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内力运转一周,归于幽府,裴清祀方才缓缓散去内息,而抱着怀中人的手却未曾松开。 “我带你去寻太皓秘境。” 淡然的话语依旧言简意赅。 身前女子沉默许久,干涩的话音才轻轻响起。 “是……畹娘寻你来的?” “是。” 一时沉寂。 回忆起昏迷前的画面,林箊闭了闭眼,只觉得喉间一片凝滞的苦涩。 她自然知晓,在重伤后与畹娘重逢的这些日子,畹娘虽然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那些悲楚惶然,可每个被疼痛扰醒的夜里,她睁开眼时,都能见到枕边人因不安而流露出的忧虑神情。 她的畹娘本该是高洁坚韧的幽兰,可如今却因为她忧思不绝,惙怛伤悴。 将她亲手交托于他人时,她该比自己更加疼惜不舍。 她又如何能怪她? 本就是她的错。 望着眼前人缄默羸惫的神色,裴清祀眸光轻晃,却并未说些哄慰的话语,只将她冰凉的手用厚实的狐裘盖住,随即询问道:“为何会重伤至此?” 林箊停顿了一会儿,敛下纷乱的心绪,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将蜀中发生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听得来龙去脉,裴清祀双眸微微敛起,言语中流露出一丝清寒之意。 “虞家之事我会着人去查,你好好修养,暂且不必再思虑此事。不过方才我为你输入内力时,发觉你幽府处已有一道真元护住了你的心脉,叫你心脉不受外力侵蚀,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是师父。” 林箊道:“那日我遭到关山家追杀,不得不强行催动内力,以至于让凝滞在体内的气劲愈发迫近幽府。师父救下我后,发觉了我伤势,便传了一道真元进我体内,令我得以暂时保全性命。只可惜待我醒来时,师父已经离开了。” 谈及岑朝夕,裴清祀静默片刻,缓缓道:“我查到了一些与岑朝夕相关之事,当年岑家家主的死或许另有隐情。” 林箊眉目一凝,抬眸看向她,“什么?” “前任岑家家主虽的确曾被走火入魔的岑朝夕打伤,但他伤后却并未当即死去,而真正逝世的时间是在受伤后的第三日。” 攒眉思索少顷,林箊有些不解道:“岑老爷子虽是无意之下为师父所伤,但他毕竟武功不凡,或许……” 话音一顿,她意识到什么,眉心当即拧紧,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岑家对外宣称的一直是岑老爷子受走火入魔的师父偷袭,当日便不治而亡。 若岑老爷子当真是为师父所伤而亡,岑家为何要隐瞒他真正的死期? 师父当时因走火入魔陷入昏迷,醒来后便被废去了一身功力。她身为主家小姐,又在止戈大会上展露出了惊人天资,世家理应将她视作良才精心培养,如何会未经查实便如此草率就将她武功尽废逐出家门? 除非有人早已蓄谋将岑老爷子的死嫁祸于师父……而此人正是岑家之人。 …… 想到师父曾为了躲避追杀而一人在鹤烟谷中离群索居十余年。 本该傲睨天下的不世奇才却在巅峰之时被废去了一身武功。 倘若师父当真是为人陷害,做了真凶的替罪羊,那这十几年来背负的骂名与受到的伤害又该向何人讨回? 林箊心中隐隐作痛,愤懑的怒意与酸楚一齐涌上心头,令她气息一时紊乱,禁不住低首咳嗽起来。 裴清祀蹙了眉,牵过身前人的手,将一缕内力渡入她体内为她平息翻涌的气血,眸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悔色。 “莫要想这些了。” 林箊勉力压下激荡的心绪,略微喘息着沉声道:“若我此行能够伤愈而返,我一定要查出当年之事的真相,还师父一个公道。” “好。”白衣女子浅淡的话音没有丝毫迟疑,“我会陪你。” 行进的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驾马的侍从在车外低声询问:“小姐,已至空明,今夜可要入城留宿?” 看着身前人因方才的咳嗽而有些苍白的面容,裴清祀应声道:“入城歇一夜。” “是。” 空明距岑家所在的垣北不远,已属乾北地界。 林箊有些吃惊:“我竟睡了这样久?” 裴清祀微闭着眼按了按眉心,答道:“睡了三日。” 林箊怔了一怔。 要想三日便从西南蜀地赶到乾北,唯有夜以继日地换马赶路才可能有如此速度。 她这几日一直处于昏迷中,尚觉乏累不堪,那为了加急赶路而未曾歇息过的人又该是如何疲惫? 看着眼前女子一贯整洁齐楚的白衣因连日奔波而起了皱,淡然无波的眉眼间也流露出几分疲意,她无意识地抿紧了唇,心中涌起浓重的歉疚之情。 而她此番神态被身前人收入眼底,带着些怪责意味的沉静话语便在此刻响起。 “莫要想那些无关紧要之事。” 林箊将手撑在额前,神情有些惘然倦怠,恹恹道:“清祀之事如何能算无关紧要呢?” 裴清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墨色的瞳眸中隐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温软神色。 “若是想我自然可以,但其余思虑却是不必。”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不清,叫林箊心中一突,忍不住抬眸看向身前人,可入目所见的淡漠面容却又叫她很快打消了那些猜疑,不禁有些赧然地低首笑了笑。 