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急的神情霎时间凝固在了那张孱弱的面容上。 少顷怔愣后,关山明月好似没有听到方才的话语,只是仓促而艰难地撑着床坐起身子,要往榻下去。 “她……她还受着伤……我要去寻她。” 手臂一紧,白芷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目光中满是哀劝。 “明月,你忘了她吧,她已有所爱之人,你们又有血海深仇,如何能善终呢?” 仓皇的动作停顿,关山明月缓缓抬起头,面上露出了一个苦涩又凄然的笑。 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一点点上移,停在了自己心口位置。 “白姨,我这里除了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叫我如何能忘得了她呢?” 呼吸一滞,压至心底的悲哀疼惜不断上涌,良久,白芷才咽下喉间酸楚,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走到桌旁去拿放置金针的针包。 “我有金针锁魂之法,能将人记忆封住,让你永远不再记起她,你若愿意……” 话音忽止。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那双曾经潋滟明媚的桃花眼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时至今日,我早已不求一个善终了。” 微风拂过,单薄的身躯未再有丝毫停顿,径直往天光微明的院外而去。
第152章 月落星沉,天边已亮起淡薄的曦光,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迷蒙的雨丝使空旷的道路更显凄清。 青衣女子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步履蹒跚地朝出城的方向行去。 她容颜苍白羸惫,青丝凌乱地散着,肩上伤处在雨水的浸润下慢慢洇出一片模糊不清的血迹,瞧起来狼狈不堪。 在她走前,白芷为她简单处理过伤口,并令她服了一粒药。那药本该对治疗内伤效果奇佳,但于她如今伤势来说,也仅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城门已经开启,只是因着时辰尚早,路上仍无行人。 女子出了城,径直朝渡口而去。 蜀中多山川,外州客入蜀只能走水路或栈道,而从泗阳来此,最快的方式便是乘舟渡江。 她并不知晓畹娘是否今日到达蜀中,亦不知晓她会从哪条路前来,她只是不能继续留在城内,让自己身上的灾祸再牵连无辜之人。 毕竟想要杀她的那人未能达成目的,总会再下杀手。而她如今伤得太重,已无力再与人相抗,所以只能尽早离开。 可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体内滞留的气劲随内息运转而不断在筋脉中冲撞,漫起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可她却无暇顾及伤痛,反而不断催动内力凝于剑中。 握在手中的无鞘剑微微倾斜,雨滴顺着沉冷的剑锋滑下,女子停下了脚步。 “出来吧。” 短暂安静后,一名容颜冷峻的男子徐徐从暗中走出,身后跟着十数名苍衣侍从。 他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寒凉的双眸微微敛起,话音冷冽。 “原来你果真没有死。” 看清来人模样,林箊怔然片晌,面上慢慢露出一抹复杂神色。 “关山朔……” 本以为来的会是虞家的人,没想到竟是他。 又有一道身影从旁走出,形容沉稳的男子立于众人之后,淡淡道:“三弟,她便是如今的天榜第十,下手时须得小心些,莫要被她伤了。” 此人林箊也不陌生,正是关山家的大公子关山旭。 她凝视着二人,略微沙哑的嗓音缓缓道:“你们……一直派人跟着明月?” 他们能找到此处,又肯定她就是当初所杀之人,定然是暗中观察了她许久。而她如今更名换姓,应当不会引起世家注意,唯一可能让她暴露的便是她与关山明月过密的交往。 关山旭并未否认。 “她虽与家中闹了些矛盾,但仍是我关山家的小姐,自然该受家中时时看顾,” 青衣女子沉默一时,忽而又问:“那昨夜你们在何处?” 关山旭攒起了眉,目光瞥向她:“昨夜?” 未曾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林箊微微一怔,一股寒气陡然自心底涌起,渐渐散逸至全身。 他们竟不知晓昨夜发生之事…… 可他们若不知道自己是因身受重伤而不得已提前离开蜀中,如何又能够在她与明月分别之后准确地找到她的踪迹? 除非……是有人故意将此事透露给了关山家。 表面上来杀她的人是关山家,但他们也只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造成眼下局面的,仍是董千山身后之人。 好一招借刀杀人。 见女子忽然垂眸不语,似在思虑他事,关山旭微微侧首,递了个眼神。 霎时间,风声呼啸,十数名分散而站的关山家侍骤然从手中甩出一根银丝,银丝于空中交错搭扣,猛然绷直一拉,瞬间张成了一张罗网,直从青衣女子头顶落下。 罗网网孔如鱼鳞一般细小,底下挂着细细密密的倒钩,各角丝线能够伸缩活动,只要有活物被网入其中,便绝无挣脱的可能。 正是关山家当初为了埋伏岑朝夕而准备的地煞网。 眼看地煞网将要笼住青衣女子,所有侍从持剑上前正待将她拿下,却见寒光一闪,一道凝聚已久的剑气倏然朝空一剑斩下。 “刺啦” 一阵气劲猛然轰散,坚如金石的地煞网在触碰到剑气时竟瞬间四分五裂,所有布网的侍从当即被爆开的气劲掀飞出去,受痛的闷哼声响成一片。 而在挥出这道剑气后,林箊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滞,喉间顿时一甜,涌起一口鲜血,却又被她强撑着咽了下去。 