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潇雪挑唇,不答。 ****** 时间倒退一些,储藏室。 不知窗外的天色是否又暗了几分。 里间的人是不知这些的。这里永远昏暝,只有表演皮影的白幕后一盏灯模拟着夕阳。 于是这里永远是昼夜交叠时分最暧昧的天色,有许多的故事酝酿在那幽暗里。 南潇雪端坐于木箱上,一件竹影暗纹的旗袍被她穿得分外清雅,立领裹藏纤颈。怀里的小团子体温比安常更高,被她捂着耳,倒也老老实实坐着。 她望着那白色幕布。 安常放下皮影,走到灯光一侧,离得近了,自己就变作那映在幕布上的影像。 大概微偏着头望着身旁的地板——这是安常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于是她能看到姑娘的侧影,看到那秀挺的鼻尖从温婉的面部线条里透出来,看到那清隽的下颌,看到那没被梳进马尾的毛茸茸额发。 南潇雪的心忽地变得柔软。 大概是被去岁那季梅雨泡软的,连带望着安常的目光也一同柔化。 而此刻在安常眼里,她是否也变作了白幕上令人心软的一道剪影。 安常要开口了,南潇雪几乎可以听见她酝酿的呼吸声: “南老师,如果不介意我是一个无聊的人。”声音压得极低,说完这句后,微地一屏气。 南潇雪几乎疑心她又要退缩了。 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那些她过分熟稔的青石板为她铺陈了退路,让她缩回令她觉得安全的壳里去。 可安常只是屏了屏气。 下一瞬,轻而清晰的说: “你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 那时南潇雪压着下颌浅笑了一声。 她被安常传染,下意识也低了头,望向小简,被她箍在怀里捂着耳,一脸茫然,嘴里问:“小姨,你们在说什么?” ****** 安常躲在幕布后。 习惯性的垂眸看着地板,指尖蜷着。 她不是刻意去掐自己掌心,那只是一个下意识动作。 听小简在幕布外问:“小姨,你们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南潇雪没有答她。 之后,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 南潇雪是最顶尖的舞者,左脚有伤,走得慢,却并不显得沉重,执着手杖,一下下像是点在人心上。 她全然没想到南潇雪会牵着小简绕到幕布后来,抬眸一望那张脸,视线就凝成一颗雨滴,顺着南潇雪的睫毛往下淌,淌过优越的鼻线,落在纤薄的唇。 她是想听应答的话,还是不自禁的就想吻上去? 南潇雪不知是否瞧出她紧张,挑唇的笑意更甚了些,牵着小简走到她前面,她把手藏到背后,指尖蜷得更紧。 听南潇雪道:“再说一次。” “啊?”刚才说那一次已紧张到快要忘却呼吸。 “刚才隔着幕布,不算。”南潇雪放开手杖立在一边,再次捂住了小简的耳朵:“再说一次。” 安常深呼吸了一下。 她该后退吗? 该逃跑吗? 可南潇雪周身的冷香似一张网,牢牢网住了她。 她把视线从那纤薄的唇形往上抬,看进南潇雪的眼底:“南老师。” 空气里细小的尘埃脱离了地心引力控制似的,绕着南潇雪的睫毛四散飞舞。 “如果不介意我是个无聊的人,你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 素来清寒的双眸凝了凝。 语调却拖长:“我想先问问,安小姐的无聊,是如何无聊?” 这时被南潇雪捂着双耳的小简开口:“我能听到你们在说话啦,只是听不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安常定了定神。 望着南潇雪:“我的无聊,是可以把一天当成一辈子来过,也可以把一辈子当成一天来过。” “在我这里,什么都不会变。” 南潇雪回看着她。 她的心脏连带着指尖都发麻,到这时,她已揣测不懂南潇雪的表情了,南潇雪是在笑么?她只是盯着南潇雪左颊的那颗小泪痣轻跃。 然后便听南潇雪说:“好的,安小姐。” 她呆呆又去看南潇雪的眼睛,这次她看懂了,那双清矜的眼尾分明含笑,大概笑她的痴傻愣怔。 可她的确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也坦诚相告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南潇雪像是耐心对她解释:“我说‘好’的意思是——” “安小姐,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了。” 说完这句,便放开了小简的耳朵。 小简还在问:“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这时门外有人轻轻叩,是张姨来叫她们:“晚饭准备好了。” 南潇雪悠然不答,安常应了句:“这就来。” 门外响起离开的脚步。 安常唤了声:“小简?” “嗯?” 安常伸手捂住了她的眼。 小简叫:“又干嘛啊?” 可被安常捂住眼的感觉并不令人讨厌,安常的手心那样软,又香,不是小姨身上的那种冷香,像被阳光照过的河,暖暖的。 