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来不及通知任何人,几乎是孤身一人抵挡着来势汹汹的伐木之人。 房统领也在,他是三个帝卫里脾气最温和的,方才与荆泉交手时他故意留情。 所以荆泉虽然手臂和腿上皆开了口子,却并不伤及要害。 但他没想到荆泉这孩子竟然还能挡在树前,她真不要命了吗? “你效忠公主,我们效忠陛下,但只要陛下还在位一日,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今日我们奉旨取梧桐树根,你拦不住的。” 木先生眼看着青雨的脸色在阴影下变得愈发深沉。 但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青雨从床边站了起来。 “公主要走了么?” 青雨回身看了他一眼,“你好好养伤,过几日我来接你。” “您要回宫了吗?” “是。” 倘若青雨想一步一步走回宫里,她很快便会因腿伤而摔倒在地。但倘若她使用神力,顷刻间便能出现在千里之外。 然而当她尚在半空时,骤然一股强力仿佛拽住了她的腿,她眼前一黑,径直从高空掉了下去。 那是第一把斧头劈在了梧桐树上。 青雨手里变出一根树枝,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抬起头,只见前面不远的宫殿上方写着‘湘檀殿’三字。 现如今这里是凤芷和留菁的住处。 李丞相负手走了过来,“此处当年乃是先朝皇后的宫殿,听闻前朝青帛公主从小便长在这里。” 青雨朝他笑了笑,“是呢。” 李丞相:“臣前几日抓了个人,他招供了些与公主相关的事,臣觉得是无稽之谈,公主可想听上一听?” 梧桐殿的刀斧连续落在树上,每一次落斧都仿佛鞭子狠狠抽在青雨身上,而青雨仍撑着树枝站在那里,“我的时间并不太多,不过我想听你说说看。” 李丞相负手走到青雨身边,冷冷笑了一声:“他说公主您乃前朝青帛公主。” “嗯。” 李丞相缓缓在青雨身边打转,语速缓慢而刻意:“他若说您是前朝青帛公主的后人,臣倒是觉得有几分可信,可他却说您就是青帛公主,您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青雨淡淡提了提唇角:“我想他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李丞相笑了,“可前朝距今近七十年,便是最后的前朝之人,今天也该落入垂暮之年,就像姜府的老太君,臣上次见她老人家,还是她八十大寿的时候。” “所以您觉得我是什么呢?”青雨反问道。 李丞相站在青雨身后,二人背影相对,只听得李丞相幽幽道:“说实在的,您与先皇后长得可真像,与先太后也像,不过在我看来,她们都是老矜帝挑来安慰自己的赝品,他给自己选了个与您相像的皇后,又给他儿子挑了个更像您的太子妃,然而她们无论如何是比不上您的。” 青雨微微侧头,“多谢夸赞。” 李丞相冰冰地笑了一下:“从我第一次见到您的那天,我就相信您会给矜国带来无比巨大的灾难。直到今天,我仍然没有改变这个观点,您的眼睛里没有对这个尘世的留恋,只有对这个世道的仇恨。” 青雨微笑着,“这就是为何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的原因。” “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个读书人么?”李丞相反过来揶揄道。 “是因为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要什么。” 李丞相摩挲着食指上的玉环,脸色又黑又沉,他无数次揣摩过青雨的意图,可真正得到证实的时候,那种复杂而沉闷的心情是他根本从未预想过的,首先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之所以能了解青雨要什么,是因为他曾见过一个真正的亡国之人,他从来没在那个人眼中见到过光,而他与那个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故此他对那种眼神太熟悉了。 “我从未听父亲说起过您。”李丞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青雨仍是淡淡的神情,却看得出她有些失落。 “是么?” 李丞相:“但我知道他过去是您的老师,您的医术是他教的。那天我看到宴然脖子上处理伤口的手法时便开始怀疑了。 只不过我并不相信生死轮回之说,直到我找到了木先生。当他说你就是前朝公主时,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深信不疑了。 我父亲和您一样,亲眼目睹了川鱼国的灭亡,我想,亡国之人眼里的风霜大抵是相同的。” 青雨第一次见到李丞相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当年川鱼国覆灭时,所有人都指责她,只有老师相信她。 后来老师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离开,却为了她而选择留在宫廷,她被囚禁的三年里,老师始终在她身边,老师拼了命希望她活下来。然而她自己却丧失了留恋,终于辜负了老师。 那天老师离开,她便放了一把火,将自己和梧桐殿一起烧了。 此刻的梧桐殿仿佛回到了当年凌乱不堪的模样,荆泉抵死反抗,却被老帝卫重伤在地,刀斧无情地劈在梧桐树上,从树皮的沟壑里竟流出了鲜红色的血。 “是血!!”武士惊呼道。 青雨手臂上绽开伤口,流出同样殷红的血。 而她只是站在李丞相面前,神色里看不出任何异样,不禁让李丞相怀疑自己眼前出现的只是错觉。 