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一点一点流逝,呼吸之间的气息也渐如游丝般细弱。 知晓自己大限将至,曲胜水拉过女儿的手,断断续续地交代身后之事。 她嫁来夕曲时带来的嫁妆,别院的地契,胜水剑法的剑谱,曲家在夕曲为她留下的一支暗卫…… 细碎而虚弱的话音将能够想起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 听着母亲交托后事一般的嘱咐话语,裴清祀放在衾被上的手一点点捏紧,眼中升起了一抹浓重的悔恨痛色。 倘若她未曾离开别院。 倘若她陪在了阿娘身边, 倘若她早一点拿到藏雪莲。 …… 无数的懊悔怨恨啃噬着她的心,令她双目渐渐发红,紧咬的唇也不知不觉渗出了血色。 一只手便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将她逐渐陷入混沌的意识拉回些许。 曲胜水看着女儿泛红的双目,面容仍旧温柔含笑。 “清祀,你莫要怨责他……也莫要怪自己。” “他虽对我没有半分情意,我却也从未真心待过他,也算两不……亏欠。” 说话的声音愈发微弱,隐隐泛着一丝苦。 “惜取眼前人……” “往后你定要找个真心相爱之人,共你白首以终,莫要像阿娘这般……所托非人。” 裴清祀安静地听着,任凭泪水一滴一滴自眼中滴落。 曲胜水闭了闭眼,神色似有些倦了。 “你去替阿娘……拾一朵梨花来。” 裴清祀点了点头,擦去眼角泪水,匆匆朝外而去。 六月的梨树已过了花期,唯有零星花朵还低垂着缀在枝头,凋零的花瓣尽显颓态。 裴清祀携了一朵落花回到房中,将手中落花递给母亲。 曲胜水拈下一片花瓣,动作轻弱而缓慢地将莹白的花瓣点上少女眉心,覆住了眉心不知何时划破的一处血口。 她望着少女眉心那点素白,慢慢笑起来。 “我的清祀,该是无暇的玉雪……” “莫要被仇恨与鲜血蒙蔽了……” 低微的话语未完而终。 握着梨花的手垂了下去,零散的花瓣飘落于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当白芷风尘仆仆地赶到夕曲时,她只见到头上绑着白布的少女,与已经合上的棺木。 少女站在棺木前,手中还捏着一根金针。 “阿娘说,只要你想,世上便没有你救不回的人。” 白芷没有回答,只走到她身旁跪了下去。 妙手回春的医仙未能救回已死之人。 年幼的少女也没能见到母亲白首的那一日。 画面如倒流的水一般回到最初,梨花又开满枝头。 夕曲城中处处飘着素白的花瓣,好似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第163章 林箊随裴清祀走入龙城不久,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倦意逐渐上涌,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意识一点点抽离,令她控制不住地慢慢合上双眼。 纵横交错的风蚀沟谷中吹起阵阵狂风,风里隐约夹杂着嘈杂熙攘的人声,人声如涌来的浪潮般愈发靠近,直至后来几乎响在耳旁。 倦乏的双眼就在鼓吹喧阗的乐声与人声中重新睁开,一缕耀目的日光映入眼帘。 漫天的风沙不见了,鬼影森森的赤色石城也不见了,她如今正端坐马上,驾马缓行,眼前是一条宽阔热闹的长街。 长街两旁挤满了欣喜雀跃的人潮,人群中时有鲜花与巾帕掷出,鼎沸的人声不断高喊着一个名字,仿佛要将天都掀翻。 待鼓乐声暂歇,人群呼喊的声音便愈发突出,叫人恍然发觉…… 他们欢呼高喊的那个名字是——太皓。 …… 骄阳似火,暑意未去,炽白的日光将整片大地照成白茫茫的一片,晃得人眼睛都有些发花。 而如此烈日酷暑之下,跃马巷却仍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拥拥簇簇的人群堆在街道两旁,伸着脖子频频往城门口张望,任凭沁出的汗水将衣裳打湿了也没有一人离去。 今日是七曜军回城的日子。 半月前太皓领兵于长岩关大败鬼戎人,解了边塞之危。鬼戎人主将殒命,兵溃败走,七曜军得胜归来,便将在今日回到帝临。 自去岁北戈之战后,太皓失踪了一载有余,世人皆以为他战死沙场,为此悲痛不已,谁知边关危急之时,太皓却又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并领兵击溃了来犯的鬼戎人。如此振奋人心之举,怎能不叫百姓欢欣鼓舞?因此在得知七曜军将于今日凯旋后,帝临城街巷一空,所有百姓都涌来了跃马巷,只为一睹太皓英姿。 待到时近晌午,平坦的地面忽然传来沉闷的震动,挤在最前头的人群攒动起来,发出兴奋的高喊声。 “七曜军回来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等待许久的委顿疲意一扫而空,俱都争先恐后地探出头往外看去。 奏捷门外,一支赤色的军马在天际隐现,宛如一股浩瀚洪流,浩浩荡荡地朝帝临城而来。 不多时,军马走入城门,绣有曜字的虎旗在空中猎猎招展,身着赤色铠甲的将士矩步方行,战靴踩在地上发出铿然声响,锃亮的甲片在阳光下反射出熠熠光辉,宛如万千金鳞。 队伍最前方的黑色骏马上,坐着的便是七曜军主将太皓。 