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徽现在再回想起和喻白在一起的那一个月,她每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每一次因为失眠躲在阳台吸烟,那个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呢? 赵敏的声音接着响起:“一开始她很不配合,十分抵触警方。后来没两个月,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秦桦又在平陵市活动,妄图重新建立起红门,她不再自杀自残,竟然通过了警方对她的心理测试。周厅找到他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接受任命,回到平陵市,回到警局,协助破案,想要把秦桦送进监狱,用自己的方式把那些卧底重新葬回烈士陵园,但是最终葬回烈士陵园的也就只有邵源一个。 她之所以还能一直支撑到现在,为的就是抓住警局内部的叛徒,还那十名惨死在洛杉矶的同僚们一个公道,但是,如今叛徒找到了,案子结束了,却依然无法证明她的清白。喻白曾经向警方说的那些视频还是没有找到,很可能已经被销毁,白世扬也在监狱里否认陷害十名卧底的事情。 他很清楚这件事没有证据,因为知情人除了喻白全都已经牺牲或死亡,白世扬一旦在法庭上翻案成功,那个结果对于喻白来说,绝对比死亡更恐怖。” 抢救室门外的红灯灭了。 病床被推出来,床上的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左手手腕处缠着纱布,挡住了纱布底下可怖的伤痕。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求生意识很低。”医生摘下口罩说:“谁是家属?” “我是家属。”周徽说。 “最近这段时间,病人身边最好一直有人陪着,以防再有轻生的举动。” 两天后。 今天原本是她们回家的日期,但是现在这个日期变成了一个遥遥无期的奢望。 周徽看着病床上被束缚带绑住的喻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喻白已经清醒,却好像丧失了求生的本能,她依然有自杀的倾向。 周徽哪怕离开病房几分钟,她也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她不吃不喝,靠营养针维持生命体征,她变得很沉默,有时候又变得歇斯底里。 “找心理医生和她接触一下,对她的病情有帮助。” 但这几乎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但任务,她抵触除了周徽以外的任何人靠近病房,甚至医生来查房也会引起她强烈的戒备。 她的情况变得很糟,医生也束手无策。 因为一年前洛杉矶制毒工厂的事始终没有定论,白世扬的庭审时间推迟,周伯年和厅里领导以及医生商议讨论之后,决定将喻白送回俄勒冈州疗养院。 “你们不能这么做!”周徽在医院的会议室拦下周伯年。 周伯年愣了一下,说:“她在这里情况只会更糟,我们送她去疗养院是为她考虑。” “你们那是监视。”周徽长久以来的委屈、愤怒,替喻白的不甘在这一瞬爆发:“你们让她一个人去给你们卖命,要她深入敌方,要她出卖灵魂,最后还要她清清白白的站在你们面前,要你们从里到外审视的体无完肤。要我将来坐在审讯室里,再像你们这样去审问她,这样的事我做不出,这样的人民警察我也做不了。” 周徽掏出警官证,扔在桌子上,转身就往门外走。 “周徽!”周伯年一拍桌子,吼道:“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 周徽被周伯年的声音叫住,脚步一停转过头,她看着周伯年眼神坚定的说:“我只是想让你们对喻白公平点,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们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你们无权这样做。” 说完,转头出了房间。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316病房里。 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喻白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周徽在床边坐着削苹果。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苹果皮落地的声音,偶尔卫生间水管传来一阵流水声。 “吃点水果。”周徽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喻白接过去,却没有吃。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周徽,眼尾似乎有点红,她轻声开口说:“我不想去。” 周徽一愣,问:“他们来找过你?” “我不想去。”喻白又重复一遍,声音比刚才更轻,声线也有点抖:“我真的不想去……” 她目光怅然的看着窗外,深深的吸了口气颤抖着说:“二十七年前,我第一次听到海|洛|因这个名词,我不理解这个名词的意思,我只知道是它带走了我的妈妈,隔着戒毒所的玻璃窗,她看我的眼神很温柔,但我怕她,我怕她像被强制带走的那一天一样,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 喻白的视线慢慢从窗外拉回来,却惨淡无光,她颤抖着嘴唇接着说道:“后来,我被拐卖,被带进佤邦的深山,真正了解到毒品,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我拼命的想要逃走,想要逃离,两年的漫长等待后我终于获救回到平陵市。席警官为了救我们,她的生命却永远留在了佤邦那片土地上,我妈妈也在那一年的夏天因为毒品注射过量去世了,她没有等到我回来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瓦卡虽然已经被捕,但是他的残余势力却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有人报警遭到暗杀,有人继续被迫卖命,有些人看到利益,已经不愿意放弃诱惑。