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清越的声音直截了当道:“找人。” 小二面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后,转回身去继续用肩上搭着的帕子擦桌子,边擦边嘟囔道:“怎么今儿个都是来找人的。” 关山明月走进客栈,一眼便瞧见了桌旁相谈甚欢的那两个身影,脚下步伐顿了一顿,才朝二人走过去。 银粟觑见朝己方走来的红衣女子,低声道:“小姐,关山小姐与医仙来了。” 林箊微微一怔,有些猝不及防的僵硬神色,裴清祀却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她转过身与到来的二人客气地持剑一礼,“既然人已到齐,我们便上去谈罢。” 没想到此次是她亲自前来,白芷面露诧异之色,她看了看旁边目盲的女子,再看看她,话语中便带了一丝意味深长:“这位白姑娘也要参与此次讨论么?” “不错。” 得到意料当中的答复,白芷便也不再多说。几人上到二楼,进入了乾雨一早订好的客房当中,将门合上,独留玉尘守在门外。 陆遥夕看着紧闭的房门与门外不苟言笑的侍从,目光微微暗淡。乾雨好奇地停在房门外张望了两眼,在对上玉尘警示的视线后,讪讪地笑了笑,便牵着身旁的少女走入了另一间客房。 几人在房内围桌而立,行事细致的侍女将四处门窗都关紧后,确认再无任何异样,便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出了一本被仔细保管好的书册,将它放在了桌上。 书册古朴老旧,边角纸张微微泛黄,仿佛被深埋在黑暗之中已有不少年头,而书册暗红色的封皮上,赫然以恣意随性的笔法写着几个大字——其烈通幽。 “这便是烈幽心法的下篇?”白芷拿起那本心法秘籍左右看了看,啧啧赞叹,“若不是一早知晓这是本赝品,我几乎也要信以为真了。” 林箊微微皱眉,露出茫然神色:“赝品?” 关山明月瞥她一眼,“岑朝夕如今仍未离开南柳,便是因为玄火宗最后一任掌门的后人如今居于南柳,我们早派人先与那人密会过,并放出消息称烈幽心法下篇正在此人府中,岑朝夕蛰伏未动,想来也是要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此次将这本伪本作为诱饵引她出水,她定然会上钩。” 林箊似是觉得如此行事有些熟悉,她想了想,问道:“登临那次的消息也是你们散布的吗?” 关山明月摇了摇头,眉心微蹙,“不是,各大世家相互问询过,无一人承认登临之乱是自己所为,何况在此之前世家从未组建起针对岑朝夕的势力,贸然将她引去登临,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既然已有先例在前,如何保证岑朝夕还会如前次一般上当?” “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裴清祀淡淡道,“岑家家传的清秋剑除了会将人脏腑冻伤以外,亦会使习剑之人染上寒毒,她自幼修习清秋剑法,寒毒必然早已深入骨髓。” 林箊似有所悟,“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四处寻找烈幽心法,其实并非为了提升内力,而是想要以烈幽心法压制体内寒毒?” 白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的确是想要压制体内寒毒,可到底也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能够修习武功。你们这些小辈未曾见识过十九年前那场止戈大会,自然也领会不到顶峰之战时场中那两人对于武学的痴狂。世人皆知陆焉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武痴,为了潜心习武甚至能够将陆家家主之位拱手让人,但岑朝夕对于武学一道的痴醉却不比他更少。” 她叹了口气,又道:“当年岑朝夕以半招之差惜败陆焉后,便如同失了神魂一般,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止戈大会,过不多久就传来她被岑家废去一身武艺逐出家门的消息,叫不少武林前辈为之扼腕。而这么多年以来,她每在江湖中出现一次,都会叫人发现她的武艺比之从前更进一层。当初那场止戈大会名义上分出了胜负,可陆焉终究占了些后发制人的便宜,因此从来没有人敢信誓旦旦地保证岑朝夕便当真不如陆焉。即便是陆焉自己,十数年来从未在习武之事上懈怠过,也是为了等待岑朝夕出现在他面前,再与他进行一次堂堂正正的决战。” 林箊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摩挲了一下指尖,喟叹道:“残局逢对手,英雄惜英雄。岑前辈虽行事张狂,令人诟病,可于武学一道中这份执着,却当真叫人钦佩。” 注意到她微小的举动,关山明月神情微顿,目光隐晦地端量起那名叫做白藏的女子,心下浮起一抹怪异的感觉。 飞天镜那夜,自己曾将眼前女子错认成林箊,不仅仅是因为身形相似,还因为在见到她时便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而前次来客栈找她,那种熟悉的亲近感却消失了,就如同她只是万千人群当中最为普通的一个陌生人,令自己心中无法产生半点波澜。 可为何今日再与她相见,自己竟然又开始有所动摇,不过是相似的动作习惯而已,明明已经见过她面具下的真容了…… 林箊对旁人探究的视线毫无所觉,她抬起头,确认道:“所以此次计划便是用这本能够以假乱真的烈幽心法伪本将她引出洞,然后以早先埋伏在周围的人将她围困其中?” 听出她话中犹疑之意,白芷耸了耸肩,“谋划得虽然简单粗陋了些,但是有效便好,何况此次有清祀坐镇,想来成功的把握也会大大提升。” 白衣女子站在一旁,不置可否。 银粟站在身后,小心地看了一眼小姐的背影,眸光微垂,露出了些担忧神色。 见事情讨论得差不多,只待向手下人布置细节,白芷按了按脖颈,慢条斯理道:“既然来都来了,恰好这段时日我要为白姑娘施针,住在客栈反倒方便些,至于明月……” 关山明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对侧的女子,片刻停顿后,若无其事道:“左右别院有大哥在,我这几日也没有旁的事可干,便也住在客栈好了。”
