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又认为青雨误国,好像凡是存在这世上的东西,总能被他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所以当他开口的时候,姜帛就预感到他会将矛头指向青雨。 然而当姜帛去打量青雨时,却发现青雨视线竟十分专注,看起来她似乎想听李丞相继续说下去。 好奇怪。 明明李丞相比荆泉她爹要让人讨厌得多,为何上次青雨会当面与荆泉她爹翻脸,而每次对上李丞相,青雨看起来就格外包容? 难道读书人对青雨真这么有吸引力? 姜帛忽然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而李丞相却感受不到姜帛的心理,只见他从容不迫道:“据六公主所说,钟大人昨晚并未饮酒。既然人是清醒的,他一介文人,为何会上树?” “爱卿有何高见?”矜帝问道。 李丞相看起来丝毫不担心得罪青雨,他甚至没有回身看青雨一眼,只是持笏道: “听闻公主的兔子名唤‘百斤’,生性顽劣,臣猜想,莫不是百斤偷跑出梧桐殿,无意上到树上却下不来,钟大人路过见到,便想出手相救,没想到百斤不仅不感激。反而咬了钟大人一口,致使钟大人从树上摔下,才有此悲剧。” 矜帝从早朝到现在早已累了,其实根本不想听一只兔子的事。 既然连丞相都这么说,他也只想赶紧了结,遂道:“既如此,杀人偿命,便是兔子亦不能例外,杀了吧。” 姜帛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 她不喜欢百斤,可是她知道青雨喜欢,她不能让人再从青雨手里夺走任何东西。 而这时她听见青雨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好啊。” 姜帛诧异看向青雨,却见青雨并不是在开玩笑。 比姜帛更诧异的是李丞相。 他将钟晚之死扯到百斤身上,真正目的当然不是处死一只兔子,而是他认为依照青雨的脾气,绝不会任由矜帝处置她的宠物,父女之间必定会因此针锋相对,这种时刻就很容易露出马脚。 他自认为自己洞悉人心,却没料到青雨居然会轻易同意矜帝处死兔子。 李丞相心中愈发奇怪,先前青雨屡次挑战矜帝的权威,为何这次却不? 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位公主年纪不过二十,城府却深得连他都看不懂,这样的人若成为掌权者,绝不会是矜国之幸。 “哎呀。”忽然兔子从青雨怀里跳了出去。 瞬间就消失在太极殿门前。 顿时禁卫们追了出去。 李丞相神色一凛,当时就肯定青雨是故意的。 “你——” 李丞相心中气愤,竟有种被人耍了一道的感觉。 突然他的视线被一道极快的身影挡了过去。 只见姜帛已冲到青雨身边。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逃跑的兔子吸引时,姜帛就看见青雨正低头看自己的手。 果然姜帛拿起青雨的手,就看到虎口处有两道深深的牙印。 鲜血模糊,伤口边缘失去具体形状。 姜帛心都紧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青雨的神情,却愕然发现青雨在看着她笑。 青雨毕竟曾是皇室之女,尽管时过境迁,可仪礼是刻在血脉里的。所以姜帛有幸见青雨笑过几次,但都是那种如工笔画精雕细琢的端庄。 而这个笑,姜帛从未见过,至少从没在青雨脸上见过。 那是一种似乎得到某种解脱时才会出现的笑。 姜帛心里不由一震。 脑海里情不自禁闪过祖母曾无意说过的一句话:‘但既然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复仇,那总该是有些要做的事吧。’ 不知为何,姜帛感觉青雨要做的事似乎正是此刻这件事,可此刻青雨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这时禁卫与宫人都急忙跑到青雨面前,姜帛被挤到外围,殿上一阵混乱,矜帝大喊宣御医,群臣纷纷嚷着护驾,逐渐地,姜帛离青雨越来越远,直到一个人将她拽到了旁边。 是李丞相。 “姜帛,我再劝你一次,离她远点,她会害死你。”李丞相嗔目低声道。 所有人都处于自己的混乱,只有李宴然注意到父亲与姜帛的交锋,她远远站在殿另一头,没有靠近。 她看见姜帛从父亲结实的手掌中将手臂抽了出来。 “伯父,你再劝我,我就找人在你上朝路上伏击你。”听起来在开玩笑,但姜帛坚定的眼神却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李丞相脸上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停顿,在二人互不相让的交锋中,他竟久违地感到熟悉。 上一次从一个人眼里看到类似的眼神是什么时候? 是当初他主张削减青鸟阁开支,而多年不问朝政的姜行鞅站出来反驳他的时候。 没想到时隔多年,尽管祖孙二人各自维护着不同的事物,可他们的眼神竟是那般相似。 眼里有信仰。 姜帛盯着李丞相,见他眉头一动,姜帛正疑惑,忽然觉得腰上被什么缠了上来。 原来是青雨不知何时从后面走过来,将姜帛往后带了一把。 姜帛低头,看见青雨受了伤的手搭在自己腰间,姜帛以为青雨是让她扶她,可她刚伸手,青雨手上轻一用力,自己便往后退了两步。 青雨挡在自己与李丞相之间。 姜帛盯着她平直的肩背,听见青雨对李丞相说:“我不会害死她。” 李丞相:“……” 姜帛在青雨背后憋住不笑,尽量不显得自己太得瑟。 突然她觉得鼻头被什么拂了过去,而后沾染上一丝冰凉。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青雨手上的血。 原来在她出神时,青雨已转过身,对她说:“走了。” 姜帛愣了半秒,拧头去看太极殿的状况,惊然对上矜帝那张黑沉的脸。 “舅舅他……” 青雨提了下唇角,轻笑道,“管他呢。” 说完青雨便往殿外走去。 姜帛犹豫刹那,随即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追了出去。 良久李丞相叹了声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矜国完了。”
