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箊瞳孔骤然一缩。 那褡裢中装的是水囊! 瞬息之间,一抹黑影猛地跃了出去,脱离了驼群的防护,直抓向刮入空中的褡裢。青锋一般孤拔的身躯在狂风中如浮尘般被轻易掀起,女子双脚已被风吹得离地,却仍在伸手试图抓住褡裢的一角。 惊急的喊叫声响起。 “玉尘姑娘!” 一道剑光蓦然一晃,凌厉的剑气瞬间斩断了驼背上用以固定褡裢的长绳,长绳被倏然甩出,卷上玉尘腰间,把她猛然拉了回来。 裴清祀抓着她的衣襟将她按回驼群中,冷眸中有一丝怒意。 “没有我的命令,莫要擅自行动。” 玄衣的侍从被扬入口鼻中的尘土呛得连咳了几声,待呼吸顺畅些许,方如以往一般垂首应下:“是,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息,漫天的黄沙终于席卷而去,只剩尘雾仍在空中飘荡,四处满是散落的杂物与草木,一片狼藉。 驼群中的几人皆被流沙或多或少地埋住了身子,林箊因一直被裴清祀护在身前,身上覆着的尘沙便就只有薄薄一层。 她撑着身子从沙地上爬起来,背紧绷着弯了下去,剧烈地嘶咳了一阵。 尽管有衣物掩着口鼻,可还是避免不了纷扬的黄尘顺着缝隙钻进去,喉咙中仿佛沾满了尘灰,泛着细细密密的干痒,痒得她几欲咳出血来。 听得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裴清祀眉心攒起,将水囊拧开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些水。 水顺喉而下冲淡了些痒意,林箊再咳了一声,微喘着气问道:“丢失了多少东西?” 杜风清点过损失后走回几人身旁,黝黑的面庞上满是无奈神色,叹息道:“这场尘霾实在太大了,几个放食水的褡裢和包袱要么被飞石刮破,要么被风卷走,干粮倒还好说,只是灌满水的水囊如今只剩下两个了。” 闻听此言,众人陷入了沉寂。 没想到刚刚进入大漠便遭此劫难,离到达不周湖还有最少两日的行程,两个水囊如何能够四人饮用? 天边的红日将欲落下,通红的日光如同一把火,将整片天空都烧成了灼目的赤色。 须臾静默,裴清祀转身从褡裢中拿过一只水囊,递给身旁侍从。 “玉尘,你现下返回不周城,在城中留待我归来。” 玉尘一怔,抬起了头:“小姐!” 白衣女子神色淡淡,语气却不容置疑。 “依我命令行事。” “……是。” 玉尘并未接水囊,只沉默着骑上了骆驼,再看了一眼沙地中的几人后,便披着满身风沙朝来时路而去。 大约还要一个时辰日头便会完全落下,届时温度将会急剧下降,完全无法再行进。 裴清祀为林箊披上裘衣,看着一旁男子道:“入夜前能否走过盐壳地?” 杜风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若一切顺利,应当只需半个时辰便能渡过盐壳地。盐壳地到流沙路之间有一片旷地,很适合扎营。” 打定主意,众人不再耽搁,当即整理好行装继续前行。 为了赶路,杜风驭使骆驼的速度快了些许,驼队叮呤着朝前快走,不久便将漫漫黄沙甩在身后,眼前出现了大片干涸的湖床。 湖床中遍布着龟裂的盐壳,一块块盐壳宛如鱼鳞般细密地排列在一起,霜白的裂壳高低起伏,卷起的边沿利得如同开了刃的刀,踩在上面一个不当心便会将脚划破。 两百年前,此处是一汪盐泽,湖水干涸后,其中的盐碱沉积,慢慢凝结成了坚硬的外壳。 杜风深知盐壳地难行,再三叮嘱其余二人不能轻易下地。 骆驼厚实的脚掌踩在盐壳上,发出一声声脆裂的清响,而林箊却无心去欣赏眼前别样的景致,只皱着眉凝着环在她身侧的那只手。 身后之人右手袍袖上不知被何物划破,俨然有一道裂口,裂口中隐约渗出些许血色,在洁白的衣袖下尤为显眼。 她将割裂的袖口掀起,果然见到其下掩盖的腕骨处有一道极深的血口,血口细长,周围还沾着些许尘沙,应当是方才尘霾中被尖锐的飞石割破所造成的伤。 林箊神色一凝,“你受伤了?” 裴清祀顿了一瞬,轻声道:“无妨。” “尘沙脏污,若不处理许会愈发严重。” 林箊自怀中取出伤药,以干净的巾帕细细擦去了伤口边缘的尘灰,而后将药小心地涂抹在了伤处。 所幸昨夜替裴清祀上过药后,她就将伤药随手带在了身上,也不必再特意去行囊中翻找。 她方将伤口处理完毕,便听得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呼声是最前头领路的男子发出的,杜风身下的骆驼不知为何忽然跪了下去,剧烈的颠簸险些将他甩飞到地上,他反应极快地伏下身紧紧抓住了缰绳才幸免于难。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林箊二人都有些诧异,男子跳下地,围着倒地的骆驼端量了一阵,便沿盐壳之间狭窄的缝隙穿行到二人身前。 “先前未曾注意,我那骆驼应当是在沙地里被毒蛇咬了,眼下才毒发身亡。我去将驮货的骆驼空一匹出来,你们等我一阵。” 说罢,他便小心地走到后方的骆驼旁,把驼背上的包袱一样样搬到其余骆驼上。 盐壳地本就凶险难行,更何况还要在其中来回穿梭搬运杂物,为了不叫锋利的裂壳割伤,杜风的动作十分小心谨慎。 眼看着空中的红日一点点下落,直至余晖在天际只剩一条橙红的线,男子才骑上了骆驼,带着折损的驼队重新出发。 夜幕来得很快,太阳落下后不过片刻,整片天就陡然暗了下来。 黑夜中的盐壳地泛着森森的白光,如利爪獠牙一般翘起的盐壳显得愈发诡异狰狞。 