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打量姜帛,半晌道:“我今年将你塞进你祖父的棺椁一起下葬,来年会结出许多个小姜帛么?” 姜帛沉吟片刻,道:“当然不能啦!我姜帛就是独一无二的姜帛,矜国大地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姜帛。” “那么这枚种子也只有这一颗,发了芽就再也不是当年那一颗,姜帛,你离我远一点吧。” “当年?”姜帛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哪个当年?” 青雨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些生气了,否则不会说这么多话,“没什么,走吧。” “哪个当年嘛?”姜帛一直追出来,“这种子是我祖父留给我的,莫非公主知道它的来历?” “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姜帛不罢休,“公主要什么没有,却偏偏要我这枚种子。若非与这种子有渊源,又怎会如此?告诉我嘛,说来听听。” 青雨一直来到侯府门口,姜帛还在她耳边不住追问,只见侯府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长长的队伍将侯府门口的空地全部站满,这些都是李宴然从宫里安排来侯府伺候青雨这两日衣食住行的人。 李宴然也在,她站在一匹马前,见青雨出来,立刻行礼。 青雨看了李宴然一眼,什么都没说,自己上了马车。 姜帛也跟了上去。 李宴然试图拦她,却没拦住。 青雨看着钻进车厢的姜帛,只说了一句:“走。”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开动了,姜帛惊讶:“诶,怎么走了,不等我啦?” 青雨淡淡道:“你不是在车上么?” 姜帛:“可我还没有参加我祖父的落葬仪式。” “那你下去吧。” 姜帛搞不明白,“可你不是在等我跟你一起回宫吗?” 青雨没有解释,只是唇角不明显地勾动一下,道:“那么,现在去城外看你祖父下葬,和同我一起回宫去,你选哪个?”
第22章 风水宝地 她不是很可爱么?. 姜帛本以为青雨在等自己, 没想到不是。 此刻她被问到的问题,若是别的朝臣听到,会认为这是关于‘忠’与‘孝’的取舍, 若答得不好, 轻则罢黜, 重则殒命。但在姜帛眼里,这无非是‘我和你祖父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姜帛想都没想, 就说:“祖父。” 青雨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 故此一点都不意外姜帛的回答。 可姜帛却没有下车。 青鸟城如今空前繁华,道路宽阔平整,四匹马拉的马车在街上行走时只有轻微的颠簸,青雨见姜帛没走,只坐在自己对面,姜帛的身子随着车身颠簸左右轻轻摆动。 青雨看了她一眼,“怎么, 还要我让他们停车放你下去不成?” 姜帛摇摇头,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去城外看祖父下葬呢?” “我不想。” “你想的, ”姜帛道,“不然你为何要特意来侯府?我想明白了, 你又不喜欢我的长相, 怎么会是追着我来的?我祖父的棺材是你开的, 可你什么都没拿,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青雨看向姜帛,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了片刻, 半晌才听青雨说:“姜帛, 我不讨厌你的长相,我讨厌的是你的血脉。” 姜帛愣了一愣,好半晌才道:“那你就更应该去城外看我祖父下葬了,有什么恩怨是不能和解的?若我祖父做过对你不起的事,咱就去他的坟头当面问他,刚好这次咱们去认认门。不然你想找他的时候都不知葬在哪里。” “姜帛,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姜帛如实说,“我在祖父的棺椁里发现一幅画和一柄剑,剑是我祖父的兵器,画上画的是前朝公主,我觉得祖父应该是喜欢前朝公主的,而前朝公主……” 姜帛专注的眼神看向青雨,“而前朝公主,长得和公主你一模一样,我觉得祖母一定知道什么。但她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猜公主你其实是前朝公主的后嗣,而祖母以前是前朝公主的侍女,因此她对你才格外尊敬。你讨厌我祖父,可能是因为我祖父当年曾亲手抓获过前朝公主,也可能……” 青雨眼底出现意味不明的神色,“可能什么?” 姜帛想了想,道:“也可能你其实是我祖父和前朝公主的后代,女儿不可能,年纪对不上,应该是外孙女什么的。所以你才格外讨厌我,因为我得到过祖父的爱,而你没有。” 青雨总以为姜帛这个人脑子里空无一物,没想到她默默在心里琢磨了这么多事情。 姜帛又道:“所以,公主,若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们就去祖父的坟前,骂他几句。要是你张不开口,我帮你骂,定要让他在地下也不得安宁,如何?” 青雨看着姜帛认真的脸,姜行鞅若知道他孙女这么轻易就卖了他,不知会不会从棺材里气得活过来。 