不待她喘息片刻,便又有森寒冷光迎面而来,削薄如纸的剑刃在雨雾中晃动出泠泠剑光,蜿蜒着缠绕向她的脖颈。 林箊神色微凝,扬剑一挡,压开割来的剑刃,反手一剑刺去。剑光四起,两道身影当即交战在了一处。 同样是用软剑,裴清祀之剑似细雪纷纷,直白坦荡,却无无声无息间潜藏着难以预判的杀机。而关山朔所用剑法虽诡谲刁钻,阴狠毒辣,但一招一式都有迹可循,只要有所提防,便很难让他近身。 繁密的剑雨接连不断地袭向青衣女子,却被她一次又一次轻易挡下,仿佛未能给她造成任何威胁。 可出剑的人面上不见丝毫焦急神色,仍只是紧贴于女子周身,在被挡下一剑后,便很快又递出下一剑。 关山朔的剑法似蛇一般狡猾诡谲,而他的人,也如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充满耐心。 交手之初,他就发觉了眼前女子已经身受重伤,虽貌似强大,却已是强弩之末,斩碎地煞网的那一剑想来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如此慢慢交战下去,她定然很快就会气力不济,而他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青衣女子身形愈发迟滞,呼啸的剑风自她身前擦过,抖着寒光的剑尖直刺向她左肩。 她欲要抬手去挡,却已是力不从心,直至剑锋逼近身前,方才堪堪持剑将其挑开,可利刃扫过肩头伤处带起的剧烈痛意仍叫她面色一白,身子不禁吃痛地一顿。 关山朔眼中精光陡亮,手下剑招竟比方才还快了几分,凌厉密集的剑光瞬息间尽数落至青衣女子身上各处。 一道又一道血痕出现在女子周身,她气息逐渐紊乱滞缓,握剑的手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直到最后一剑结束,关山朔一掌打向女子左肩伤处,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胸口翻涌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骤然从口中喷出。 须臾停顿后,青色身影慢慢倾斜,身躯虚软无力地栽倒在满地泥水中,一袭青衣被横流的鲜血与污水浸透,逐渐看不出本来模样。 见她已无还手之力,关山朔缓缓走上前去,提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父亲说过,她与无鞘剑都要带回去,擒住她后,将她手脚筋挑了便是,暂时不要伤她性命。” 他应了一声,手中剑锋点上女子手腕,正要将她手筋挑断,却忽然感到手下传来轻微的震动。 “当啷” 轻薄的软剑蓦然碎成两段,剑锋掉落在了地上。 下一瞬,一股夹带着寒气的内息倏然灌入他胸口,令他毫无抵挡之机,顿时倒飞出去,鲜血淋漓地砸在地上,再无任何声息。 突如其来的剧变令所有侍从反应不及,直到关山朔瘫倒在地,才慌忙惊叫着围了上去。 “三公子!” 一个清癯的身影持剑自朦胧细雨中走近。 关山旭望着突然出现的华发女子,目光中满是惊骇。 “岑朝夕!” 听得熟悉的名字,倒在地上的人缓缓睁开沉重迷离的双眼,昏沉的视线往身前之人看了一眼,嗓音虚弱得轻不可闻。 “师父……” 见到林箊浑身遍体鳞伤,岑朝夕神色顿时一厉,为她点穴止血后,当即执剑起身朝关山家众人而去。 “伤我徒弟,找死。” 黛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在雨雾中穿梭而行,快无踪影,她手中剑光频频起落,每出剑一次,便有一名关山家侍从身亡命陨,快得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转眼,方才还严阵以待的十数名侍从便已成了剑下亡魂,满地皆是尸身与血迹,雨水将鲜血一点点冲刷,汇聚成了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腥红的液体顺着剑尖滴落,黛衣女子神情冷峭地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最后一个人。 关山旭面色发白,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沙” 淅淅飒飒的雨幕中,忽然传来了一道极细微的风声,一点寒光自风雨中隐现,转瞬间便掠至男子眼前。 关山旭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剑锋朝自己心口刺来。 而一个身影却蓦然自一旁扑上来,挡在了他身前。 利刃顷刻穿透整个身躯,再毫不留情地拔出,溅起一片血色。 挡在前方的男子身子一颤,缓慢地抬起头看着身前人。 “大哥……快走……” 话音被风雨吹散,那双寒凉的瞳眸逐渐失去神采,身躯如烂泥般滑了下去。 “三弟!三弟!” 关山旭跪倒在地,揽着弟弟的尸身不断嘶喊着,双眼因悲伤愤怒一片血红。 片刻后,他从地上捡起关山朔断裂的那半把断剑,摇晃着站起身子,僵滞的目光从冷若冰霜的黛衣女子身上慢慢移到地上躺着的那抹青影上。 发颤的手一点点举起手中的断剑,他再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剑上的断痕,忽然回手一插,将整柄断剑插入了自己心口。 淋漓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血珠顺着剑锋滴落,连成了一条线,刚刚站起的身躯又虚软地倒在了地上。 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生机,关山旭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青衣女子,破碎的话语随着鲜血自口中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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