的唇舌。 一切似真似幻的画面都回荡击打着心怀不轨的人心口,令她停放在唇边的手指微微一抖,不经意将睡梦中的女子扰醒。 “此君……”柔和的嗓音带着些沙哑低低响起,见到她已经醒了,楚月灵乏顿的意识当即清醒过来,坐起身子靠近前去,“你好些了吗?” 好似正在犯案的小贼被捉了个正着,林箊仓皇心虚地将手垂了下去,试图掩盖偷香窃玉的罪证,口中话语却并不高明地磕磕绊绊起来。 “我……先前睡着了。” 发觉她神情有些异样,楚月灵担忧地探出手去抚在她额间,短暂触摸后,轻叹一声,“的确有些发烫。” 林箊垂下首轻轻咬了一下唇角,心下窘迫羞惭又难于启齿。 哪有什么发烫,不过是心绪作祟罢了。 岑朝夕恰在此时从门外进来,撞见两人略嫌亲密的举止,眸中闪过一抹古怪神情,顿了一顿,方询问道:“你现下如何?” 收敛起繁杂的思绪,林箊若无其事道:“不过是旧疾复发而已,多谢前辈挂心。” “你先前说你身有旧疾,无法担负体内内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箊正了神色,将自己身体情况一一道来,末了苦笑道:“许是没了医仙的金针压制,这段时日又用了几回内力,便导致那股内力又开始蚕食心脉真元,才会控制不住嗜睡之意。” 岑朝夕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与他们一道来寻我,便是想用我手中的烈幽心法来压制你体内的宓義逆脉?” “正是。” 岑朝夕抬头看向神色忧虑的女子,神情淡淡,“楚丫头,我先前说的话还作数,便看你如何选择了。” 林箊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什么选择?” 楚月灵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顿时面上露出欣喜之色,毫不犹豫地应声道:“便求二娘子替此君医治旧疾。” 望着她欣然笑颜,岑朝夕目光幽深,“你不后悔?” 楚月灵眸光潋滟温柔,侧首看了一眼身旁茫然不知的女子,坦然轻笑道:“我从未后悔过。” “好。”岑朝夕嗓音微沉,转头看向床上之人,“林箊,明日卯时,你来溪边寻我,我传你烈幽心法。”
第98章 东方既白,晨光熹微。林箊在淡白的天光中来到溪边时,岑朝夕已经负手等候多时。 “岑前辈。” 岑朝夕背对她而站,话不多说地开门见山:“江湖中人盛传烈幽心法是本禁书,因为其霸道刚猛,极易影响人心智,练功之时稍有疏忽便会失去控制,令人性情大变,甚至伤及他人。” “江湖中亦传我练此功致走火入魔,岑家前任家主便是因我而死。” 她说到此,停了一停,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却依旧平淡。 “不错,传闻中所说俱都为真。我走火入魔是真,打伤了岑老爷子是真,被岑家废去一身功力逐出家门也是真。” “烈幽心法并非寻常内功心法,它浑厚暴虐、难以控制,修习此心法之人心境必须纯一不杂,方可不在修炼之时被它扰乱心神,为心魔所困。我彼时才于止戈大会中以半招之差败于陆焉,心中悔恨不甘,如何能做到纯一不杂?如此,在练至险关时,被心魔反噬也是理所应当。” “你并非如我出于私心自愿去学这歪门邪书,而是为了压制你体内的宓義逆脉,因此我愿意传你烈幽心法,否则即便我欠楚丫头人情,也绝不会以此等方式还她恩惠。” “可修此心法却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所以我要你留下来听。” 话音落下,她忽然迈步朝前而去,只将林箊一人留于原地,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此处。 直到人已回到茅屋外,淡漠的声音方才远远传来。 “待你什么时候听懂了,再来找我。” 听? 听什么? 年轻女子怔愣在原地,眉目略微垂落着,面上满是茫然。 于是第一日,岑朝夕什么都未曾教,林箊便听了一整日的水声。 到第二日,岑朝夕仍旧什么都没有教,而是让她听了一整日风声。 第三日,岑朝夕未来,林箊便站在溪边听了一日的鸟啼虫鸣。 日日如此,直到第十日。 楚月灵望了一眼炉上的铫子,见烟气朵朵,水已沸腾,便将剩余的木威喜芝又切下一片,泡在碗中,以热水冲开,而后一并端起一旁腌渍好的梅子姜,脚步沉稳,当心地往外走去。 她走出屋外,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青石上打坐的女子。岑朝夕见她又如前几日一般端着东西来,向来冷厉严峻的面上也漾起一丝无奈。 “楚丫头,你不必心疼她,她想要修炼烈幽心法,磨炼心境便是必经之路,否则你们日日相处在一起,她若有走火入魔那一日,伤的也还是你。” 这般说着,却还是将她手中的蜜饯与药茶接了过来。 “二娘子所做之事自有道理,晚辈不通此道,也不敢逾矩干涉,日日来为娘子送茶,不过是想陪伴娘子一二。”楚月灵笑道。 岑朝夕瞥她一眼:“陪伴倒确是陪伴,只是不知你想要陪的究竟是谁了。” 楚月灵被道破了心思,却也不难为情,只是抬首望着溪边那个身影,落落一笑。 看着她温柔含笑的面容,岑朝夕心中微微一动,出言道:“她是个傻的,你却聪慧灵透,既然你心中有意,她也不似浑然无情,为何不直接些与她言明?” 女子身姿清雅,目光从容,“此君并非无情之人,反而极易为外物触动,我此番坠崖,定然叫她内疚于心,可我并不愿她因心中感愧之情而生出他意。总是要再给她一些时日,让她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如此言语,堪称坦然磊落。 须臾沉默后,岑朝夕低声道:“虽知晓你所说之意,不过有些话当说则说,有些事当做则做,否则若是错过了,余生便是嗟悔无及。” 平静无波的嗓音中透出一抹伤怀之意。楚月灵微怔片刻,略略侧首看去。 岑朝夕迎光而坐,面容光影交错,那张为世人所惧怕的冷艳容颜此刻了无凌厉,微垂的眸光深邃晦涩,其中繁杂起落的情绪隐隐可以拼凑出几个字。 写的是,求不得。 轻灵的脚步声踏过落叶草木,将陷落于回忆中的人惊醒,溪边久立的女子由远及近朝二人走来。 “前辈,我听懂了。” 岑朝夕神色重归沉静,淡淡道:“听见了什么?” 林箊略微垂首,神情翛然,朝晖的光迎面披在她身上,将她落于石上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在这山谷中静静听了十日。听到了树叶婆娑、云影飘摇,听到了清泉击石、鱼戏枯枝,听到了夜雨打花落窗台,听到了晨鹊别枝引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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