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祀双眸微敛,视线从她身侧那块悬挂的玉牌扫过,面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你去见过她了?” 林箊心下一突,暗道一声糟糕,眉眼慢慢耷拉下去,垂着头轻应了一声。 “你应当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什么。” 话语声依然淡漠平静,可实在太过平静了些,便叫林箊隐约觉察到了其中的不满之意。 她低垂着头,双手老老实实地垂在身侧,模样十分乖顺,“记得……” 看她这幅直认不讳的样子,裴清祀反倒不好再说什么,静静地再望她一眼,便道:“走罢。” 林箊松了口气,眉心舒展,唇边漫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就知道清祀这样的人定然吃软不吃硬,果然如此。 她负在身后的手轻快地叩了叩,便同裴清祀一并出了门去。 二人刚走出门外,就听到小二正在赶客。 “这位郎君,实在不好意思,本客栈已经被一位贵人包下了,恐怕一月内都不接待他人,请您另寻住处吧。” “怎么不早说?”前来投宿的客人被拒之门外,骂骂咧咧地转身去了别处。 “对不住,对不住。”小二点头哈腰地道了几声歉,见客人走远,将掌柜刚刚写好的停止待客牌子挂了出去,便哼着小曲往后院走去。 林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露出一丝了然笑意。 为了不叫人打搅便将整间客栈包下,这样财大气粗的手笔,一看便知是那位大小姐所为。 白芷坐在大堂中百无聊赖地边饮茶边嗑瓜子,关山明月则坐在她身旁把玩着手中软鞭的兽首。 听到楼上开门声响起,她当即抬眸看向二楼,见到两人从楼上走下,她张了张嘴,刚准备说什么,却见小二愁眉苦脸地从后院走了回来。 “姑娘,您那匹黑马实在是有些脾性,一直躁动得很,也不吃草料,这该如何是好?” 关山明月皱起眉,从银袋中拿出一锭银子掷在桌上,“去买些上等草料回来,最差也要是紫花苜蓿,还有,不要将其他马与它关得太近,更不要擅自动它。” 小二愣了许久,才将桌上的银子探手拿走,他脸上止不住地露出欣喜笑意,迭声应道:“小人晓得了,姑娘放心,交给小的便是!” 将小二打发走后,关山明月再抬眸看去,却发现那个清瘦身影又返回了楼上,她犹豫再三,终究没有跟上去,只是面色不豫地握紧了软鞭。 过了晌午,客栈众人都回房歇息了,林箊才悄无声息地推开门,仔细听了一阵四下声音,确认附近无人后,便转身将门合上。 自裴清祀来了之后,玉尘便不再时时守在她门口,反倒叫她方便了许多。 小二正伏在大堂的桌上打盹,口鼻中发出均匀的鼾声,林箊静静地从他身后走过,穿过帘门进了后院。 她循着马匹发出的响鼻声摸到了马厩,轻声叫了一句,“千樽?” 左前方当即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嘶鸣。 林箊笑着走到发出应答声的那匹马身前,“果真是你!” 高大的黑马警惕地左右打量了她几眼,试探着伸过头嗅了嗅后,仿佛嗅出了什么,便偏着头在她身侧撒娇似的蹭了起来。 林箊任它将自己衣裳蹭乱,用手顺着它的鬃毛不断抚摸,歉然道:“先前将你抛下是我不对,我醒后本想去找你的,可是乾雨姑娘却说并未在茶棚外见到你的身影。如今才知道是明月将你带走了,我也算放下心了。” 倒千樽又嘶鸣了一声,似是对她消失许久仍有些不满。 “嘘,小声一些,莫要叫人发现了。我知道你没有这么容易便消气,明日我去为你买一些你最爱吃的胡萝卜,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算作是我赔罪,可好?” 黑马鼻子里“嗤”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林箊想了想,又说:“再加一月的皇竹草,这样如何?” 听见它不吭声,想来便是同意了,林箊哑然失笑,摇头道:“许久不见,你倒更会讨价还价了些。” 与这位不会说话的朋友再见,她心中反倒有许多话想要念叨,林箊索性将身子一偏,倚在马旁,同它絮絮私语起来。 一个红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转角处,她的视线凝在马旁的女子身上,在远处静静地看了一阵后,转身离开了。 待到入了夜,所有人都聚在了大堂中围桌而坐。桌上摆着丰盛的佳肴,一看便知不是这寻常的客栈当中能做出来的菜色。 在场的几人都不是些爱说场面话的人,于是等到人齐了,就都默不作声地开始动起了筷子。 林箊就近夹了一块狮子头,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面上当即闪过一抹惊艳神采,而后便不再管其他,一心埋头用起饭来。 酒足饭饱后,众人渐渐都放下了碗筷。关山明月身为今夜的掌席之人,自然该说几句话。 她瞥了一眼正端起茶清口的女子,似是漫不经心般问道:“今日午后见到白姑娘在后院与我的马说话,似是聊得很为投契,还不知道姑娘在同它说些什么?” 林箊嘴里正将一口茶咽下去,听得问话,当即嗓子一紧,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起来,白皙的脖颈都泛起了浅淡的粉色。 “咳咳咳……” 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桌旁几人不尽相同地蹙起了眉。 关山明月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当即往桌上盛着茶水的紫砂壶伸去,却不防另有两只手一同伸了过来,按在了壶柄上。 细长的壶柄同时被三只手交叠触碰,又霎时间同时松了开。 关山明月神色略凝,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瞟向斜对侧的白衣女子。 裴清祀面无表情地垂眸,好似并未在意他人,只是端起手旁的茶盏径自饮了一口。 