安常能感到小简在眨眼,睫毛轻扫着她的掌纹。 她贴近,吻上了南潇雪的唇。 在她想象里这该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毕竟小简还在这里,可她吻上那微凉唇瓣时心底反而灼烫,探出舌尖。 而南潇雪等待已久般接纳了她。 那一瞬的唇齿勾缠交换的是所有:吐息,心跳,承诺,和未来岁月尚且茫茫未可知的时光。 然后她们快速的分开了,安常的手从小简的眼前挪开。 小简问:“你们到底做什么?” 南潇雪答:“做六月江南的梅雨会对一条静寂长巷做的事。” 小简听得云里雾里,便听南潇雪叫她:“该吃晚饭了。” ****** 因今日小简过来,张姨给她炖了汤,她下午又吃过点心总说不饿,晚饭便比平日吃得晚些,外边的天已然暗了。 罗诚问:“皮影戏好玩么?” “都是已经知道的故事,没什么好玩……”小简喝一口鸡汤,张姨加了红枣,甜丝丝的。 比起西游记,她显然对两个大人的莫名其妙更感兴趣。 可又不知怎么问,问了估计也没人答她。 只得埋头喝汤。 又听罗诚问安常:“安小姐,你知道五行之中,你属于哪一类命格么?” 安常摇头:“没算过。” “我帮你算了!你知道我们做生意的人,难免有些迷信,请你来修素三彩时不是要过你的生辰八字么?你妥妥的就是水字命格。” 安常有点懵,点一下头:“是吗?” 忽然说这干嘛? 罗诚又瞥一眼南潇雪。 南潇雪晚餐吃得极少,此时执着瓷勺手腕轻转,反复搅着,也不见喝一口。 明明不打算吃东西,倒肯耐心陪坐在这里,不急着离席。 大概罗诚的视线五次三番,南潇雪终于舍得递他一个话口:“那我又是什么命格?” “你是金!阿雪,金字命格的人刚极易折,倒是……”眼尾又瞥向安常:“倒是很适合跟水字命格的人多来往,你说呢?” 南潇雪眼皮都没掀一下:“嗯。” 嗯??? 这算什么反应? 罗诚懵了。 难道是风水大师尉迟兄没算对? 不可能,他腿脚不便,一双眼可没昏花,分明是从安小姐住进来以后,他这半年不露一次面的外孙女,才开始总往这边跑。 这时小简吃得差不多了,叫一声:“安常姐姐。” 安常还没答,南潇雪先开口:“叫阿姨。” “啊?” 南潇雪淡然重复一遍:“她没看上去那么小,你叫她阿姨更合适。” 管她叫小姨,若管安常叫姐姐,那不是岔辈了么。 小简没懂她这些心思,迷迷糊糊改口:“安常阿姨,我们晚上继续玩皮影么?” “不行。” 开口的又是南潇雪。 小简有些不快,禁不住冲南潇雪撇嘴。 她这位素来冷面的小姨倒比平日里耐心,丢开瓷勺,对她解释:“女朋友借你那么久,晚上,她要陪我了。” 小简呆了。 安常:…… 她还当小孩子不该这么早接触“喜欢”的概念,又捂耳又捂眼的一阵忙,倒被南潇雪一句话便挑明了。 正喝鸡汤的罗诚呛得一阵咳。 南潇雪瞟过去:“您不会反对吧?” “不反对不反对!只要你找个会喘气的我都不反对!” 谁能解救他这个天生孤寡命格的外孙女,他谢天谢地还来不及! 晚饭后,南潇雪却接到柯蘅打来的电话,表示又录了练舞的视频,请她指正。 南潇雪从不藏私,这会儿便回房去与她通话。 安常空余下来,又得以陪小简玩一会儿。 客厅角落,常崽在笼里乱蹿,小简以前没见过这种动物,下午乍一见有些害怕,这会儿瞧得惯了,却又肯跟它玩。 安常带着她过去。 小简问:“它吃什么?” 安常细细说与她听。 小姑娘还是不敢碰,只对着笼里瞧个没完:“我怎么觉得……” “嗯?” “明明以前没看过,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 “是吗?”安常道:“我也是一见它就觉得有点亲切……” 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笼前,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不久,小简的妈妈、南潇雪的表姐林珺青来接。 进来寒暄一阵,罗诚腿脚不便,便由安常送两人到门口。 小简热情介绍:“妈妈,原来安常阿姨是小姨的女朋友!” 林珺青视线朝她扫过来。 开口问:“她那样怪的性子,你真跟她处得来?” 安常心里被刺了一下。 “不一样就是怪么?”她道:“就连两片叶子也没有完全相同的形状,为什么人的性子一定要一样?” “我觉得她,”清晰的答复:“好极了。” 小简问:“妈妈,为什么安常阿姨是女生,也可以跟小姨在一起?” “这没有什么。”林珺青自然的说:“女生可以跟女生在一起,年纪小的可以跟年长的在一起,爱吃肉的可以跟爱吃胡萝卜的在一起,喜欢这件事本来没什么规定。” “我们先走。”她最后看向安常:“你好自为之。” 安常:“我们会很好。” 与罗诚打过招呼,她回了三楼工作室。 理了一阵修复思路,不知南潇雪与柯蘅谈完没有,暂且没去打扰。 先洗了个澡。 罗诚这宅子阔绰,她的卧室带个小小露台,白日里用脑过度,晚上洗完澡,她习惯在这里吹一阵凉风。 盛夏日长,连夜都不再是真正的墨黑,而透着瑰丽的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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