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吃得七八分饱,都慢下了动作,知无涯十分不雅地打了个饱嗝,令自小在书香世家耳濡目染长大的白榆甚是鄙夷地觑了她一眼。 知无涯毫不在意地微微眯起眼睛,很是餍足模样,道:“这春酲楼的大厨手艺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合意,真要感激关山小姐,若不是她,校学中哪能有这般好的用餐去处。” 说到这,她又望着林箊,笑嘻嘻道:“当然,也要感谢林魁首,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一文不名的无名之辈又怎么能蹭来这免费的宴席呢?” 林箊不欲搭理她,为自己又斟了一杯热茶,边呷了两口边继续先前的话题。 “既然烈幽心法的消息现下已经散布开来,想必岑二娘子不日便会赶来登临,也或许,她已经在登临城中了。” 知无涯点头:“而她曾经残害过的那些无辜之人的亲朋好友必然会前来捉拿她以报血仇,各门各派也都派了不少门内弟子前来擒人,只是有一事却是蹊跷。” “何事?” “以现今情形来看,世家应当也该有所行动,可如今各大世家却仿佛早有约定一般都选择了按兵不动。”玲珑女子陷入沉思,“莫非岑家其实还顾及着血脉之情,不想赶尽杀绝?” “如此隐秘之事,非世家中人自然无从得知。”林箊随口道。 知无涯瞟她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你可是传闻中岑二娘子的私生骨肉,当真不知道些什么内情就里?” 林箊口中清茶险些喷出来,她咽下茶水后,咳了几声,无言道:“这般毫无根据的传言你也相信?” “你一直不告诉我你师从何处,若你真是岑朝夕的骨肉,那一身超常武艺反而能解释得通,我为何不信呢?”知无涯的语气带了几分幽怨之意。 林箊知晓她这是还记挂着最初时那一桩赔本的生意,眼皮都不抬,置若罔闻道:“不论要发生什么,左右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到时候自然能知晓全貌。” 见她不搭话,知无涯颇觉无趣,懒懒地倚在桌上,用手中木箸轻敲碗沿发出感叹:“实在是太平已久,这日子过得无趣之极。” 话音未落,白榆忽然凝眉拍案而起,一张娇小脸庞布满怒意。 “你若是嫌太无聊倒是去南方赈灾去,灏水上月中旬才发了涝灾,不知多少江边居民都因此受灾无家可归,你有如今太平日子竟还觉得无趣,真是蒙昧无知,枉你还是读书之人!” 少女在连串诘责后便头也不回地推门愤然离去。 乍然之下,知无涯不禁坐直身子,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怔在原处,有些回不过神来。 楚月灵眉头轻蹙,有些忧心神色,却还是压下心绪解释道:“榆儿幼时父母便是因为家中遇涝而无一生还,跟随灾民颠簸流离了几年才被我母亲带回府中,谈及此事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失了分寸,希望池姑娘不要见怪。” 听到这番话,知无涯眼中闪过一些复杂难明的情绪,略微停顿后,敛眉垂首道:“是我失言,不怪她。” 楚月灵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她这般神态,便也不再多言,起身朝林箊告别:“榆儿许是回舍馆了,我先回去看看她。” “好,路上当心。” 雅间的房门再次被推开后关上。 见方才还满座的桌旁转眼间只剩下她们二人,林箊看着身旁默然垂首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无奈地微叹口气,道:“今夜便先散了吧,此事你也无需太放在心上,毕竟只是无心之言,你先前也不知晓她过往身世。” 总是挂着笑意故弄玄虚的女子此刻面色惘然,只缓缓摇了摇头,道:“白榆姑娘所说不错。天下之大,总有人此刻身陷苦海,我能够平安无事在这朱楼碧瓦的酒楼中享用佳肴已是有幸,又有何道理嫌怪太平无趣,我……” 她长叹一声,苦笑起来:“我该谢她才是。改日待她气消了我自当登门致歉,此君,那我先走了。” 林箊望着知无涯有些怅然若失地离去,又静坐了片刻,将杯中冷茶饮尽后,才起身离开。 候在门外的侍者见房内贵客都已散去,往门内确认过里面空无一人后,便唤了人来收拾碗筷。 “李六,三楼左起第二桌客人要桃花酿,你快去酒窖拿一坛来。” 听到管事的吩咐,侍者应了一声,小跑着下到了春酲楼内酒窖。 酒窖灯火比之大堂要昏暗不少,为了避免走水,所有油灯都用琉璃盖罩住了,只散发出朦胧光芒,隐约能够辨认出其中酒品种类样式。 侍者提着从外拿来的油纸灯走到存放桃花酿的角落,拿了一坛未开封的新酒,转身时脚下却无意间踢到一样重物。 那东西被踢了一脚,朝一旁咕噜滚了两圈,直至撞到堆放的酒坛边才停了下来。 年轻侍者将手中灯笼凑过去看了看,发觉方才踢到的竟然是一个空酒坛子,他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其他异样,不由嘟囔了一声:“怪了。” 摇了摇头,将手中美酒抱好,侍者便提灯离开了酒窖。 酒窖房门又被合拢。 光线暗弱的房梁上,一个颀长身影恣意地横躺其间,怀里抱着一坛已经饮尽的岁寒露,头斜斜靠在梁上,鼾声渐起,竟是睡熟了。 “嘀嗒” 一滴澄澈酒液从坛口滴落下来,恰好打在横倒地面的空坛上,发出微不可察的轻响。
