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云欣作为总导演把控全局,另有一位编排导演负责舞蹈动作。 安常翻着手机上田云欣的履历,心想也只有这样有才华、有魄力、有经验的人,才敢反常理而行之,安排南潇雪和柯蘅出演意想不到的角色。 她忍不住对着田云欣多看两眼,看人指挥调度、挥斥方遒。 莫名有些黯然。 在这些真正有天赋、又肯坚持到底的人面前。 田云欣是,南潇雪也是。 “雪姐。” “蘅姐。” 眼看开拍时间快到了,南潇雪和柯蘅前后脚来到片场,隔着段距离,并没有热络的打招呼。 与柯蘅刚出道时对待南潇雪的殷勤,已是很不一样了。 商淇压低声:“你别不放心上,这些小动作就能看出来,人家野心大着呢。” 南潇雪只挑了下眉。 她从不在意这些辈分、排场什么的,她不爱跟人打招呼,别人不跟她打招呼她也觉得挺好,省下点时间和精力多想想怎么把舞跳好,比什么都强。 南潇雪扫视一圈现场。 熟悉的导演,熟悉的团队,令人安心。 只是角落里缩着张陌生面孔。 也不算陌生,毕竟这姑娘吻过、且咬过她的唇。 静静坐着,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臂膀,一张脸清秀里透着些冷意,望向片场的一双眼却有些愣怔。 也不知出什么神。 太安静也太沉默,好似周遭围绕着她的时光都慢下来,化作不肯流淌的风,与这匆忙的片场格格不入。 商淇问:“你看什么呢?” “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谁?” 南潇雪远远一指:“她。” “安常?”商淇道:“就是一普通人啊,怎么了?” “没怎么。”南潇雪似是闲聊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就是一普通的水乡姑娘,扔人堆里商淇都注意不到她存在的那种。 南潇雪想:利用她帮自己入戏也就够了,现在感觉差不多也找到了,还这么注意人家干什么呢? 属实没必要。 这么想着,眼神却没从安常身上挪开。 她出演过这么多舞剧,还是头一次遇上一个角色让她这么没把握,而安常在一片匆忙间沉静坐着的姿态,总好似让人心安不少。 好像天地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切都可以慢慢的来、沉稳的来。 大概她盯着人瞧的目光太专注,瞧得安常都回过神来,往她这边一望。 南潇雪没防备与她目光相撞,隔着重重人群对视了一眼。 冷着张脸迅速移开了眼神。 安常:…… 什么啊!不是她先看自己的么!又一副一脸嫌弃生怕自己去找她搭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安常才不去找她搭话呢。 这时有人引着田云欣往安常这边走来:“这是我们在宁乡的特聘顾问,安常小姐。” 现代社会喜欢用头衔给人扣一顶特别大的帽子,安常以前到邶城许久才习惯这一点。 田云欣:“安小姐好,你坐你坐,不用站起来。” “田导好,叫我安常就行。” “好,安常,听说你是文物修复师?” “是。” “那麻烦你趁开拍前跟潇雪聊聊,一件古物,该是什么样的状态才最准确。” 她把南潇雪叫来说了同样的事,暂且撇下她俩匆匆走了。 一时间,这方避人的角落只剩下南潇雪和安常二人,像在一片匆忙的布景里辟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南潇雪还是那副倨傲神情,居高临下的打望着安常。 安常不乐意被这么看着,什么眼神,别把她头顶给看秃了。 她倏地站起来,太突然,把南潇雪吓了一遭,下意识往后一退。 有人抬着布景匆匆走过挡住了视线,差一点就要撞到南潇雪。 安常一攥她手腕,把她往前拖回小半步。 好香,这是安常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赶紧放手,别显得她多乐意碰南潇雪似的。 重逢后南潇雪拉她一把,她也拉南潇雪一把,两人算是互相搭救一次,算是扯平。 只是手放开了,指尖那腻腻凉凉的触感却还在,安常进过故宫文物组,不知摸过多少上好的瓷器,却没有任何能堪比南潇雪的肌肤,像一块滑润的玉。 冰肌玉骨,又哪里真是人工所能锻造出的呢,只能靠岁月天成。 身边的人匆忙喧嚣,越发显得她俩静静站在这里透出诡谲。 安常心想自己是拿时薪的人,又想起田云欣布置的任务。 但是。 “你也不用我跟你多说什么了吧。”安常说起这件事就有些来气:“你想找的感觉都已经找到了。” “嗯。” 嗯??? 毫无解释,毫无愧疚。 目光清寒,理直气壮。 安常懒得再开口,陪着南潇雪要死不活的沉默。 田云欣踱过来:“准备开拍了。” 又瞥她俩一眼:“你俩开口聊了么?还是用脑电波就行?这么默契?” 安常和南潇雪同时心想:默契个屁。 “田导。” 柯蘅的声音柔妩,说话间尾音习惯性拖长,好似带着小勾子一晃一晃。 安常抬眸,瞬时一愣。 