姜帛见青雨不说话,但从青雨的神色里,姜帛知道青雨已经接受了她的提议。 于是她将头探出马车,“掉头!掉头!出城!” 姜老侯爷重新下葬的位置选在城外。 出城之后,姜帛特意换了马来骑,本是想借机靠近李宴然和她说几句话,没想李宴然根本不理她,她便勒马来到马车旁,跟在青雨的马车旁边走。 出了青鸟城,继续往西,会先经过几里寸草不生的黄土坡,之后便能看到垂柳水岸,不少文人在这里折柳送别,这附近有几座小山,很好的风水。 因此许多达官贵族都将自家的祖坟建在这附近。 姜帛家是从江那边过来的,故此祖坟并不在青鸟城。 经过那片黄土坡时,姜帛隔着帘子,兴奋地对坐在马车里的青雨说:“这里就是七十年前我外祖父——就是你祖父老矜帝率领大军攻破川鱼国最后那一战的战场了! 当时外祖父冲锋陷阵,杀敌无数,开疆拓土,神勇无双,唯一可惜的是我祖父没有参战,听说他当时感染了急症——公主,你有在听吗?” 姜帛没听见马车内有任何回应。 真是,总是对自己爱答不理,不过姜帛并不放在心上,又继续描述七十年前那场她并没有经历过的战争,她根本不知道,仅一帘之隔,里面却已经没有人。 此时青雨坐在云端,望着地面上犹如黑蛇般缓缓行进的送葬队伍。 大片的云在空中翻动,逐渐聚集到青雨头顶。 云层中传来天道的声音:“青鸟,在完成十万功德之前,你穿不过这云层的。” 青雨眼底发红,不知是怒还是悲,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只见她望着那片黄土坡,寸草不生。 “大地之上,国度无数,为何偏偏要我去那里?你明知那里是我的故国,你明知那土坡不是战场,那是川鱼国十万无辜百姓被屠杀的乱葬之所,为何要让我再经过那里,还要让他的外孙女走在我身旁?” 天道沉沉地笑了声:“我们没有逼你经过那片土坡,是你自己想去的,不是么?” “我不想。” “青鸟,要想成为真正的神,你绕不掉这段过往。而那个人的外孙女,正是连接你与这段过往的契机,为何你这般抗拒她?她不是很可爱么?” 青雨:“她的外祖父下令屠杀我的子民,让我成为川鱼国永远的罪人,而你们却让我接纳她,不可笑么?” “青鸟,你不是罪人。”天道的声音慈爱得像一个安慰孩子的老人,“是他们背叛了你,我们都知道的。那时候不是你的错,当年无论你怎么做都无法挽救川鱼国的命运,青鸟,请不要放弃希望,我们都在这里,永远在你身后陪着你。你也不要抗拒那个女孩,当初是你将她从玉山崖下救回来的,不是么?” “我救她,只因她祖父曾帮过我,那时我若知道她的外祖父是那渡江而来的豺狼,我绝不会救她。” “我明白了,”天道说道,“青鸟,原来一直盘踞在你心中的矛盾是这个,你因她是老矜帝的外孙女而讨厌她,却又因她是姜行鞅的孙女对她仍存半缕宽容,世事真是难料,姻缘亦是奇妙,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的儿女会结成一对夫妻呢? 然事已至此,青鸟,躲不过去的,回去吧,不要让人发现你在马车里消失了,他们会担心的。” 天上鳞集的云彩散开去,阳光重新照在大地上,青雨也再度出现在马车内。 此时送葬队伍已穿过黄土坡,沿着河边慢慢走着,白色纸片撒得满天都是,唢呐的声音吹得悲怆又震天,沿途行旅之人见是姜侯府的棺木,皆停下来静默鞠躬,他们都以为棺材里躺着那位被奉上皂山阁的开国姜老侯。 姜帛却知道,棺木里只有一柄芦忉剑,和几套祖父生前穿过的铠甲,仅此而已。 墓地已提前挖好土穴,棺材徐徐葬下之时,所有人都在肃穆的氛围下跪拜,除了青雨。 青雨仿佛只是个看客,眉山化平川,没有表情,青丝如飞瀑,簪在发间的一朵小花与身上淡青色的素衣相互.点缀,今天她特意选了这件素衣,似乎在暗示此刻是在悼念某个被下葬的人。 “公主今天好漂亮。”姜帛跪在李宴然身边,没话找话地对李宴然说。 姜老侯爷年近九十才过世,在当时算喜丧。故此虽是重新下葬,众人心情却并不怎么沉重。 尤其是姜帛,她年纪尚轻,死亡离她还很远。 即便上次中毒差点死掉,她也并不觉得自己靠近过死神,在她心底还埋着一个希望,是这些年祖父一直告诉她的:你是受青鸟护佑的女孩儿—— 大难不死,逢凶化吉。 落葬礼很快就结束了,从城里和城外来了很多百姓,听闻姜老侯爷的陵墓由玉山移回青鸟城,大家自发带着香火纸钱前来祭拜,霖夫人吩咐人给他们分发一些食物,便跟着姜侯爷去了山坡看风景。 他们上去的时候,远远看到在另一个山坡上,姜帛和青雨站在一起。 女人的预感让霖夫人觉得不妙:“我总觉得,姜帛与公主在一起很危险。” 姜子期亦眺望远处那二人的背影,“为夫却觉得,她们两个站在一起像一幅画。” 霖夫人:“……” 姜子期笑道:“夫人多虑了,公主是个好孩子,只是孤独久了,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你看我们姜帛。虽然武不如荆泉,文不如宴然,可她善良,快乐,她们会成为朋友的。” 霖夫人明显不相信,却没多说。 姜帛目眺远方连绵的山脉,藏在天与地之间,界限模糊,那边是南方,姜帛从未去过,只听说那边气候很好,那里的百姓性情温和,言语绵软。那里的食物清淡,那里的风是水乡的气息。 姜帛忽然停顿了一秒,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公主为何没有半点南方的口音? 即使南方行宫里伺候的人最早都是从青鸟城带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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