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突然,佛像后面, 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接着, 一把漆黑的枪抵在一个孩子的头顶。 喻白定住脚步, 看到绑缚孩子的绳索牵在一只手里, 慢慢的,她看到一个人影从佛像后面走出来。 站在佛像落下的阴影里, 他轻声说:“你还是来了。” 男人的声音,不是陌生的。 喻白认出了那个声音。 她的瞳孔无声的放大了,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曾经多少年都解不开的疑惑突然清晰起来,刹那间在脑海中连接成线。 从二十五年前被带进深山的那一刻起,到加入警察队伍的那一天;从在警徽下宣誓忠诚的誓言开始,到执行卧底的那一天;从725案彻底暴露,她去美国起,到十位同僚惨死异乡的那一天;从她重新接受任命回平陵市协助警方侦破案件,到这一次假死脱身来到佤邦的那一天。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男人的脚边流淌出鲜红的血液,那血液从阴影流进阳光里来,瓦卡僵硬的尸体从佛像后面倒了下来,胸口插着一把钢刀。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男人的轮廓也清晰起来,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阳光里了。 “老师......”喻白颤抖着嘴唇叫了一声。 白世扬一步一步走近她,直到走到她面前,停了下来。 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她,仿佛头顶不会说话的佛像。 “你是鬼子母?一切都是你做的?”喻白颤抖着声音问。 白世扬轻轻挑眉,很痛快的承认了,他轻松愉快的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那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一件事啊。 于是,他愉快的问:“你说哪一件?” 低头轻蔑的看了一眼瓦卡的尸体,他抬头了然说:“这件事?还不是瓦卡优柔寡断不肯杀你,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被你迷的五迷三道,明知道你身上那么多疑点,还是不肯动手,那我只有自己动手了。他不让我杀你,那我就只好先杀了他,再来对付你。” 白世扬神色得意,又朝前走了一步:“寨里的那些死人就更容易了,我只要散布消息,说瓦卡大本营里混进了条子卧底,根本不用我动手,他们就会自相残杀起来,多有意思!” 喻白跟着向后退了半步,神色复杂的看向他:“昨晚春光夜总会的行动呢?也是你让周徽来的?” 白世扬神采飞扬:“当然。” 他说:“我得让瓦卡知道,你确确实实就是那个叛徒,我得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呀!我故意打电话去警察局,告诉周徽鬼子母当晚会在春光夜总会出现,她天真的以为电话是你打的,她到了这个时候还相信你是个卧底警察呢!当然没有丝毫怀疑就去了。” 喻白血液都要凉了。 手脚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胸腔剧烈起伏,几分钟才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她的视线紧紧看住白世扬,艰难开口,声线还是控制不住的抖:“725案的失败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白世扬愣了一下,突然笑了,那是胜利的笑,那是得意的笑,那是胜券在握的笑,是喻白怎么看都看不懂的笑。 他长长舒了口气,惊叹的说:“那对于你们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但对我来说,那是我一生当中引以为傲的杰作!” “杰作?”喻白重复一遍这两个字:“您把这叫做杰作?” 白世扬毫不犹豫的点头,面不改色看着喻白说:“当然是杰作。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幕后操纵着一切,连着清理掉我前进道路上的十四名卧底警察,还让纪深,哦,就是你的丈夫,让他连说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替我顶下一切罪名,这难道还不能称之为杰作吗?这是伟大的杰作!” 白世扬哈哈大笑起来。 喻白没有笑,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白世扬,仿佛突然之间不认识这个人,她问:“老师,为什么?” “为什么?”白世扬脸上的笑容落下去,突然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古怪的说:“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以为这种愚蠢的问题,只有周徽、周伯年那种高高在上的警察才问的出来。” 喻白安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世扬看着喻白,自嘲的笑了一声:“你说为什么?我当缉毒警,我为他们舍命卖命,我卧底过无数次,受了无数伤,我肋骨断过四根,三次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和死神面对面。我换来我老婆跟人跑了,女儿得病我没法回去,我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喻白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声音冷的如同一潭死水:“那你就出卖同僚?踩着同僚的尸骨一步一步爬上去,你就当了叛徒?!” “那也是他们逼的!”白世扬神色突然狠厉起来,歇斯底里的大吼到:“我好好一个人,活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他们逼的!