初见时柯蘅的一头乌黑长发尽数剪去,变作乡野小子发型,发尾毛毛的戳着她脖子根,像只小刺猬。 脸上的铅华尽数洗去,五官里的妩媚消减,那点有攻击性的锋利就透出来,透出一点野和一点倔,配着浆洗得旧旧的衬衫和粗布裤,一下就让人感觉入了戏。 田云欣安排角色真的有功夫。 柯蘅笑问:“要开拍了么?” “来吧,准备。” 南潇雪随她们一道,背影透着袅娜。 南潇雪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就是不管现场有多少人、甚至有多少美人,只要她在这里,就引着人情不自禁把眼神往她身上落。 安常就是这般。 南潇雪提前两天来,就是为了找准状态入戏,这时她连身体姿态都与初见安常时不同了,走路时腰肢轻晃,但幅度轻微而克制,是清冷间好似浑不经意释放的媚意。 反而最是勾人。 南潇雪整个人就很符合宋代的审美,更精准一点说,符合安常所修的那只青釉玉壶春瓶,端方间媚骨自成。 安常盯着南潇雪的背影挪不开眼,心想所幸南潇雪背后不长眼睛,逮不着她。 偏偏这时南潇雪一个回眸。 安常一怔。 这是两人今晚眼神的第二次碰撞。 安常本想快速挪开,但南潇雪定定望着她。 又像她分不清南潇雪是真是幻的那些时刻了,沉沉黑眸清冷间却有深情底色,像一汪深潭漂浮起缱绻的桃花瓣。 安常挪不开眼了,就那样与她对望。 隔着匆忙人群。隔着浓稠夜色。隔着宁乡簌簌往下落的沉寂时光。 心思如老旧的墙皮,在人脚边落了满地。 南潇雪转回头去了。 也许在安常心中无限漫长的这一眼,在真实中不过短短一瞬,甚至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南潇雪的这一回眸,包括走在南潇雪身边的田云欣。 直到南潇雪的背影恢复如初,像河面上漾开的波纹渐渐平复。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田云欣坐在监视器前,她虽是学电影出身,但很快发现自己最擅长调度,加入舞剧行业已久,此次拍实景舞剧对她也是久违的挑战。 但南潇雪和柯蘅,这套御用班底让她安心了些。 “准备,开拍!” 柯蘅扮演的穷小子打河畔路过,依稀望见桥头立着位瓷青色旗袍的佳人。 她一怔:哪怕看不清脸,风雅气韵也随那娉婷的身姿在夜色中流淌,她们这穷乡僻壤,哪会有这般的存在? 她起了疑,变得一步一顿。 舞剧与演戏不同的是,没有任何台词,所有情绪全靠舞蹈动作外化表现出来。 南潇雪所扮的精魄想勾引这穷小子,合该迎上去,或者娇妩的笑一笑,但南潇雪没有,她处理得极为克制,她只是淡淡站在桥头,顺应着穷小子的目光。 她只是存在于那里,如连绵的雨,如素淡的河。 舞蹈动作外化出一个转身,轻幽踱出的两步,不是向着穷小子,反而在远离她。 她知道自己在勾着穷小子的目光,缠绵的蛛丝一样绕在她背上,她背对着穷小子抬一抬手,动作那样粘黏,好像腕际指尖真绕着化不开的蛛丝。 直到这时,她才有很微妙的一个挑唇。 那是一种带着惶惑的志在必得,因反差极强,所以格外勾人。 田云欣坐在监视器前捏着自己的膝盖。 安常远远的,望着镜头前的南潇雪和柯蘅。更准确一点说,柯蘅已化作了石桥、静河、雨丝一样的布景,她的眼底只余南潇雪。 她在宁乡所见南潇雪就是这般场景,那时南潇雪一探她的目光,便也对她这“愣书生”志在必得么? 全不如安常料想,现场的一切滑轨、摄影机、碳素灯都没成为阻碍,她还是被南潇雪带着入了戏。 好似时光倒流,安常问自己:在知晓了南潇雪的一切伎俩、利用、冷漠后,她还会被勾走魂魄么? 答案是肯定的。 她会。 她想再次吻上去,咬一咬南潇雪的唇。 作者有话说: 说万字以上就万字以上!还有一章! 🔒第22章 柯蘅所饰的穷小子往桥边踏了两步, 外化的舞蹈动作诠释着她的内心。 她贪恋,也纠结。她向往,也畏惧。 乱世之下,夜色之中, 突然出现于这穷乡僻野的旗袍佳人到底是谁? 她怀疑她的身份, 甚至怀疑她不是真的。 南潇雪背对着她,微低着头, 指尖如河畔蒿草般有轻微的摆荡, 好像在戏弄少年眼神幻化出的缠绵蛛丝。直到她觉得这黏腻腻的蛛丝拉得足够长了, 在将断未断的边缘了,才回过身, 一脸神情又恢复静淡。 安常一怔。 南潇雪的目光是该往柯蘅身上落的。 却穿越了窄窄的河,穿越了滑轨和摄像机,穿越了围观拍戏的工作人员。 像一只被雨夜打得扑闪的蝶,跌跌撞撞的、却飘忽轻盈的, 落在了安常的身上。 夜里有蝴蝶么?大概是有的, 不然安常怎么解释,现在到底是什么在撩拨她的睫毛。 来回刮擦着, 撩着安常静静与南潇雪对视。 南潇雪第二个极微妙的挑唇出现了, 比方才背身而立时更幽微,安常甚至不确定摄像机是否能够捕捉到。 监视器前的田云欣膝盖都快捏碎了, 在她看来这只是南潇雪极微妙的一个处理,眼不看着穷小子, 心却看着穷小子, 所以扬眉和挑唇, 微妙的情绪如今夜的雨, 丝丝绕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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