她手持无鞘剑,平日行军时所着的披风甲胄换作了赤色金纹的圆领袍,发丝以红缨束起,眉目含笑,身姿谡谡如松,如此意气风发之态引得道旁不少女子心荡神驰,争相将手中巾帕朝他掷去,令空气中飘荡开阵阵芬芳的脂粉香。 赤色军马就在不绝于耳的欢呼声中于长街上徐徐前行。 而行至崇兴门时,变故陡生。 万里晴空当中,一道白色身影忽然出现,一名白衣女子踩过道旁屋顶的琉璃瓦飘然而下,脚尖轻点,正落在了太皓的马上。 女子脸戴面纱,风姿绰约,宛若从天而降的仙子,可她手中却握着一把青锋,削薄如柳叶般的锋刃在阳光下泛着泠泠冷光,直指向马上坐着的人。 欢欣鼓舞的呼喊声戛然而止,人群之中一片骇然惊叫,训练有素的七曜军战士们当即举起了手中□□,弓箭手挽弓以待,位于太皓身后的七位将军皆拔出了随身兵刃,纵马上前便要将女子拿下。 而被女子剑锋所指的人却笑了起来。 太皓笑望着眼前之人,明亮的双眸灿若辰星,手中缠剑的剑布一抖,昂然道:“不必,由我来。” 话落,她脚下一踏,执剑凌空自马上跃起,夺目的赤色衣袍宛如空中一轮新日,瞬时与那白衣女子纠缠到了一处。 轻盈的柳叶剑与沉冷的黑剑相交,发出丁零清响,两道身影于众目睽睽之下战于一处,打得难舍难分,叫举弓欲射的弓手一时无法放箭。 数十招过,空中蓦然拂来一阵清风,吹来的风将女子脸上面纱掀起一角,霎时露出了一张仙姿玉色的倾城容颜,叫观战的众人一时失了神。 太皓好似也被眼前女子姿容所惑,出招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那柄薄软的柳叶剑就在此时横上了她颈间。 白衣女子锁着她的手,将她反身拢于身前,目光扫向眼前万千人潮,清越的话语声无波无澜。 “你们主将被我劫走了,莫要跟来,否则她安危难保。” 说罢,女子携着身前人翩然而去,轻盈的身姿跃过朱楼碧瓦,转眼再无影踪。 两道身影远离人群后便调转方向朝城外而去。甫一脱离他人视线,白衣女子就将架在身旁人颈间的剑收了起来,锁着的手也松了开。 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帝临城,一路行至城郊山林间才慢下了脚步。 戴着面纱的女子停下身来,转身方要说些什么,却感到腰间一紧,身旁人勾着她的腰肢将她揽至身前,目光灼然含笑地看着她。 “离儿要如何叫我安危难保?” 望着眼前数月未见的熟悉容颜,白衣女子神色微动,眸光如晃开的春水般泛起道道涟漪,并未言语,只依着她的动作倾过身去,隔着面纱将吻落在了眼前人唇上。 揽在她腰间的手更收紧几分,戴于面上的白纱被轻轻摘下,姣美的面容再无遮掩地露于人前,一抹唇便覆了上来。 温柔缱绻的吻一点点加深,名为相思的绵长浪潮顷刻将所有意识淹没。 直至白皙的脸颊被霞色染红,平缓的呼吸渐渐乱得没了章法,纠缠的吻才慢慢停下,而依偎的身影却仍未分开。 太皓将额抵在妻子额前,微微闭着眼,嗓音懒怠地发了哑,轻笑着问道:“离儿怎的来了帝临?” “想你。” 泠然的话音轻声响起,带出的吐息仍有些细微的起伏。 赤诚明晰的相思之情叫战场上面不改色的将军笑意更深几分,随即低首又吻了一下眼前人的唇。 “如今鬼戎人已退,大军也已回城,待我将手头之事安顿好,便同你回苗寨,往后再也不离开了。” 凤离兮抬眸看向她,“当真?” “离儿不信我?” 女子略一摇头,“你是七曜军主将,如今天下初定,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 “可天下在我心中都没有你重要。” 丝毫未曾迟疑的话语声落下,太皓笑看着妻子,温声道:“何况还有天枢他们在,这天下有我与否并不重要。” 凤离兮望她片刻,唇边便露出了一抹轻浅的笑。 清冷绝尘的容颜因这一笑染上些许温柔神色,叫世间万物都失色几分。 她侧首靠在眼前人肩上,轻声问:“你现下要回去了吗?” 太皓轻抚着她的发丝,眸中闪过一丝神秘之色。 “我想带离儿去一个地方。” * 二人离开了帝临,一路游山玩水来到了乾东的一座小镇。 小镇名为邕水,坐落于青山之下,镇中百姓生活安宁,瞧来一派祥和景象。 祭月节将近,不少百姓为求家人团圆或男女姻缘,会在这几日前去山上的月老祠祭拜月老。 太皓并未在镇中停留,而是携妻子打马出了城,随人流一道沿着山路上了北燮山。 踢踏缓行的骏马在山林间行了许久,最终停在了熙来攘往的月老祠外,叫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略微一顿,不禁侧首望了一眼身后人。 “你便是要带我来此处?” 男装打扮的女子笑了笑,“听闻此地月老甚是灵验,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该同离儿一起求一支签。” 二人下了马后,在道旁的香烛摊上买了一把香烛,便一同往祠中走去。 月老祠外有一株高大的合家树,树上挂满了红绳缀着的祈愿牌,每有风拂过,满树的祈愿牌便会轻轻摇晃,碰撞出轻微的声响。祠门上下被枫藤严严实实地缠绕着,门外刻有一联,上书: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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