着实是自作多情了…… 在她垂首之际,白衣女子唇角却微微挑起,深邃的双眸中漫开一抹细微笑意。 玉尘驾车入城后,寻了一间僻静的客栈将马车停下。 林箊将狐裘披好,再捧上了手炉,着装完备后,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不必戴面具吗?” 裴清祀略一摇头:“有我在,不必。” 闻言,林箊不禁翘着唇角笑起来。 “是了,清祀身为裴家小姐,现下又是地阶榜头名,寻常人如何敢犯鳞捋须。”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揶揄意味,那双清冷的眸子轻轻睇她一眼,淡淡道:“我瞧你却敢得很。” 林箊眨了眨眼,笑道:“我如今是天榜第十,恰比你高一位,胆子大些也是应当的。” 裴清祀并未回驳,只顺着她话语温声应下:“是,厉害极了。” 她当先下了车,而后回身伸手去搀车上人。 林箊方下了马车,便被扑面来的寒风刺得瑟缩了一下身子。 北地的寒意比之乾南更加肃杀一些,寒风似冷刀一般贴着肌肤刮过,顺着衣襟袖口的缝隙钻进去,令人颇有些无从躲藏之意。 瞥见她动作,裴清祀略蹙起眉,替她将披风拢紧了一些,随即挡在她身侧遮住吹来的冷风,同她快步走入了客栈中。 几人进入客栈后,林箊异于常人的穿着当即引来不少注目。她身躯被银白的裘毛完全笼住,头上又戴着风帽,乍一看去便是白绒绒的一团,模样很是乖顺可爱,惹得四周食客频频回眸看她。 察觉到他人视线,裴清祀目光微敛,露出了一抹不悦之色,玉尘当即将身侧佩剑拔出寸许,凛然的剑光与杀意顷刻四溢,叫偷眼的人心下一悚,赶忙噤若寒蝉地转回了头去,再不敢乱瞧。 见得玉尘拔剑,林箊微微皱眉,神色戒备地四下望了一眼,却未曾发觉异样,不由得出言询问:“怎么了?” 裴清祀神色如常道:“无事。” 订好客房,嘱咐掌柜将餐食送入房中后,几人便上了楼。 林箊见到玉尘又如当初在南柳一般守在了自己房门前,不禁笑道:“玉尘姑娘可是走错了?你家小姐的房间在隔壁。” 而不待玉尘回答,便听身旁女子道:“没有错,我今夜宿在你房中。” 林箊一愕,还未反应过来,却见身旁人已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她只好跟随其后进入了房中。 裴清祀进入房内后略扫了一眼便在桌旁落了座,手执剑放于桌上,道:“今夜你去榻上睡,我在此便好。” 林箊觉出了些许不对,攒眉道:“可是有什么异样之处?莫非这客栈是间黑店?” 桌旁人微微摇头,神色未变,只话语声柔缓了几分,透着些许安抚意味。 “以防未然而已,不必担忧。” 见她神情自若,不似有异,林箊心中不免松缓下来,信任地未再多问。 因着身负伤病,身子格外易乏,入夜不久后,林箊便昏昏沉沉地又睡了。 夜色愈深,窗外虫鸣寂寥,微弱的火光在房中静静摇曳。 万籁俱寂中,门外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与轻哼声,将睡梦中的人扰醒,皱着眉昏蒙地略略睁开了眼。 一缕令人心安的冷竹香气便拂上鼻间。 一只手轻轻遮在她眼前,将她略微转醒的意识重新没入沉眠的黑暗。 低柔沉静的话音轻声响起。 “睡吧,有我在。”
第156章 感受到扫过掌心的眼睫翕动着合上,覆在双眼前的手再停留了一会儿,才轻缓无声地收了回去。 裴清祀望着榻上人安睡的容颜,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细微痒意的手心,随即将那些无人知晓的缱绻心绪掩入眼底,持剑转身朝门外走去。 将房门关上,看着被绑缚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她神色淡无波澜,视线略扫向一旁侍从。 “什么人?” 玉尘垂首答道:“为首之人使的应当是清秋剑法。” 薄雪般的冷眸微微敛起,其中晃过一抹深色。 “岑家?” 原本闭口不言的男子见自己身份被道破,面色一变,眼中精光疾闪,忽而抬起头一张嘴,口中霎时飞出一物,如雷轰电掣一般骤然朝眼前女子射去。 二人相隔不到三尺,如此猝不及防的偷袭叫守在一旁的侍从未能反应过来,那闪着冰冷光泽的异物转瞬便到白衣女子面前,眼看就要刺入她脖颈。 而一道暗青色的剑光陡然闪过,只听得金石相击的铮然声响起,那形若荆刺的暗器竟猛然弹了回去,直贯穿男子左臂而出,溅出淋漓鲜血。 剧痛自伤处传来,男子痛吟一声,面色当即苍白几分,而他望见眼前之人手中出鞘的软剑,却顾不上手臂伤势,只仓促地抬起头看向她,随即面露骇然神色。 “夕曲剑,一点雪……你是裴清祀?!” 惊惶之下的喊叫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白衣女子略攒起眉,嗓音带了丝不悦的冷意。 “太吵了些。” 身旁侍从闻言点上男子穴位,叫他登时身子一软,再无声息地昏厥过去。 其他房中的住客似是被方才的喊叫惊醒,隐约传来窸窣的响动声。 玉尘问:“小姐,此人如何处置?” “交予此地候吏,问清楚意图,然后杀了。” 未再看地上瘫倒之人,女子淡漠的话音落下,便转身往房中走去。
205 首页 上一页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