陆遥夕抿着唇,神情绷紧,听得不断传来的咳嗽声,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 置身事外的白芷双手捧着自己的茶盏,将茶盏挡在下半张脸前,眼神不住左右移动,心中发出一声悠长婉转的惊叹:喔唷—— 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越过几人目光,拎起茶壶,边为林箊杯中添上茶水,边端出一副勉力挤出来的笑脸。 “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第80章 晚宴散席,林箊仿佛还能感受到凝视着自己的那道视线,她佯装镇定地侧首对身旁少女道:“遥夕,你与我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得了少女应答后,她再对裴清祀示意地点了点头,便当先往楼上走去,匆忙的脚步看起来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见到她们三人一同离开,关山明月蹙了蹙眉,却并未紧追不放,只挑着目光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而后垂下眸轻轻哼了一声。 一路沉默着回房,林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微叹了口气。想到眼下正事,她拂开心中杂念,转头看向陆遥夕,细细地把她身世相关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 将自己所知一切和盘托出后,她缓了缓语气,温言道:“你若想与你生父相认,这位裴姐姐自会派人将你送去陆家,你往后便是陆家的小姐,一生荣华富贵、高枕无忧。而你若是不想同陆家扯上瓜葛,我今日所说一切你便当从未听说过,我会另寻一处地方将你妥善安置,虽不如在世家那样优裕,却也可保你衣食无虞。” 一片沉静,谈话的对象并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自林箊谈及陆遥夕生父身份后,少女的眉眼便一直是低垂的,她面上神情一成不变,像是覆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薄膜,令人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裴清祀立于一旁,话语冷静,“陆离身为陆家家主唯一子嗣,我虽不知当初他与你母亲为何分开,可他至今未娶,你若回到陆家,起码不必担忧家内争斗,以陆离性情,他若想要将你留下,陆沉也毫无办法。” 言下之意,只要她选择回去,而陆离也愿意将她认下,那她往后便有可能继承陆家家业,成为陆家家主,即便不成,也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不必如现在一般寄人篱下。 轻浅的呼吸从口鼻中慢慢溢出,随之带起细微的雾气,陆遥夕双睫轻点了点,好似乍然回过神,缓缓摇了摇头。 “我从未听说过他,也不会去陆家。” 这个回答并不算出乎意料,因此林箊神色也并没有多大变化,她笑了笑,安抚道:“无妨,不去也好,世家大族规矩繁多,我向来是避之不及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告罪般地先向一旁的友人拱了拱手,裴清祀并不言语,只轻轻睇了她一眼。 林箊继续道:“待手头事了,我便去为你找一户足以信赖的人家。你想在南柳住下,还是回到你故乡?” 陆遥夕安静地看着那张日渐熟悉的容颜,干净澄澈的双眼中有晦涩情绪隐没。她再一摇头,话语声轻浅却肯定地一字一句道:“我哪里都不去。” 略微停顿后,语气软了下来,“我想……留在你身旁。” 林箊一怔,笑容便慢慢消失,她微微皱起眉,有些为难模样。 岑朝夕尚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即便当真如计划一般将她围困住,也无法确保能从她身上得到烈幽心法,自己只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将死之人,若让这孩子跟着自己,恐怕反而连累了她。 她心中思绪万千,却无法明言。 而不等她想出委婉些的措辞拒绝少女,一旁淡漠清冷的嗓音已是毫不留情地响了起来。 “你手无缚鸡之力,留在她身边只会拖累她,她身负顽疾,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再分神照顾你?” 话语虽直截了当了些,可其中道理并不算错。陆遥夕抿着唇,神采微暗,眼神却依然固执地凝在眼前人身上,未曾移开半分。 “……我知晓我如今没有什么用处,不能替白姐姐分担忧愁,反而需要她处处为我考虑,但既然还有些时间,我便想要尽力一试。倘若在白姐姐离开南柳之前,我还不能证明我的用处,那我自然会离开,也不需要姐姐再替我操心。” 话落,她向房中二人抬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内。 听得关门声响起,林箊眨了眨眼,摇头道:“遥夕心思敏感,你这般说她,恐怕要叫她难过许久。” 裴清祀神色未变,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看法,“除非你当真决定将她一直带在身旁,否则当断不断,日后只会更加麻烦。” 林箊愣了愣,随即苦笑起来,“是……你说得不错。” 她自诩行事干脆利落,但在面对亲朋好友时却总是狠不下心拒绝他们,怕自己话语伤人,惹得对方难过,然而这样拖延下去,最终却无法达成对方心中预期,往往会更加叫人失望。这样的道理,她本该懂的。 觑见她喟叹模样,裴清祀正要再说些什么,面色却骤然一变,她青锋般锐利孤拔的身形稍稍弯曲,脚步略微踉跄了一下,左手撑在桌上,才勉力支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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