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帛看着他们怀里捧着的果子,视线不由自主就跟着他们来到大树下的神龛。 小孩子们将果子放在神龛前,虔诚地连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念有词, 姜帛听不大清, 但跟着跪在他们身后,伏身叩了一个头。 那几个孩子拜得专注,没有注意到姜帛。待他们从地上起身时,姜帛早已离开了。 姜帛在城里走了很久,她从小在这座青鸟城里长大,以前只是每座坊里有一座青鸟阁, 突然间她却发现, 如今每条街上都有青鸟神龛, 供奉的青鸟神像有石像、木雕,或是石膏塑造的。 青鸟无处不在。 姜帛每逢着一座神像遂向那座神像叩一个头, 待到中午, 她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紫红色的肿块。 等到了晚上, 她的额头已经磕破, 开始往外渗血。 到第二天时, 姜帛走路已经开始不稳, 时不时需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不时有路人问姜帛是否需要帮忙, 姜帛只是抬头问他们:“你们知道何处的青鸟神最灵验么?” “西街老王家的媳妇儿昨晚难产差点儿死了,拜了青鸟神,立刻就有游医上门,母子平安,算吗?” “算。”姜帛扶墙起身,向这人告辞,便往他指的方向走了。 “早上老李头走在路上,树上掉下来银两,总算他孙子念书的事情有了着落,算吗?” “算。”姜帛继续沿着路人指给她的方向走去。 “张大妈家鸡窝里突然冒出十只老母鸡,连下了十几个蛋,这下子她家那五胞胎总算不愁没蛋羹吃,算吗?” “算。”姜帛强撑着笑容向这人道谢。 这时候距离姜帛寻找青雨已经过去三天,可始终都没有寻觅到青雨。但随着姜帛听到的传闻越来越多,她隐约感觉到,青雨就在她身边,或者说,就在人群里。 天上下起了雪。 侯府的祖母派人给她送来一件厚一点的斗篷,这段时间姜帛瘦得太多,曾经很合身的斗篷此刻却空得灌风,姜帛不由得裹紧自己,搓着手在刚铺了一层薄雪的地里慢慢走着。 她看到前面村子里冉冉上升的炊烟。 去讨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姜帛向着儿童嬉闹的声音走去。 待到篱笆前,姜帛顿住了脚。 在那群追跑嬉戏的孩子中间,站着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青雨看到了姜帛,脸上却并未露出异样的神色。仿佛姜帛出现在这里并不令她意外。 她淡淡盯着姜帛看了几秒,低头对其中一个女孩说了什么。 只见那女孩认真听着,随即点了点头,往屋子里跑去。 姜帛还木木地站在原地,隔着枯藤缠绕的篱笆,姜帛好像陷入梦里,她不敢再靠近,怕穿过这道篱笆会打碎一场梦,梦醒过来人就消失了。 过了会儿,进屋的那个小女孩抱着一堆纸跑了出来,塞进神思云游天外的姜帛怀里。 “给你。” 姜帛发呆地接过纸,视线却始终留在青雨身上,那几个小孩子从青雨身边跑向姜帛,围在姜帛身边,边摇她,边闹哄哄地请求道:“姐姐姐,请帮我们把雪留下来。” ‘姐姐’这个称呼终于让姜帛转醒,意识到他们是在叫自己,姜帛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绕在身边的孩子们,随后目光转向青雨,询问青雨这是何意。 青雨朝她走过来。 “他们让我画雪,可我想了很久,不会。”青雨从身后取出一支笔,笔杆递给姜帛,“你来。” “可是我也……”姜帛说着停了下来。 这会不会青雨正在做的众多功德之一? 她说过,以后无论青雨要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的。 青雨等着她说下去,只见姜帛从青雨手里将笔接了过来,又取了张纯白的纸,朝小院一角走去。 孩子们不知道姜帛要做什么,遂都跟着她走,只有青雨还站在原地,盯着姜帛并不平稳的步伐。 姜帛从墙角的梅树枝上摘了几朵花,用两张纸压平,碾碎的汁液遂在纸上成了朵朵梅花的形状,姜帛又用笔尖在那梅花边缘勾勒了几笔,隐约带出树干的模样,纸张上大片的留白竟像是真正的雪地。 甚至比此刻缓缓降落的雪景还要多几分意境。 孩子们不懂画画的技法,只知道这就是他们想要的雪地,最大的那个孩子捧着纸在雪里转了起来。 看着孩子们开心,姜帛疲倦的脸上终于出现笑意,当她下意识想要确认青雨的存在时,却忽然对上青雨那双如淡月般的眼眸,不知怎的,她很想开口说什么,可动了动嘴,什么都没能说。 青雨从这农家小院里走出来。 雪开始越下越大,漫天飞舞。 地上积起雪,脚踩在里面,有浅浅的坑。 青雨在前面走,姜帛在后面跟着。 下一户人家只有两个孩子,姐姐背上背着还不会说话的弟弟,正在雪里生火,她很熟练,三下两下就用松针将火引了起来,看到院外站着两个人,姐姐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姜帛视线就没从青雨身上离开过,她盯着青雨的侧脸,只见青雨对那个姐姐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听说你生辰愿望是能进学堂念书?” 那姐姐点了点头,“您是谁?” 青雨看了姜帛一眼,对那女孩说:“这位是姜侯府的二小姐,侯府缺一个伴读,你可愿入侯府读书?” 姜帛从来不需要伴读,而且距离姜帛上次拿书已经过去不知多久了,姜帛不解地看着青雨。 但青雨暂时看起来并没有打算给姜帛解释,这时那女孩背着弟弟来到近前,替青雨打开院门。 “可我连字都不认识。”