你再看看你,兜兜转转二十多年,不又回到佤山,又回到瓦卡身边,做那些二十多年来你最不愿意做的事,做那些你二十多年来你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这就是命,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命运让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命运促使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人怎么能跟命运抗衡呢?认命吧,喻白。 “认命?” “对。”白世扬呼出一口气,轻松的说:“喻白,认命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听老师一句劝,你已经把半辈子耗在毒品上了,难道今天还要为此丢了性命吗?别挣扎了,跟我回去,只要你现在开枪杀死其中一个孩子,我就带你走。我当你是我的好学生,他们都死了,我没让你死,我是舍不得你这个人才,我女儿要是没死,应该就像你这么大了。” 白世扬笑着望向喻白。 “您是说回去?让我跟您回去,做一个不知廉耻的叛徒?” 白世扬脸上的笑容落了落,又扬起来,他冷笑着说:“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那我只好杀了你。” “叛徒?不知廉耻的叛徒?为了缉毒工作,我大女儿死了,前妻跟人跑了,我妻子出车祸没抢救回来,我为自己挣一个前程怎么了?这不过分吧?” 枪口对准喻白的眉心,白世扬微笑着对她说:“你别指望着有人会来救你,今天你必须死,因为我要活。我女儿还在家里等着我,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我不可以再失去一个,我不可以让我女儿没有爸爸。好了,现在带着你的忠诚和这个秘密,下去找他们吧。你不是一直都想死吗?” 沉沉的风刮过来,夹着沙石冷冽的拍打在脸上,有点疼。 喻白很轻很轻的摇摇头:“老师,你选错了路,你不要一错再错......” “别说了!” 白世扬打断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苍凉,然后依旧笑着看向喻白说:“太晚了,还是让我送你上路吧,送你下去,我再送走这四个孩子。” 喻白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枪口抵住她的额头,枪声始终没响起来。 喻白睁开眼睛,皱眉错愕的看向白世扬。 白世扬握着枪,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居然有点抖,他的眼睛看向遥远的天边。 半晌,似乎过了有好几分钟,终于,他回过神来,看着喻白的眼睛,手里的枪放了下去。 “什么意思?” 白世扬故作轻松的耸耸肩,微笑着说:“念在我们师生一场,我给你一个选择。今天只要你死了,我就放了那四个孩子,我带着孩子回去,也当一回英雄。我说到做到。不然不光你要死,他们四个也要死。现在,你自己选吧。” 喻白神色一怔。 白世扬打开手,把枪递了过去:“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只要你开枪打死自己,我就保证这四个孩子平安。” 接着,他掏出一把匕首,刀刃抵住其中一个孩子的咽喉:“不要想着耍花样,也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如果你没有死,这个孩子就会立刻死。你的枪法是我教的,满分成绩,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白世扬的目光温柔又和蔼,像极了一位老师在夸奖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好,您也要说到做到。” “那当然。” 喻白握住那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左心口。
第136章 冰冷的枪口抵着胸口, 喻白手指发冷,轻微的颤抖。 没有人不惧怕死亡,没有人能够逃脱死亡的恐惧。 曾经的喻白以为自己不同, 所以面对选择的时候才那样的果决。她因着自己这点不同,所以命悬一线的时候才那样无畏。因为不在乎生死,所以她才能拥有飞蛾扑火的勇气,拥有绝地逢生的运气。 但是现在,喻白突然之间觉得这股力量消失了,果决、无畏、勇气、运气, 这些曾经陪伴她走过过去三十一年的东西, 忽然之间好像看不见的流水一般, 从握着枪的指缝里流走了。 那个藏在暗处的叛徒终于找到,那些惨死在美国制毒工厂地下室的亡魂终于有机会能够正名, 而她,任务结束就能回家,家里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回去。 她不甘心呐!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就这么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她想活,想要搏杀出一条生机来, 她要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 喻白忽然之间又有了无限力量, 她眼眸清亮,看向白世扬。 老师, 就让我们来一场豪赌吧。 看命运的天平最后会倾向谁。 手指不再颤抖, 按着扳机压下去。 “砰”的一声。 扣响了扳机。 天空是锈红色, 铁锈的颜色, 属于她过去一切记忆的颜色,喻白在这唯一一抹颜色中仰面倒了下去。 大金塔北门。 周徽拼命跑, 拼命跑,跑的和风一样快。 跑到体力尽失,血液流尽,她还要跑。 她不能停,也不敢停。 她知道有一个在等她,有一个人在盼她,那个人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她想自己接她回家。 那个人流着泪,抱着她,滚烫的泪水都砸在她的脸上,灼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听到意识模糊时候的那些声音,她都想起来了,那个人说:“我想跟你回去,我想你带我回家。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吗? 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昨晚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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