你看,走上犯罪的道路其实很简单,即使瓦卡已经被捕,即使威胁已经消除,还是有人选择一脚踏进深渊。 红门只是一个称谓,它不单单属于瓦卡,只要人类对金钱、对利益的欲望没有消失,红门就永远存在。” 周徽静静听着,喻白第一次向她讲述自己的过往,那些湮没在岁月长河背后的过往她第一次听。 “那几年乱的很,毒贩在大陆也很猖獗,我不知道我父亲和瓦卡的势力究竟已经盘根错节的何种地步,不知道他已经陷得有多深,只知道他和我一样的憎恨毒品,憎恨毒品带走了他的妻子,憎恨毒品带走他的女儿整整两年。 十五岁时,父亲拼命要把我送出去,送去美国,一同被送出去的还有纪深,我们在美国校园又一次相遇,都选读犯罪学领域。在白世扬的引导下,我们加入公安系统,开始从事卧底任务,因为曾经的身份,我们的潜入很顺利,三年时间捣毁了雅各布在美国的整条毒品链。 卧底工作结束后,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知道彼此的过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我们得知对方心里对消灭毒品的那份执念,我们越靠越近,往后日子只想这么走下去。” 话到这里,她停住了。 周徽望着她,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面上难掩悲戚之情。 良久,喻白好像才又重新找回一点说话的能力,抬起眼,眼尾微颤惨淡的一笑,看向周徽嘴唇颤抖着: “直到725案之前,我意外怀孕,那时候确实不是要孩子的时候,但是一个母亲,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他逼着我把孩子打下来,我不肯,他就在我喝的牛奶里下药。我的孩子没了,我们亲手杀死的那个小生命,他没有来过这个世上一天,他还没有长大成人。 我已经为了缉毒付出了自己的一生,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作为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的生活。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失去我的孩子,失去我的丈夫,我眼看着同僚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喻白再也无法忍受,将脸埋进双手里,肩膀剧烈的耸动:“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就像个死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两年来,她把自己囚禁在这个名为愧疚的茧里,始终不愿出来。她怕自己一松懈就会想起那些为缉毒工作牺牲掉的一切。 “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周徽将她温柔的拉进怀里,一遍一遍安抚她。
第139章 那天过后, 周伯年没再说要将喻白送去俄勒冈州疗养院的事情。 这件事情仿佛谁都没有提过,也没人再提起。 日子过得很快,天气越来越冷, 平陵市的冬天是个阴冷潮湿的季节。 喻白的情绪还是时好时坏,她很依赖周徽。 一天午后,周徽的电话响了,是周伯年。 电话那头,周伯年说:“白世扬指名道姓要见你,想跟你这位亲手把他送进监狱的人聊一聊。” 周徽看了一眼病床上睡着的喻白, 放低声音说:“我走不开。” “去吧。喻白我们会找人照看。”周伯年说:“白世扬说, 只要你去听听他的故事, 他愿意出庭作证,提供证据证明那十名卧底的清白。” 周徽一怔。 周伯年在电话那头说:“警官证拿回去, 去见见他。” 看守所。 周徽在医院安顿好喻白,开车来到市郊的看守所。 在看守所,她见到已经戴上手铐, 穿着黄马甲的白世扬。 几天没见,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两鬓斑白了。 坐在桌对面的椅子里, 他变得瘦小干枯, 之前高大伟岸的形象仿佛都是伪装出来的躯壳,来掩饰他最真实的模样。 现在, 这具躯壳落了下来。 白世扬看着对面坐着的周徽, 说:“周警官, 你还是来了。”顿了顿, 他又说:“喻白,还好吗?我听说她自杀了。” “她很好, 不用你操心。”周徽说:“你说你手上有证据,能够证明牺牲在洛杉矶十名卧底的清白。” “对。”白世扬说:“不过你要先听完我的故事。” 周徽点点头:“好。我其实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把一个曾经嫉恶如仇,视缉毒工作为生命的人,变成如今的模样。” 白世扬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怅然,他说:“那要是二十七年前,当时我还在缅|北边境线上从事缉毒工作,当时的情况很严峻,我几乎没有时间回家,电话也很少往回去打,我整天面对的只有毒贩、吸毒者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罂|粟花田。 后来,我的女儿就病了。再后来,妻子受不了高昂的手术费跟人跑了,我不怪她,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了孩子的手术她已经借遍了所有亲朋好友,还欠下一大笔高利贷。 那笔钱,我们无论如何也还不起,她只有出去躲债。我向上峰申请调回,但是没被批准。高利贷越滚越高,孩子的手术费治疗费也越来越高,就这样,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认识了瓦卡。 他当时只是佤山一个小型武装势力的头目,没人脉没资源,我给他开通道,行动时故意放水给他提供货源,很快他成为缅北边境最大的毒品商,成立了红门组织,而他也按照事先答应我的,给了我丰厚的报酬。那笔钱让我还清了高利贷,让我的女儿暂时维持住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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