第47章 雨夜留宿 要知道她最不缺的就是光阴。. 姜帛紧追在青雨身边, “你方才说不会害死我是什么意思呀?” 她明知故问,她其实不过想从青雨嘴里听到几句好话。 青雨哼笑一声,“下次不要对青鸟发那样的誓, 保不好真会遭天谴的。” 姜帛往青雨肩上绕过自己半条手臂, “我相信你嘛, 钟晚肯定不是你杀的。” 青雨停下脚步,转过脸,如此两人几乎没有距离地对视对方。 “你走运罢了。”青雨淡淡说。 姜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青雨便将她自己身上拎开, “但他有一点没说错, 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青雨没等姜帛就走了。 “诶——” 姜帛站在原地,徇着青雨的背影,“上次祖母转告我,说你想让我给你从正面画像,今天可以吗?!” 青雨身影顿了一刻,只转过半边侧脸,阳光点点洒在她的眼睫上, 淬着金色的光, 与她这个人的高贵融入一体, 她唇角依稀有些弧度,“若今晚得空, 你知道在哪里能见到我。”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姜帛目送青雨离开, 站在那里, 很久才喃喃道:“说什么离远点, 其实还是舍不得吧?” 说完, 姜帛像突然精神受到振奋般, 飞快往自己住处跑去。 傍晚时分,姜帛还在衣厢里挑衣裳,值守回来的荆泉见到姜帛,觉得奇怪。 “你不在青鸟阁受罚,回来做什么?” “找衣服。”姜帛带进宫的衣服没几件,都在床上摊着,不知她还在里面翻什么。 荆泉坐在一边,“诶姜帛,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陛下有点怕公主?” 姜帛没有停顿,继续翻箱倒柜,“人老了,害怕自己的儿女不是很正常嘛?” “那也不至于被公主气病,也不敢公然降罪给公主吧?” 姜帛顿了一下,“舅舅病了?” 荆泉:“对啊,今天你们离开之后,陛下当时就气倒了,全部御医守了陛下整个下午,方才才醒过来,你猜陛下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姜帛好奇:“是什么?” “他问我们抓到兔子了没。” “哦?” “很奇怪吧?”荆泉道,“我是想不明白,但宴然说,陛下问的是兔子,实际想问的是公主。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惧怕公主,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这种恐惧,你说陛下矛盾吗?” 姜帛奇怪的却是:“舅舅为什么会惧怕公主?” “我还想问你呢,陛下可是你舅舅。” “可我又不怕公主。”姜帛说。 “但说真的,我觉得好像不止陛下怕公主。”荆泉道,“据我给公主当帝卫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我发现除了你和李丞相,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公主。” “为什么单提我和李丞相?”姜帛不解。 “不知道。”荆泉摇了摇头,“可能因为公主对所有人都很冷漠,却唯独对你和李丞相与旁人不同。” 姜帛直起身子,不满瞧向荆泉。 荆泉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明明姜帛觉得青雨只有对她才和旁人不同,和李丞相有什么关系? 而荆泉看见姜帛不友好的视线,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看我干什么?找你的衣服啊。” “……”姜帛从箱底找出一件青色水墨的衣裳,“就它了。” 荆泉不明白从来不注意穿着的姜帛为何今日会破天荒找衣服,还是姜帛从来不穿的纹样,倒更像是青雨喜欢的风格,“你要去见什么人吗?”不懂就问。 姜帛将衣服抱在怀里,得意地向荆泉抛去一个笑容。 荆泉:“……” 下午阳光好好的,傍晚还有灿烂的晚霞,没想到晚上却下起雨。 今日是李宴然一个月可以休沐回府的日子。 因而夜里灯油快燃尽,也没人来替青雨添,火苗越来越微弱,被冷风吹得危在旦夕,青雨什么都没做,她只安静地看着烛火。 以前她总是一个人从夜里坐到天亮,今夜她却在等一个人。 她这一生从来没等过人,原来有人可以等的时候,心里就像有一处落了根,有了牵挂。 可是雨下得很大,兴许那个人不会来了。 青雨静静听着雨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 每一颗雨珠仿佛记时的滴漏,只是没那么均匀,时而密集,时而稀疏。 那本是雨时大时小,落在青雨心上,却像她的心时快时慢。 人并不是生来就喜欢寂寞的,她以前也很喜欢挤到人寰处。 雨连绵下个不停。 到了后半夜,青雨还没等到姜帛。 灯不知灭了多久,也没有人给它续上新的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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