第33章 楚月灵回到寝舍,发现门未上锁,推门进去,果然见到侍女正伏在塌旁,身子微微颤动,隐约有轻泣声传来。 转身将门关上后,楚月灵走到少女身旁,一只手抚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另一只手从前襟拿出一块绢帕,拂上她脸侧为她细细逝去泪痕。 直到少女啜泣之势渐缓,眉目温雅的女子才柔和问道:“榆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平日神采飞扬的少女泪眼盈盈地抬起头来看她,两只眼睛红红的,活像一只受人欺凌的小兔子。 “娘子……再过几日是我爹娘忌日,我前日见到老爷给你寄来家书,便偷偷看了两眼,知晓灏水边又发了涝灾,不免想起我幼时遭遇。今日你们谈话时,我不知怎么联想到此事,才……” 楚月灵恍然:“莫怪我这几日见你有些神情不属,原来是思念亲人了。” 她略侧过身,轻抚侍女后颈,低声歉然道:“是我疏忽,竟忘了你父母忌辰。榆儿,明日我便会备好酒食冥钱,届时同你寻个清净的地方,为他们撒酒祭奠,以慰哀思。” 身躯靠近,白榆便嗅到了女子身上的幽兰香气,熟悉又清淡的体香温和地包裹着她,令她体会到了久未感受过的包容温暖,哀戚之情便在这片幽香中逐渐减缓。 她身子前倾,有些撒娇般地整个人埋进女子怀中,时不时抽噎一声,带着浓重鼻音低低地说:“娘子总是如此妥帖。” 楚月灵见她娇憨之态,顺从地任她倚在自己身前,语调温柔含笑:“你我自幼相伴长大,母亲也一直将你视如己出,我自然该对你格外细致。” 怀中少女安静了一阵,却略带驳意地小声道:“我自幼陪伴于娘子左右,娘子待我的好我心中当然明了,也因此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同的。只是娘子在遇见林姑娘后,对她屡屡关怀,其间所含心意并不下于我,我才知晓娘子并非单单只疼爱我一人……” 闻言,楚月灵清润姣丽的双眸略微睁大,带了些讶然神色,她从未想过白榆竟会为此心中不快,毕竟她以往见到林箊时总是表现得十分欣喜,毫无作伪之态。 但细思之后,楚月灵又觉得并非如此简单。 眼前的少女并不是单单不喜欢某个人才心生不快,她真正感到沮丧的是本以为独属于自己的偏爱被他人分走了,即便那个人并不惹人厌恶。 女子默然许久,才轻声道:“榆儿,此君她……与你不同。” 一贯秀外慧中的楚大娘子此刻竟有些词穷,含糊不清的话语出口后,却久久没有下文。 楚家教育子女凭的是一个“净”字,净心、净意、净性,因此楚家子女往往都有些处变不惊、出尘不染的文人风骨。 而如今,在家中教养下向来正身清心的楚月灵此刻心中却有些深晦难言,仿佛不知何处来的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令她心潮起伏难安。 白榆一直未能等来自家小姐的解疑释惑,而她也未再追问。 发觉自己沉思太久,楚月灵正要欲盖弥彰地辩解几句时,垂首望去,却发觉怀中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望着她犹带泪痕的沉睡面庞,脸侧还残留着情绪激荡时涌出的红晕,楚月灵微吐了口气,拂去心上那点杂念,垂眸轻轻笑了起来。 晨光熹微的清晓。 在林箊去不言林中行功运气了半个时辰,练过晨功回来时,却见到曾砚秋才刚刚更换好外出的衣物,满面倦意地正在用手巾擦脸。 林箊对如此情形感到很是不可思议,她一边将练功的外裳换下一边询问:“你昨夜几时睡的?” 曾砚秋努力思索了一会儿:“丑时半?寅时初?我有些记不得了。” 擦过脸后,她觉得清醒了些许,面上就又露出了激奋之意,“此君,金老果然是当今大贤,他这本《继善文集》中关于德道的见解实在是发人深思。天下文士合该好好研读,领悟其中真意,才不枉费金老如此才思!” 林箊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顶着发青的双眼振奋激昂的模样,道:“即便是圣贤再世,也总该好好歇息不是?你夜里不眠白日不休的,长此以往下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那岂不是反而成了我的过错。” 听她半真半假的笑语,曾砚秋赧然道:“此君说得很是,昨日我见到你为我买的文集,有些过于欣喜反倒夜不能寐,为了不浪费时辰才点灯夜读的,今夜定然不会了。” “我自然信你,毕竟砚秋自律向来远胜常人。”林箊笑了笑,换好衣服后拿起挂在墙上的剑便朝外走,“我去马厩看看马,然后练两个时辰剑,午间用餐不必等我了。” “好,可要为你带些餐食回来?” 背影挺秀的女子头也未回,高高摆手:“不必了。” 话音消散,人已走远。 林箊顺着去灵药坊的路来到北面的马厩,一切并非校学所有的马都被停放在此处。 她将从撰录司领的凭证给马厩外的看门人看了看,随后便顺利地进入了其中。 依据凭证上的标号找到了那匹黑骝马所拴的隔间,林箊四下打量了几眼这匹马,发现它在此处被照看得很好,毛色比之先前在车坊光亮了不少,连马的状态看起来都十分松弛,那双桀骜不驯的大眼睛满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嘴里反刍着马草,一派悠闲自得。 低头随意一扫,林箊“咦”了一声,而后蹲下身去细细看起了马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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