当颛醇含着尖锥朝姜帛心口刺过来时,她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人,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兄长,宴然,舅舅……还有青雨。 她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似乎觉得自己永远都不能再原谅青雨。 青雨明明在李丞相面前说不会害死她,可现在自己还是要因为青雨而死,而青雨明明能听到她的祈求,却不肯来救她。 姜帛真的不服气。 青雨难道真对她半分感情都没有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死去,姜帛一定会化作怨鬼,她要找到青雨,当面质问她。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姜帛听到一声剧烈的惨叫。 她倏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本要取她性命的颛醇躺在两米开外的地上,墙面上还留着颛醇砸出的深坑,姜帛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动了动锁链,发现自己身上并未再添新伤。 颛醇嘴角吐出血。 姜帛心里冒出灵光骤现般的惊喜,她以为是青雨来了。 可牢房还是四面冰冷的牢房,没有任何人来。 怎么回事? 颛醇睁开眼睛,原本要用来杀姜帛的刺锥此时深深刺进了它自己的心脏,它的眼睛翻出鱼肚白,所有的不甘心和恨意都写在脸上。 它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死去。 姜帛有些害怕,是什么让颛醇变成这样? 难道这里还藏着比颛醇更可怕的东西? “你身上……”颛醇垂死挣扎着说,“竟有她……她……” “她什么?”姜帛反问道。 “护身符……”说完最后这三个字,颛醇像只死鱼一样干死在岸上,眼睛一动不动。 姜帛:“你……” 它真的死了?姜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它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它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身上竟有……护身符? 姜帛艰难地挪动自己,她的腿已经无法使上力,只能拖着动,锁链仍捆在她手上,每一次抬手犹如千钧加身,她只能缓慢地在身上摸着。 手碰到某一处时,姜帛愣了一瞬间。 那是…… 她将那东西从怀里掏出来。 是那天早上她在衣服里翻到的小折扇。 青雨留给她的。 上面画了她的画像。 姜帛直直地盯着这柄小折扇。 难道……这就是颛醇所说的……护身符? 李丞相看着青雨黯然的神情,长叹了口气:“每一个朝代的灭亡,总会有一群人妄图复辟。可是纵观历史,真正能够复辟的人有几个? 复辟之后能免于再度灭亡命运的国家又有几个? 对百姓而言,谁登上皇位有什么重要,他们不过是想安居乐业,好不容易七十年才换来的安定,您难道想再度挑起战争吗?” 青雨:“谁当皇帝并不重要,但死去的人需要一个公道。” 李丞相:“当年屠杀您十万子民的罪魁祸首早已入土,您如今再来讨还公道有什么用呢?” 青雨:“倘若人死就能抵消全部的罪过,要史书有什么用?他们侵略了我的土地,杀害我的子民。如今十万亡魂埋骨荒岭,而他们却躺在皇陵里受后人供奉,这难道是对的吗?” “何必呢?”李丞相叹了口气道,“您连他们砍伐一棵梧桐树都拦不住,还想做什么呢?” 青雨朝他笑了笑,抬头看向‘湘檀殿’上的三个大字,“我在想,这里是我小时候第一次学会站起来的地方。如今我同样可以再从这里站起来,背叛过我的人,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李丞相沉默不语。 “拿着。” “这是什么?”李丞相接过青雨给他的折扇。 “就当是护身符吧。” 李丞相将折扇展开,只见上面画的是他自己身穿红色朝服手持玉笏站在朝廷上的模样,“护身符?” 青雨没有立刻向他解释,反而等李丞相来回将折扇看了两遍之后,才说:“倘若有一天我控制不了,它可以确保我不会误伤到你们。” 李丞相不知为何神情变得有一些微妙。 她为何要说‘你们’? 他知道青雨对他留情是因为父亲曾是她的老师,但这个‘你们’指的还有谁? 难道在这个世上,还有她想要保护的人么?
第57章 宫城的黄昏 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了。. 矜帝以为自己能等来帝卫带着梧桐树根回来, 可没想到却是青雨出现在他面前。 兴是病入膏肓的缘故,矜帝脸上毫无血色,尤其当青雨与李丞相同时站在他面前, 而殿内却无人通报时, 他心中那种恐惧感尤为强烈。 他们为何会站在一起? 帝卫呢? “护驾……”他苍老褶皱的手去扯床头的绳铃。 青雨指尖只是在绳上碰了一下, 绳子从中间断了,铃铛掉在地毯上,没了声。 “你……你你……”矜帝身体开始发抖。 人在快要死的时候其实是有预感的,当青雨对他爱答不理时, 他反而认为他们这种关系是安全的, 然而当青雨主动出现在他跟前,他仿佛被剥夺了全部生路的动物,只等着任她宰割。 矜帝手掌紧紧绞着被单,“你想弑父?” 青雨从旁边踢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只准你派人在玉山截杀我,不许我回来报复你么?” 矜帝被钉在那里, 嘴巴抿得毫无血色, “你想说什么?” 青雨就那样安静而有耐心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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