寒风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旷野中肆意吹拂,林箊强忍着四散的寒意,在身后人将手伸来时阻住了她的动作,语气强硬。 “莫要浪费内力。” 裴清祀缄默不言,却依从地没有再以内力为她驱寒,只将覆在她身上的白氅又裹紧了几分。 好在后半程路途没有再生出任何变故,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了盐壳地。 驼队在平坦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杜风在附近寻了些干枯的红柳枝与胡杨木升起了篝火,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点点驱散走寒意,叫久行的人终于松懈了几分。 一整日的长途跋涉令身子本就孱弱的人疲惫不堪,林箊背靠着微微凸起的沙坡,低垂的头一点一点,很快陷入了沉睡。 裴清祀将她身子微微揽过,令她靠在自己肩上,随后也慢慢闭上了眼。 裹着头巾的男子坐在篝火的另一侧,低垂着头,手中不断把玩着方才捡拾柴火时拔下的一把野草。 待到夜色更深几分,他才抬起头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相依着入睡的两人,随即好似不经意地将手中野草扔进了火堆中。 跃动的火苗霎时将野草燃成灰烬,空中升腾起一阵怪异的青烟。 见到升起的烟雾,杜风方松了一口气,正准备闭上眼睡一会儿,却忽然感到颈间一凉。 一柄剑无声无息地贴在了他脖颈间,清寒的话语声于他身后响起。 “何人派你来的?”
第161章 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叫杜风脊背霎时僵硬,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森寒的冷意自剑锋上传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嗓音略微发颤,不敢有丝毫隐瞒。 “我……我也不知是什么人。是我昨日晨起时发现妻儿不见了,枕边被人留下了一纸信,信上写这两日会有几名女子让我带她们进不周湖,令我在途中尽量拖延时间,并沿途留下记号。我看完信不久,代龙果然找上门来,唤我带你们进不周湖。我也是为了妻儿性命,才不得不按信中所说去做……” 另一道脚步声响起,裹着裘衣的女子慢慢走近前来,有些乏倦地揉着眉心,询问的话语声平缓沉静。 “骆驼是你自己毒倒的?” “是……” “捆绑食水的包袱你也动过手脚?” 杜风垂着头应了一声。 “为何要如此做?”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嗫嚅着唇低声道:“我见左右才行了一日,路程还长,本以为丢了水囊会让你们暂时返程重新补给,却没想到你们并未停留太久便要继续出发,无奈之下,我只能将骆驼毒倒,尽量拖延一些时辰。” 得到回答,林箊放下了按着眉心的手,轻叹一声。 莫怪其余包袱都绑得好好的,唯独装了食水的几个包袱损失惨重。如此老练的走沙人怎可能连包袱都绑不紧,因此在遭遇尘霾之后她便已经心生怀疑了,而骆驼突然的毒发更叫她确认此人另有异心。 林箊侧过首看向身旁人,“想来幕后之人正带了人沿路追来,不过眼下入了夜,他们应当也追不快。” 裴清祀神色微冷,“此地不宜久留。” 寒凉的话语声落下,杜风当即感到肩上一轻,那柄贴在他颈间的剑移了开来,而他还未能松一口气,却又有两道沉凝的内息蓦然点上他后心,令他气息一滞,不自觉咳了几声。 白衣女子还剑于鞘,淡淡道:“我锁了你体内两处大穴,五日后若不解穴你便会爆体而亡。现下拔营继续前行,莫要再动任何手脚。” 自身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男子不敢再生出任何其他心思,连忙将所有行装整好,熄了篝火便领着驼队继续出发。 夜里的大漠苍凉冷寂,如同陷入了沉眠的巨兽,万里沙海一片幽暗,唯有半空中的冷月向这片晦暗洒落了一层朦胧清辉。 清脆响亮的驼铃声在夜色中传出极远,领头的男子举着火把仔细地注意着脚下沙面,神色很是小心翼翼。 眼下已进入了流沙地,他将驮货的两匹骆驼牵到了队首用以探路。大多流沙坑并不深,只要见到探路的骆驼脚下沙面略微有下陷的痕迹,他便会立即调整方向,避开可能存在的坑陷。 驼队忽左忽右地朝前行进,在沙面上留下了一条脚印组成的蜿蜒痕迹。 杜风不愧为经验老到的走沙人,即便夜色深暗,令人看不清前路,他却仍旧精准地绕过了所有流沙坑,叫整支驼队夜里没有遇到一丝危险。 一行人在缓慢的前行中将黑夜甩落,天边渐渐亮起了一抹淡薄的日光。 沙海与夜幕的交际处,温暖的光辉缓缓浮现,一点点将冥暗的天空染上金色的曙光。 林箊口鼻间呼出一团雾气,被寒温刺激了一整夜的身体也在逐渐升高的温度中慢慢回暖。 “这大漠的夜冷得几乎与清秋剑的寒气不相上下了。”她笑着打趣。 整夜谨慎小心的赶路让所有人都有些疲惫,眼下天色渐明,众人紧绷的心神慢慢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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