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驱赶走睡意,她随意寻了个话头同身后人聊起来。 “清祀,其实我一直有些不解,我与岑家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派人来杀我?” 倘若隐在虞家之中的那人要杀她是为了不让她继续追查虞家旧事,关山家杀她是因为她取走了无鞘剑,得知了长庚校学的秘密,那岑家又是为了什么? 裴清祀半揽着她,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万里黄沙,话语声沉缓无波。 “要杀你的一直不是某一世家,而是当初的七曜之后。” 林箊一怔,神思当即清明不少。 她攒眉细思了一阵后,沉声道:“是因为当年之事?” 十二兽曾说百年前有几名世家之人进入过太皓秘境,并从中掠取了大量财宝,而从她所得消息来看,这几人应当正是当初太皓麾下的七曜将军,且太皓之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可这与她又有何关联?莫非就因为她是太皓之后? 且不说太皓其实是名女子,又与圣女相恋,不可能有任何子嗣。即便她当真是太皓后嗣,也不过是个势单力薄,并无任何特异之处的寻常人,如何值得世家对她赶尽杀绝?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疑问,裴清祀不疾不徐道:“昔年太皓之死另有隐情,而太皓秘境中藏着当年之事的真相,你手中的无鞘剑便是开启太皓秘境之物,他们不欲让当年之事大白天下,自会想方设法将你铲除。” 林箊皱起了眉。 竟是因为如此缘由? “纵然太皓威名犹存,可她毕竟已逝去如此多年,世家如今势倾天下,又何必再惧怕当年之事?” 裴清祀眸光微暗,声如薄冰。 “他们惧怕的并非世人之怒,而是宓羲氏族的报复。” “宓羲氏族一直未亡,只是身负宓羲血脉的人在千年之前已凋零无几,此后其余人便隐入了市井之中,寻不到半点形迹。世家皆笃定当年长岩关外出现的奇兵便是宓羲族人,更确信太皓手中有一物能够统御宓羲氏族。” 听至此处,林箊眸中晃过一道深色。 “……太皓兵符。” 裴清祀略一颔首。 “宓羲族人骁勇善战,素有王师之称。世家对其忌惮不已,因此想要寻得太皓兵符以掌控宓羲氏族。当年岑家曾从太皓秘境中取得了一块玉牌,形似宓羲兵符,后来发现不过是太皓故意留下的赝品,而真正的兵符仍不知所踪。” 少顷静默后,坐于前方的女子微微朝后倾过了身子,压低声音道:“太皓兵符……如今正在我手中。” 裴清祀神色一凝,话语当即肃冷几分,“此事有几人知晓?” 林箊想了想,道:“取得太皓兵符时虞家与青岚都在场,但知晓兵符在我身上的,应当只有青岚。” 毕竟就是青岚将兵符给她的。 白衣女子眉心浅蹙,敛眸思忖片晌后,凝声嘱咐道:“此事关乎你身家性命,万不可再告知他人。” 知晓兹事体大,林箊很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一声吆喝响起,前行的驼队慢慢停了下来。最前方领路的男子转回头看向她们,大声询问:“前边就要到盐壳地了,届时不便下地,你们可要在此先歇息片刻?” 未曾多加犹豫,林箊立即应了下来。 在骆驼上坐了这样久,早便让她有些腰酸背痛了,尽管身后人一直半拢着她,让她不必端坐着身子,可长时间颠簸的驼背仍旧叫她双腿一阵阵发软,仿佛在这沙海中徒步行了百里路似的。 在杜风的带领下,一行人寻了处背阴的地方暂作休整。 高耸的沙丘宛如天然的壁垒,挡住了拂来的风沙与炽热的日光。 细软的沙子好似一汪金黄的湖水,在脚踩下时便快速荡过脚踝,绕成一个漩涡。 林箊从未到过大漠,对此刻踩在沙地上绵绵软软的感觉颇有几分新奇,不禁目光盯着脚下流动的细沙,兴致盎然地来回走了几趟。 瞧见她这般童稚模样,裴清祀眼中漾起一抹细微的笑意,任她再玩耍了一会儿,方温声道:“来饮些水。” 林箊眨了眨眼,依言坐了过去。 盛水的水囊是由兽皮制成,坚固厚实,是沙漠中极佳的储水用具。 她端起水囊饮了一口,略有些干涩的唇舌登时润泽舒适了许多,将水囊拧紧递还给身旁人后,她望着湛蓝无云的天际,忽而仰身倒下,就这般毫无顾忌地躺倒在了半斜的沙丘上。 红日当空,一碧无际。远处拂来的风将沙地吹出一道道蜿蜒的褶皱,像是水面涌起的波澜,星星点点的绿意缀在茫茫沙海间,干枯的蓬草自黄沙中滚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撩拨。 望着眼前风光,林箊有些懒散地半眯起眼,垂于身侧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抓玩着细沙,透着些许懒怠的嗓音笑意盈盈道:“世人都说大漠苍凉萧索,可我却觉得此地格外瑰丽壮阔。这万里黄沙中,既有千年不死的胡杨,百折不摧的蓬草,又有长眠于此的将士亡魂,随风沙掩埋的烽火塞垣。如此气壮河山之景,不比乾南山水逊色,倘我百年之后能葬于此处,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白衣女子身姿挺拔地端坐于地,看向身旁人的目光沉静,话语中却带了一丝嗔意。 “尚未到双十年华,如何便谈及百年之后?” 握着沙的手高高举起,手掌微松,沙粒便从指缝缓缓滑落,转瞬只剩了些许漂浮的尘土。 林箊看着掌心残余的尘沙,笑道:“双十至百年,有时候便如同这一抔黄沙,不过一瞬。” 话音微顿,她又侧过首去看身旁人,含笑的双眸中添了些许郑重,“但能在这短短数十载的浮生中遇见你们,我已是生无憾事。” 蕴着笑意的言语却仿佛交代后事一般透着几分坦然平静。 墨色的瞳眸一点点变得沉寂,裴清祀看着她,许久,轻浅的话音如飘渺的雾一般落下。 “我会遗憾。”她说。 “你若至此而终,便是我毕生憾事。” 林箊一怔。 有风拂过,带来缕缕凉意,蒙蒙的细沙像金色的雾,飘摇着落在那袭白衣上,将明净的白裳染上了淡薄的沙色。 漫长沉寂后,一声轻笑响起。 躺在沙上的女子慢慢坐起身,目光明亮地看着她,轻言细语的话语声似起誓一般认真道:“好,我必不叫你此生抱憾。” 听得此言,裴清祀神色微动,却并未言语,只伸手替她将发上沾上的沙粒轻轻拂去。 林箊随意地拍了拍身周浮尘,手在拍至腰侧时,却听到佩囊中传来一声被闷着的清响。 她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什么,极快地解下腰间佩囊,从中取出一物,而后站起身走到正在休息的骆驼旁,将手中之物与悬挂于骆驼脖子下的驼铃略作对比,面上露出了一抹诧异神色。 精致小巧的黄铜铃铛躺于掌中,随着轻微晃动发出叮呤的声响。 是母亲失踪前留下之物。 林箊缓缓将手心合上,茫然若迷地抬起头。 “为何阿娘留下的铃铛竟是一枚驼铃……” 驼铃本是西北特有之物,入大漠的商队为了防止骆驼走丢与货物丢失,会将驼铃悬挂在骆驼脖子上,以时刻知悉驼队情况。 她从未在乾南见过此物,因此一时没有认出这枚铃铛便是驼铃。可自她有记忆起,阿娘便未曾离开过登临,为何却会在离去之时留下一枚驼铃? 而她在父亲牌位下留下的字条又是何意? 见得她神色有异,裴清祀走到她身旁问道:“怎么了?” “是我阿娘失踪之事。” 林箊揉了揉眉心,“先前在蜀中时,我曾托丐帮的朋友替我打探阿娘的下落,可至今仍无回音。” 裴清祀眸光微敛,神情沉凝几分,“令堂失踪之后,裴家候吏也一直在寻她去向,只是尚未传回音讯。” 丐帮与裴家竟都没能查到她半点踪迹。 林箊握着手中的驼铃,神情惘然地喃喃道:“阿娘究竟去了何处……” 正当两人沉默不语时,忽然有细密的沙石打在身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大漠深处刮起了一阵风。 细碎的黄沙与砾石被风卷起,呼啸着飞入空中。细软的沙粒在狂风的翻卷下变得尖锐凌厉,不经意擦过脸颊,便带起一丝明晰的疼痛。 望着远处天际漫起的滚滚沙幕,杜风面上露出凝重神色,站起了身。 “尘霾来了!”
第160章 不过几息之间,方才碧蓝的天空已变成了一片冥蒙的昏黄,遮天蔽日的风沙如同千军万马般咆哮着朝他们逼近,声势浩大得令万物都为之颤抖。 “你们快去沙丘上呆着,千万莫要乱跑!” 杜风仓促地落下这句话,便匆匆跑去牵停在一旁的骆驼。 猛烈的尘霾足以将沉积的沙丘夷为平地,倘若还停留在背风坡,极有可能在尘霾来后被倾倒的沙丘瞬间掩埋。 愈发剧烈的狂风吹得人几乎立不住脚,脚下的沙粒如流水般不断往下滑。林箊身子向前倾倒,艰难地朝沙丘上爬去,身旁人半揽着她,曲起的手为她挡去了大部分风沙,可四面八方而来的尘沙仍旧不断扑打着她的脸,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玉尘同杜风一起将骆驼和所有东西转移到迎风坡,杜风把骆驼围成了一个圈,形成一堵坚实的墙,几人伏下身躲在圈中,等待尘霾到来。 风沙的呼啸声实在太大,他们只能嘶喊着对话。 “把口鼻都捂上!别让沙子进去了!” 此时此刻帷帽的用处已然不大,裴清祀解下披于身后的白氅,将身旁人的大半张脸包裹着掩上,手紧紧揽于她身侧。 林箊眼睫上已蒙了一层细细的黄沙,单薄的身躯如同一叶青萍,仿佛随时都会被卷入风里。 她眯着眼勉力看向天边快速接近的那道沙墙,铺天盖地的尘沙模糊了天与地的界线,仿佛将整个大漠都吹入了空中。 蜉蝣之于天地,轻舟之于沧海。 在天地万物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片刻后,风声尖啸着入耳,尘霾已至。 狂舞的黄尘如怒涛般顷刻将他们淹没,眼前一片昏暗,飞沙走石被风涌着不断砸向四周,发出连绵不绝的细密闷响。 身躯被风吹得晃动不稳,恍如飘摇的蓬草。林箊低垂下头,尽力伏低身子,避开狂风的裹挟。 揽在身侧的手便在此刻一点点收紧,白色身影挡下迸溅的沙石,将她完完全全拢入了怀中。 “抓紧我。” 有些模糊的话音落入耳中,林箊依言抓紧了环着她的那只手,护在身后的身躯遮去了大半风沙,让她方才被黄尘迷住的双眼又能勉强睁开一道缝。 天昏地暗,尘土飞扬。 风暴漫卷着狂沙经过,绑在驼背上的褡裢被风卷起一角,而后慢慢脱离了束缚,随着回旋的沙石草叶一同飞入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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