第79章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关山明月与白芷、银粟几人先后从中走出,她站在门口回首望了一眼留在房内的二人,须臾停顿后,垂着目光跟在众人身后往楼下走去。 听得其余人离开,林箊将身旁的凳子一勾,坐了下来,她摸索着拿起桌上茶壶,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才笑问:“清祀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白衣女子与她相对而坐,却并未喝茶,而是直接问道:“你对路上遇见的那名少女有几分了解?” 没想到她会提及陆遥夕,林箊讶异了一瞬,略思索后,抬首回答:“我只知她父母皆死于去岁那场涝灾后的时疫当中,有一名姨母远嫁到了南柳,此番来南柳正是为了投亲。你此番忽然提到她,莫非是查到了什么与她相关的消息?” “她的确有一位姨母曾居于此地,但此人三年前便已病逝了。” 林箊一愕,随即眉梢微垂,露出一抹怜惜神色。 父母一夕双亡本就令人哀恸,如今不远千里前来投奔的亲人竟也不存于人世,遥夕若知晓此事,该是如何难过。 “那她可还有其他家人?” 裴清祀看着她,神色未变,“她的生身父亲如今尚存于世。” “什么?”林箊一怔,片刻后才意识到她话中之意,“她生父是什么人?” “陆家现任家主之子,陆离。”淡薄的话语声略一停,缓缓道,“其字,景明。” “逍遥枪陆景明?!”林箊当即震诧地站了起来,面上神情错愕不已,“他竟然是陆家子弟?” 逍遥枪之名大约在十三年前便已名动江湖,他枪法虽不如陆焉那般风激电骇,却自带一股少年人的潇洒意气,在当时很得年轻娘子喜爱。何况陆景明自称游侠散人,从不与人为伍,总是一人一枪独闯江湖,这般旷达不羁,难免令那些不喜世家做派的人高看一眼。 十九年前,陆焉夺得彼苍榜榜首后本该继承家主之位,但他一心向武,转头便将家主之位让给了大哥陆沉。而陆沉此人古怪乖僻、不近人情,从不与亲人同住一府,因此更无人见过他妻儿模样,若叫人知道陆景明便是他儿子,许要引得众人哗然。 万万想不到自己路上捡回来的流民少女竟然是陆家后人,林箊皱起了眉,一时觉得有些棘手。 她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也不知遥夕自己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她若想与陆离相认,我可遣玉尘将她送回陆家。” 林箊忖度片晌,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总要与她说过之后,让她自己做决定才好。” 遥夕性情敏感内敛,若得知自己是世家后人,如今却沦落至如此境地,恐怕未必会想要回到陆家。 望着她苦恼犹豫神色,裴清祀淡淡道:“她已年近十五,并非孩童,你只长她三岁,不必非要事事都考虑周全。” 林箊眨了眨眼,却是笑了,“如此说来,清祀也不过长我三岁,可行事依旧虑无不周,不仅武艺奇绝,还能将裴家家业处理得井井有条。若要说周全,我却还该与清祀学习才是。” 裴清祀睨她一眼,并不言语。 林箊笑了一阵,却又想起旁的事,趁现下无人,正好是个询问的时候,便道:“欸,我其实有一事不解,还望清祀解惑。” “何事?” “为何这烈幽心法的伪本要由你从裴家带过来?若只是赝品的话,随意找个技艺精湛些的匠师仿冒一本不就行了。” “有登临之事在前,岑朝夕定然更为警惕,若只是寻常伪本,与烈幽心法无任何相似之处,未必还能引她上钩。” 琢磨出了些言外之意,林箊扬起眉,“莫非裴家之人曾经见过真正的烈幽心法?” 裴清祀眸光微垂,无波无澜:“烈幽心法本就是裴家之物,只是百余年前自家中遗失了。” 林箊惑然不解:“烈幽心法不是太皓所创的内功吗?怎么会在裴家?” “当年太皓手下将领当中,有一人正是裴家先祖。” 这倒真叫林箊有些吃惊。传闻当中,太皓手下将领共有七人,他们惯常用面具遮面,从来未以真面目示过人,世人只以七曜之名代称这几位将领,却不知如今雄踞一方的裴家竟是当初的七曜之后。 她想了想,道:“莫非是太皓将此心法传给七位将军的?” 裴清祀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只道:“我亦不知。” “倒也是,毕竟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林箊抚摸着茶盏边沿沉思了一会儿后,笑着站起了身,“多谢清祀为我解惑,既然事已谈完,我们便出去吧,你今日才来南柳,合该好好为你接风洗尘才是。” “不必,食宿之事,一切从简即可,何况你有疾在身……” “——不宜饮酒。”林箊抢先将她话说完,无奈地嘟囔起来,“我其实并非好酒之人,只是回回听你与月灵叮嘱此事,反而却更想喝上两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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