那女孩局促地说。 姜帛站在青雨身后,“会有人教你的。” 女孩这才注意到姜帛,她有些诧异地指着自己额头的位置,“你这里破了,流血了。” “哦是啊。”姜帛提唇笑了下,抬手准备擦一下,忽然另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拦住了。 姜帛略有些诧异地盯着青雨,而青雨只是将姜帛的手拿了下来,对那女孩道:“我会治好她的。” 那女孩明显不清楚她二人的关系,有点愣,偷偷觑了姜帛一眼,看见站在青雨身后的姜帛嘴角正压抑着笑容,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似的。 青雨与这女孩约定两日后侯府会派人来接她与弟弟。 从姐弟的茅屋离开,姜帛跟随青雨在雪地里走了很远,雪下得没过脚踝,姜帛肩头披了厚厚的雪花,睫毛上沾着晶莹的雪片,身子冻得开始发抖,视野里青雨的身影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但姜帛没有叫住青雨,青雨走得快,她便跟得紧,青雨慢下来,她便原地休息会儿再追上。 此时姜帛靠着覆满雪的大石头旁歇息,青雨没有停下来,姜帛就这么盯着青雨与自己慢慢拉开距离。 忽然间她意识到一件事。 青雨的腿不是走不了太远吗? 她刚想追上去问,青雨却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过来。” 如果一个人对你总是冷淡至极,那么当她突然改变态度时,你可能会感到非常不习惯。 姜帛此刻心里就是这种感觉,她固然期望青雨对她的态度能永远像之前病中那般温柔,可她认识青雨这么久,就算走不进青雨心里,总该是知道青雨这个人不会轻易对人卸下自己的盔甲。 是什么令青雨发生改变? 难道仅仅是这三天来她走遍青鸟城叩拜过的青鸟神像么? 姜帛总觉得哪里不对。 青雨仍站在雪中,笑着看向姜帛:“还不过来吗?” “来了。”姜帛不想管那么多,今朝有酒且珍惜,过得一日是一日,她清醒了下头脑,离开倚靠的石头朝青雨走去。 然而待她走近,她才发现青雨身后竟是悬崖,她们何时走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了? 万千雪片如同被山谷吸收般落入悬崖,山风裹挟着雪呼呼刮过,姜帛脸上被雪刺得生疼,她费力才能睁开眼睛看着青雨那淡然从容的模样:“你为何站在那么高的位置?” 青雨向姜帛伸出手来:“我带你去风里。” 姜帛觉得自己听不懂青雨说话,但她盯着青雨坚定的眼神,下意识就想将自己交付给这双看起来甚至有些苍白但一定可以完全信任的手,她屏着呼吸伸出手。 仿佛自己即将拥有这世上最勇敢的力量。 肌肤触碰的那一瞬间,姜帛耳朵里骤然撞进一道回声:“姜帛!不要动!” 可是不等姜帛意识到是谁的声音时,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跌入悬崖。 本该紧紧握住的那双手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姜帛忽然一个人陷入风雪,她从不记得自己出生那日玉山的情形。 可忽然间她仿佛知道自己再次陷入了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境地。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如雷。 崖顶离姜帛越来越远。 意识离她也越来越远。 模糊中她想起自己曾与天道的对话: -“所以我真的是受青鸟神护佑的孩子?” -“算是,但并不完全是,她当时并不知道你外祖父是谁,否则她不一定会救你。” 然而姜帛知道天道的话并不是一定对。 因为此刻她的眼睛里倒映的是朝她奔赴而来的青雨。 青雨甚至比风还快。 连人带斗篷将姜帛抱进了怀里。 两人在风里坠落,姜帛抓起斗篷两角,飞快将青雨拢了进来。 “方才那个不是你。”姜帛惯有后见之明。 青雨不会怕冷,但姜帛的斗篷还是让她感到舒服,先前李丞相特意来找她说姜帛知道她青鸟的身份时她还不太相信。 但姜帛此刻并没有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青雨遂知道姜帛的确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 “你怎么这么笨?”青雨如是道。 姜帛终于找回了真正的青雨的感觉,这就是真的青雨,她感动得有些想哭,终于找到了,太不容易了。 青雨带着姜帛飞去另一座山上,找到了一个山洞,青雨在洞里生了堆火,施法将洞口用干叶堵了起来。 姜帛缩在火堆前。 青雨朝她走过去。 姜帛缩着脖子心虚地瞅着青雨。 青雨哼了声,“何时知道的?” 姜帛:“方才掉下去的时候知道的。” 青雨:“我是说我的身份。” 姜帛更心虚了,她还以为青雨不会追问这件事,“早些时候……知道的。” “何时?”青雨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姜帛咽了咽口水,“就是早一些的时候……” 青雨伸出手指按在姜帛脑门上没磕伤的位置,“说不说?” 姜帛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逃不过了,遂放弃道:“说,但是你先告诉我,方才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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